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只给她两年时间。
两年以后她又是自己一个人。
想到这里眼泪还是掉。
夜里睡觉时，她背对着他说：“哥哥，对不起，今天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唐蜜说。
“社会的错。法制的错。与你无关。”
“那我做对了吗？”
徐锋说：“唐蜜，有时候一件事发生了之后，你不能单单用对和错来判定，好比黑色和白色之间，有条灰，这个世界不能用对错来区分。”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保护自己。”徐锋说。“如果我不今天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会被打？”
“哥哥，我太累了，以后一定打醒十二分精神做人，不再随便帮助别人。我讨厌这里，等以后我存够了钱，我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我要在海边租一个房子，住上一辈子。”
“你吃什么？”
“总会有办法。”
“三天不到你会腻歪。”
“我不信。”唐蜜闭着眼睛说：“总之我不要在这里了。我带着我的衣服和芭比，我要离开这里！”唐蜜背过他说，“你不必陪我去，我知道你不会和我一起去的。”
徐锋看着她，心想，你这傻子，你怎么又知道我不会陪你去？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我支持你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但是咱们不要逃避现实好吗？等明天你醒来，就不会这样想了。”
“不。我还是这个决定。”她模模糊糊的说话，情绪不稳，他第一次听到她埋怨他，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也从未想过要了解我。”
他看着她睡着了，夜里她还在说梦话，可见她内心多么波动不安。
他看到月光把她的身影勾勒得瑟瑟发抖，他一度怀疑自己是迷糊了眼睛，可当他定睛细看，他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她在发抖。
他贴到她身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仍是感受到她的颤抖。
徐锋把她的手拉至心口，却被她嫌弃的缩开了。呵，她这是在梦里都嫌弃他？
他心里难平静，夜里三点，起床坐在窗口，他第一次打开她的桌柜，看到了隐藏在柜子深处的一瓶药。
上面写着英文 Paroxetine，他翻译了一下说明书，了解到这是一种抗抑郁精神药物，用于治疗抑郁症，也可用于治疗焦虑与社交恐惧症。
难怪她今天在警局会反应激烈，假如没有得过这种病，任何难听的话语她都会若无其事，正因为她有过，所以心虚。
徐锋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了解，的确是太少了。
第37章 13-1
第二天, 唐蜜坚持要回学校上课。
她昨天请假两节课, 已有系里领导过来慰问，她只推说是身体不舒服。
学生们在群里也炸开了锅, 纷纷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大家都非常担心唐老师，毕竟这还是她教书以来第一次请假。
唐蜜让同学们不必担心, 她今天会准时回校上课。
坐在徐锋的车里，唐蜜像平时一样。一样的冷静无表情。
从前, 徐锋总是以为她是天生的缺少表情, 现在，他开始明白，这或许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之一，她善于用冷面掩饰内心的不安。其实自上车后, 她的双手一直不安的交搓。
徐锋拉着她的手, 贴在脸颊，不肯松开, “唐老师, 我今天不想上班。”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一直把手贴在你这里。”他歪着脑袋朝她笑。“一整天, 一整夜。”
唐蜜难为情的把手抽出来, 疑惑不解的看着徐锋, “绿灯了。”
他把车子驶出去。
“哥哥，你以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我以前怎么说？”
“你以前说——唐蜜，人必须要工作，周六日也不能松懈, 尽快想办法评职称，升职，走上人生巅峰！”唐蜜学着他的语气说。
“我这么说过？”
唐蜜用力的点点头。
徐锋笑着，半晌说：“人是会变的。”他侧头看着她，“你就不能允许我改变？昨晚你还说要去海边租一个房子。”
“我是有这样说过，可是我现在还没钱。”
唐蜜垂着眼睛笑。是的，她睡了一觉起来又改变主意了，她现在只想一直这样和他在一起。
上课时，白少宁就觉得唐蜜老师的眼睛肿了。精神状态也不比往日。
他意识到唐老师昨天没来学校上课绝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么简单。她是不是被她丈夫欺负了？据说那种身居高位的男人脾气都像暴君，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也忍不住为唐老师难过。
接下去的好几天，大家觉得，请假后回归的唐老师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她不给他们讲有趣的案例了，只照着课本读书，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朗读机。
某天，那个聪明的男孩提出问题：“老师，关于上次的那个问题，咱们只讨论到一半，可否再继续讨论下去？”
“什么问题？”唐蜜把书本阖上了。
“法治不足，冷漠有理，是否成立？”
“啊，上次讨论到了这里？”
“啊，老师，你这记忆力可不行，我会生气的哦。”那男孩皱眉问道：“你还记得我名字吗？”
唐蜜终于有了第一个笑容，“记得，你叫方加成。”
方加成同学轻咳几声，露出了少年特有的羞涩笑容，“还好老师你记得，不然我的面子可真是丢大发了！”
下课铃声响了。
唐蜜把书本阖上了，语气淡淡的，“下次再讨论。”
她收拾东西，没什么表情的低着脑袋走路。
白少宁追赶上来，给她一个牛奶糖，“唐老师，你最近不开心吗？”
“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人欺负你了吗？”
“别乱说。”
他们走在操场的跑道上，就在这时，对面走来了一个牵狗的女人，是白艳，唐蜜一眼认出来。
真是狭路相逢，再怎么躲避，有生之年总有迎面撞见的一天。
自那次在警局不欢而散之后，唐蜜一直有意的与她避开见面，上下楼的时候她都刻意走另一条小楼梯。
“这么巧啊，唐老师。”白艳意味不明看着她，还扫了身旁的白少宁一眼。
唐蜜不开口。
白少宁也不开口。
“唐老师，看来你在学校很受男学生欢迎嘛。”白艳捋着狗毛说。
唐蜜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觉得这个女人的脸仿佛瞬间就和蓝非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唐蜜不搭理她，径直朝前走去。
白艳不肯放过她，在身后喊：“很喜欢吗？”
唐蜜回头看她。
“很喜欢小孩子，自己却生不了吗？”白艳笑得嚣张，“是你有问题，还是你老公不行？”
唐蜜握紧了拳头，道上人不多，但白艳这一说，很多人都回头看她。
白艳笑着朝白少宁递了个眼神，“如果你真那么喜欢小孩，可以试试身边的小鲜肉，反正你这种人见好就收，也不介意收了自己的学生。再说肚子在你这里，你想和谁生不是生？”
白少宁年轻气盛，闻言，慢慢反应过来，若不是看对方是个女的，他早一拳过去。
他教养还可以，但仍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个神经病！”
“神经病是你身旁的老师。”白艳说，“你自己去调查调查，她是不是有心理疾病，小心她今天站在这里，明天就从41楼跳下来，像那个什么香港的明星，啊，可要好好珍惜你的老师喔！”
“死女人，你给我闭嘴！”白少宁就要一个箭步上去，唐蜜拉住他的衣服，朝他摇摇头。
她转过身子，往背离的方向走。
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白少宁追上来，没有半句质疑，只有深深的担忧：“老师，你得罪那个死女人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教训她？”
“别乱来。”唐蜜说，“你父母送你来上学是来上课的，不是让你去教训人的。”
“可是她太过份了，路上都是学生，再过不久全校的人都会知道，凭什么！！！她凭什么这样诋毁你！”
“别担心，她不会有证据。”唐蜜握紧了拳头。她早不是过去的她。别人休想攻击她，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别人只会认为她像疯狗一样咬人。”
下午她身体有些累，没有去练习跆拳道。站在窗口往下望，她想起了白艳对她的讽刺，紧紧握住了拳头。
太过用力反而身心俱疲，她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表情十年如一日的芭比娃娃，她想，假如我失去一切，也只有它会陪着我。
徐锋像是有心电感应，电话打过来了，“下来，我带你去游泳。”
已经是四月份，天气慢慢转暖，他就迫不及待要去游水。
“太冷了。”唐蜜说。
“不冷，我去的游泳池常年恒温。”
“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徐锋引诱她：“是谁说要在海边租一个房子住一辈子？”
“我不想游。”
“你没泳衣？”
“我有。”
“不方便？”徐锋慢慢的问，“你来那个什么了？”
“什么啊。”这人最近讲话是越来越无遮拦了，唐蜜说：“还没来。”
“没有那就下来。”徐锋说，“我就在你楼下，你非下楼不可。”
他们到了游泳的地方，唐蜜的泳衣那叫一个保守，看得徐锋想笑，又无处可发作。
唐蜜瞪他一眼，他教她蝶泳。还说：“女生学蝶泳最好看。”
“哥哥，你教过女生游泳吗？”
“读书的时候教过，那个时候我是男生业余游泳队队长，每天负责催促队员起床游泳，后来有个队员把他的女朋友带过来，要我也负责训练。”
“那你教她了吗？”
“教了，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徐锋说，“她也很快就学会了。”
“她后来喜欢上你了吗？”
“你这是什么逻辑？”徐锋笑，“她是别人的女朋友，我再坏也不会喜欢别人的女朋友。而且那时也不懂喜欢一个人。”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呵，电视上演的最多是新郎爱她的新娘。”
她脸红的背过身子去，有瞬间也突然期待他说他爱她。可是他没有。
她游累了，问他：“你带领的游泳队得冠军了吗？”
“得了。那是我第一次带领队伍得冠军。算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你现在不快乐吗？”
“快乐。”徐锋说：“但那时我还只是孤独一个人。我还没有你们。”他的手贴着她脸颊，“你和徐玉恒。”
“哦。”她沉入水底，咕咕咕吐气。
作者：明天有更新诶~
第38章 13-2
唐蜜发现原来人即便埋在水底, 也能听清楚水上的人说话。可是又觉得很奇怪, 周围的人那么多，她就只偏偏听得到徐锋说话。而且听得那样清楚。
“那时候是冬天, 我每天早上五点把队员一个个揪起来, 不起来我就把他们踹醒，他们说我是残酷的暴君, 每天不回家就知道虐待他们，我不搭理他们, 我知道等得了冠军他们会反过来感激我。没有辛苦怎么会有回报？后来我们终于拿到了冠军。我们那一队的资质很差, 我们只是胜在了勤奋。”
唐蜜把头浮出来，关注点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哥哥，你为什么每天不回家？”
“无家可回。”徐锋叹气说, “十几岁我爸爸接我去国外读书, 我还以为他是想补偿这么多年对我的疏忽，谁知道他把我直接丢在寄宿学校, 我求他不要把我丢在那种地方, 我语言不通又没有什么朋友, 偏偏他要逼我, 我每天都想逃离那个鬼地方, 后来我放假回家才知道他又有了新的家庭，突然我就不再挣扎了，到中学毕业也没有再主动回过他的家里。”
唐蜜把手贴在他脸颊，他知道她在表达安慰, 可其实他早就不需要。
他的心在少年时代被磨硬。这在日后看来，并非坏事。
“哥哥，你以后不会孤单。”唐蜜说，“你有玉恒还有爷爷。”她想，哥哥的冠军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因为那是他和别人一起经历的。她还是比较喜欢听他讲家事，至少离自己近一些。
徐锋嗤一声笑，“那你呢。”
“我在这里啊。”她的眼睛被水洗过，亮亮的看着他。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贴在心里。是这里。
“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明白，生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就看你心态怎么变化了，你觉得是不是？”
“嗯。”
“你会不会恨你爸爸？”唐蜜问。
“我有新的人生，早已经不在意他了。”
唐蜜看着徐锋，看来哥哥已经完全独立。他永远自信十足，哪怕手里没有筹码，他也不曾畏惧，这是她仰望他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他的独立，她才更加崇拜他，她想，她也要慢慢的变得更加独立坚强。像他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