她捏了捏裙摆上缀着的一层薄纱, 注意力忽然被停车场一处亮灯吸引。
车内灯光亮起,那辆车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甚至就连启动的意思也没有。
车牌号很熟悉, 因为这是她家的车。
车窗贴了膜, 只能看见温向彦坐在驾驶座, 后方是谁她看不清。
——居然在车上谈事情?
明粲疑惑, 牵着裙摆站起来,溜到车后面,想着等温向彦事情谈完了,她就直接进车里。
这时, 一道歇斯底里的男声透过玻璃,闷闷地忽然响在了寂静的夜空中。
“就算她是我的女儿又怎么样?我有我自己的家庭,我凭什么养她?她妈自己吃错了药死了又关我们家什么事?!”
“要养拖油瓶那是你们的事,当时她看样子就活不了了我可从来没认过我有这个女儿!”
“担什么责?我说了,温向晚去死是她自己的事,你以为你们温家势力大就能为所欲为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
后面的声音越加激亢,明粲心情从一开始的迷茫,逐渐变成了清明。
陈骏生在车里发疯,也不过就这几句,后面声音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车里的声音透不出来,明粲再也听不到更多信息,但光是那几句话,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过来。
就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
虽然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但明粲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陈骏生,就是她的……
亲生父亲。
而她不是被不小心弄丢的。
她是被恶意抛弃的。
她是他们家的拖油瓶,他们一家生活的妨碍者。
一瞬间信息量大的可怕,陈骏生那几句话萦绕在明粲耳畔,使她恍惚了好一阵。
脑中仿佛有重重迷雾,亟待拨开,她甚至现在就恨不得拉开车门把事情问清楚。
但是她不敢。
因为她除了这些,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晚风拂过,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感官,明粲发了会儿呆,感觉手臂愈发寒凉彻骨。
还要等多久。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明粲以为是温向彦的谈话终于结束,下意识向自家车的车门望去。
却发现车门依旧紧闭,被打开的是旁边车的车门。
她刚欲收回视线,便撞上了黎渊投过来的视线。
黎渊在与明粲视线相交时,不免感到惊讶。
“明粲?”
黎渊的眸色本就深黑得过分,比这夜色还要浓重几分,现下居高临下地看向明粲,明粲顿时有了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样蹲在路旁,与对方矜贵冷淡的气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觉得自己应该在气势上压他一头,于是强撑着想回馈他一个目中无人的表情,可奈何注意力不集中,到最后变成了个哭丧着的颇为喜感的表情。
黎渊手放在门把上,仍不冷不热看向她。
少顷,他缓步朝她走来。
明粲顺着他的动作盯着他发呆,当反应过来时,她的下巴已经高高仰了起来,男人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
脱下外套一下将她脖颈裸露的肌肤包裹住,黎渊像是捉猫一样拎着她的后颈,把她拉起来。
垂眸,他声线一如既往的淡:“先上我的车。”
快要冻僵的肩臂霎时被温热包裹,冷冽而又熟悉的男性气息萦绕身畔,明粲竟下意识的感觉到了点安心。
黎渊走在前面帮她拉开车门,明粲顺势便坐进了他的车后座,没有了冷风的侵扰,她终于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狭小的空间内温暖又安静,与外面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要是困的话,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等他们解决了,我叫你。”黎渊说着,在车里的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递给后面的明粲。
还挺贴心。
明粲接过纸杯,轻道了声谢,小小地啜了一口。
杯壁热腾腾的,水温合适,一口下去,便有寒气被驱散,明粲接着又喝了两口,才捧着杯子问黎渊:“那你呢?那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没必要早回去。”黎渊又给自己接了杯水,从车里的抽屉中间找出两粒药,准备合着水送服。
“你干什么?”明粲眼尖地观察到了他的动作,皱眉问道,“生病了?”
“没有,老毛病了。”黎渊神态自若,“止痛药和安眠药。”
“哦……”明粲明白过来,又有些奇怪地倾身追问,“医生说过是什么原因吗?”
“暂时查不出来,人的大脑结构太过复杂,很多事都说不清楚。”
感受到明粲靠近了一点,黎渊的痛意明显下降了许多。
他于是把药暂时放在一边,原本想揉一揉明粲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又克制地收回。
“你先休息吧,我帮你看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黎渊手握成拳,放在唇边,低声道。
明粲假装没有注意到黎渊的小动作,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西服外套,身体靠回椅背,“那就麻烦你了。”
黎渊简单“嗯”了一声,就从后视镜里看见明粲闭上了眼。
后座的女孩儿身量纤细娇小,他的外套能将她整个上半身裹得严实,西服的黑映衬得她抓着衣服的手指更加莹白如玉。
她双眼合起,方才蹙起的眉毛被抚平,呼吸平稳又恬静,敛了满身利刺,看起来乖巧得过分。
……
黎渊眉眼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点点温柔。
-
明粲不是被黎渊叫醒的,而是被门外一阵嘈杂吵醒的。(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她睁眼,透过车窗看过去,就看见几个人围着温向彦的车,正把陈骏生押送出来。
明粲眨眨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画面里,陈骏生带着手铐,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全无一丝骄傲,反而像是只落水的狗,既没了威风,又抬不起头来。
哪里有她所听到的那些话语里的半点嚣张。
“温向彦报的警,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黎渊也观察着窗外,缓声同她解释,“一会儿你自己亲口问他会比较好。”
明粲点点头。
温向彦的车前后四个车门都被打开了个干净,明粲悄悄躲在黎渊车里观察对面的温向彦,见他全程双手抱臂,面无表情。
直到一群人把陈骏生押送进一旁等候的警车里,扬长而去后,他才抬了抬眸。
明粲与他的眼神远远相合。
她有点心虚地向后坐了坐,不确定温向彦是不是看见了她。
车窗应该是贴了膜的,外面的人看不见吧……
这样想着,明粲同温向彦对视了好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胆子稍微大了些。
她转了转头,视线越过椅背,斜眼瞟向前面坐着的黎渊。
男人衬衫袖子被挽起,半截肌理分明的小臂露在她眼前,锻炼得宜的身材在薄薄的衬衫布料下若隐若现,领带有些松,明明只是假寐了一会儿,浑身却带了点散漫又暧昧的气息。
而她现在还披着黎渊的外套。
明粲收回视线,再与一直看向这边的温向彦隔着玻璃对视,忽然就有了种隐秘的刺激感。
竟然有了点瞒着家长偷偷交往的小孩子的感觉。
明粲本想等到温向彦放松对这边的注意,再悄悄下车。
却在下一秒,忽然见黎渊扣开了车门。
他看向温向彦的方向,无奈地低声对明粲道:“下车吧,你舅舅已经看见我们了。”
明粲唇角原本小幅度划起的一道弧度,猛地垮了下去。
糟糕。
她看了看自己睡得凌乱的发型和衣服,再看了看黎渊现下的状态。
……这怎么跟温向彦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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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乖
事已至此, 明粲不得不把外套还给黎渊, 然后开门下车,并在温向彦审视的目光下规规矩矩喊了声“舅舅”, 这才慢吞吞坐回自家车里。
就算温向彦平时并不管她, 但也许是因为有着一个“长辈”的头衔压在那里,她对着温向彦, 总会觉得有点儿气势不足。
黎渊倚在车旁,眼神一直跟着明粲, 直到她关上车门。
温向彦没有立即将车发动, 他把窗户摇下来一点,礼貌地对黎渊颔首:“黎总,麻烦了。”
黎渊也同他颔首:“举手之劳。”
两人隔着夜色,眼神交流了半晌。
温向彦没再说什么, 踩下油门, 驶离停车场。
车行在夜晚的京城,月光清冷照下, 与不眠的街道交相辉映, 洒落一地喧嚣。
杂音通过半开的车窗缝透进车里, 又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持续良久。
许是温向彦全程太过沉默, 让明粲满身不自在, 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和黎渊之间没发生什么。”
“你这个年纪,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不需要向我报备。”温向彦听后,关了车窗,说,“但是你要记住,黎渊他毕竟薄情寡性名声在外,你也栽过一次跟头,做决定前先要考虑清楚,值不值得。”
“我们温家的女儿,没必要在这方面受委屈。”
心知温向彦这是在为她着想,明粲神色敛了敛,“我明白的,舅舅。”
车窗一关,的确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但同时,刚才因为空气流通而不容易被察觉到的烟味,也让清晰地被明粲所感知到。
她一怔,拉开车内烟灰盒,果然看见了里面散落的烟头。
不是温向彦的。
只一瞬间,被押走的陈骏生的身影涌入她的脑海中。
她把烟灰盒推回去,整肃了一下表情,试探着提起:“刚才,陈骏生他怎么了?”
“……”
温向彦再次沉默良久。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他依旧淡定地平视前方,只是语气里似乎沾了些犹豫,“毕竟该怎么处理,我们来就好,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明粲抿抿唇,听他的语气,大概明白了过来,“……是关于我母亲的吗?”
-
回酒店路上,明粲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
温向彦讲了一路,她也听了一路。
警是温向彦报的,逮捕了陈骏生的同时,也逮捕了温如水。
罪名是蓄意谋杀。
当年温向晚被陈骏生哄骗着私奔后,为了躲避温家的找寻,陈骏生让她住进了江州的温家,给她安排了温如水的妹妹的身份。
而陈家,也借由温向晚的帮助,较之前更加迅速地发展壮大。
江州温家待温向晚如亲女儿一般疼爱,温向晚从小享受独一无二的娇惯,不谙世事,不过接受了一点好意,便毫无心机地将自己从温家带来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些“家人”。
就这样过去一段时间,正当一切的发展都往好的方向而去时,温向晚在准备婚礼的途中,意外发现了温如水和陈骏生的暗度陈仓。
温向晚当即接受不了,崩溃地想要回到海城。
然而陈骏生为了防止温家报复,先她一步断了所有后路,强行将她软禁起来,并谎称温向晚早已与他分开。
婚礼的主角换成了温如水,原本将要寄到海城的请柬通通作废。
次年,温明珠出生。
五年后,温向晚意外怀孕,诞下明粲。
长期的药物限制身体行动,导致她那时年纪轻轻,身体机能便如枯槁老人一般,明粲出生后,更是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衰败下去。
而明粲也因此,前三年体弱多病至极,总是一副下一秒就会断气的样子。
温向晚强撑了三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明粲也在同一刻呼吸停止,为了掩人耳目,当夜陈骏生便派人将母女二人抛弃在森林深处,顺带把所有遗物都一起丢了出去。
这个故事有些长,曲折又让人震惊,要不是发生在明粲自己身上,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听一部家庭狗血伦理剧。
直到现在,她还恍惚得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虚构还是现实。
直到瘫倒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身后抱枕柔软的触感袭来,明粲这才稍微清醒一点。
抽出抱枕,抱在胸前,明粲自嘲地摇了摇头。
谁还比她命硬呢?
本以为自己从小在那个黑暗的地方长大,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已经足够命硬。
没想到,出生时在手术台上没被掐死,三岁时被丢在狼窝没被狼群分食,那个时候的她才是真的命硬。
曾经所有人都想让她死,她偏要野蛮生长。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该不该。
思维像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越想越烦乱,明粲抓了一把头发,小指勾着橡皮筋,把已经凌乱一片的发型理顺,盯着天花板,怏怏得像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这时电话响起,她兴致缺缺地“喂”了一声,就听对面温渚帆的声音传来,隔着话筒都能想象到他惯常的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说好的,宴会结束之后带你去个好地方,定个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
“都行。”
明粲半边身子已经探出了沙发,悬在半空,闻言,她坐起来。
沉吟片刻,她轻捏了捏鼻梁:“那就现在吧,我收拾一下。”
-
明粲带来的衣服都送去了洗衣房,只剩下一套黑色短袖和及膝的条纹短裤。
她只看了一眼,随意套上,又怕晚上风凉,干脆把酒店准备的浴袍给披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