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臂抬高做了个避雷针般的姿势,也幸亏现在没有闪电。
她站得歪歪扭扭,脚步虚晃着,外套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在椅子的椅背上。沈妄只是静静地看着,连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迟三穗刻意装成很粗狂的声音,颇有一番橘子洲头的青年情怀:“奥利弗·克伦威尔曾经说过———warts and all!”
“......”
月考英语不及格的沈妄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挫败,他无法理解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居然能把英语挂在嘴边,他傻眼地说:“说中文。”
“中文就是......啊!”然后还没开口的迟三穗彻底踩空摔了下来,沈妄没来得及扶着,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她完全痛清醒了。
沈妄:“......疼吗?”
“你说呢?”迟三穗很想揉一下,但觉得这姿势实在不雅。晃了晃脑袋想起一分钟前趁着酒意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没被沈妄打死实在太惊悚了。
她只默默解释了刚刚的话,正经道:“warts and all是指毫无保留,但我还有点自己的小秘密,虽然你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准备真诚地把自己那尴尬的毛病托盘而出,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她把这话吞进肚子里。
雨已经停了,凉风徐徐吹过,浪潮也平静下来,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一张神秘的网,充满诱惑力。
沈妄垂眸看她,伸手拉她起来,尽管衣服脏得不行了,两个人也没介怀这个。
“那我先说一个我的秘密。”他哑声说,直直地看着她,把食指上的戒指摘下来。
那戒指戴了很久,食指那一圈有了泛白的痕迹,戒指下是一道丑陋狰狞的疤痕,看上去像是被斩断后又接了起来。
迟三穗那双清亮的眸子无波无澜,除了第一眼有些惊讶之外,脸上再没有别的表情。如果不是她神色正常,沈妄可能会以为她还在醉醺醺的状态中。
“你是真的不怕,还是不屑评价?”他问。
他想要什么答案呢?这个戒指曾经是她辨认沈妄的最大特点,但隐藏下的秘密确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迟三穗低着脑袋想了想,声音有点闷,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你好,是在看见它之前就觉得你好,我觉得你不坏,也在那些流言蜚语之前就觉得你不坏。我不认识你时,更不会因为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妄加揣测,所以现在的我,只会觉得你大概是因为这些事才不快乐的吧。”
沈妄那一瞬间有些呆愣:“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
“眼里看得见,心里想得到。”迟三穗说,其实沈妄的不开心都表现在脸上,作为一个少年,他从来没有情绪太过于浮动的时候。
笑是闷着声笑,生气的时候都控制着脾气,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话语间都很有分寸。和她唯一接触过的同龄男生何溯相比,他心智成熟得能做何溯爷爷。
沈妄抬头仰望着天空,雨后的黑夜清润又寂静。他手背挡着眼睛又开始笑,清瘦的下巴和身上的戾气全无,看起来很柔软。
“你怎么了?”
他笑得释然,脸上却带着分疲惫又难堪的情绪回道:“没怎么。”
他只是觉得他完了,他居然觉得这世界有点意思了。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陪谁看海,只知道身边一起看海的人,比这个晚上的海浪还要温柔万分。
迟三穗站起身,把一旁的杏花糕提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巷尾的阿婆做糕点做了十几年,这几年眼睛坏了,总把糖放成盐,胡同里的街坊四邻没人提过,只是花几块钱买了而已。
沈妄原以为她不知道,现在看来她也是众多“善意的撒谎者”之一。
他站起身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和她并肩慢慢走回去:“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
“你是说初中?安清市又不是你家,我家现在住的房子也才买了四五年而已,而且我以前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其实现在也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什么,问,“上次听你妈妈说要带你国庆去玩的啊?”
沈妄把戒指缓缓地戴回去:“她是个国际银行家,忙得要命,说过的话没实现过一次,就算回国了也应该是去北京和我弟我爸他们在一起。”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是有实现的时候的,比如给钱。”
迟三穗有些惊奇:“你不是独生子啊?”
关注点真是稀奇,正常人不是该问为什么一家人不在同一个城市吗?
他说: “有个弟弟,比我小两岁,和你一样大。”
“你刚刚从哪个岛上来的吗?你家的岛?”
“我家的岛不在这,那是周子维家的。”
“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爱好真奇怪,总爱玩些荒岛求生游戏!”
“......”
......
走走聊聊,时间倒也过得很快,他们停在了顾巷的便利店门口。
路灯昏暗迷离,坡下的老城区一片寂静,不时传来胡同里的几声狗吠和酒瓶碰撞的声音。
迟三穗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就到这吧,我上个坡就行了。”
“迟三穗,麻烦你以后有点安全意识,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喝酒。”他表情很严肃,几乎是有些不悦地警告。
“派出所离我们刚刚坐的地方只有20米的距离,四周还有没关的饭店,监控都是有用的,我力气很大。”迟三穗有条不紊地分析,最后得出一句,“我家不在翻斗花园,在滟湖别墅小区。”
是了,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巧舌如簧,堵得人一套一套的。
“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呀沈妄。”她温和地笑起来,两眼弯弯泛着光。
少年别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闲散地挥了挥手往胡同里走:“早点睡。”
*
路边上一个一个小水洼,倒映出这城市的浮华与尘嚣。
小区门口嚣张地停着一辆摩托车,车主人正是何溯,远远地看见迟三穗回来了,鸣了好几声喇叭。
“姓迟的你有病吧,这么晚回来!” 何溯丢开头盔拍了一下她的肩,看清她裙子下摆全是沙粒,“我靠,你怎么跟从泥里打过滚一样?”
迟三穗瞥他一眼,进了大门:“不想跟你吵,别让我刚好一点的心情终止在你脸上。”
“......”
何溯忍气吞声,跟在她身后进去。没好气地想,这人真不会感恩,自己连酒都没去喝,找了她一两个小时,结果她一回来就冷嘲热讽的。
迟三穗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发现他居然还在,万分嫌弃地说:“你能不能回你自己家?”
“你有心吗?老子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何溯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烦躁地拿着遥控器换台。
“手机没电了。”她有些愧疚,却又忍不住嫌弃,“你怎么这么蠢,打五遍就应该明白了还一直打?”
她从冰箱里拿了点零食出来,嘴里漱了好几次口,还是有股酒味,有些心虚地害怕何溯闻到。以他小学鸡的性格,肯定又仗着比她大十个月的表哥身份叽叽喳喳教育个不停,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大钟已经指向了11点,两兄妹坐在客厅吃东西看电视剧,不说话就是最和平的状态。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她没有朋友。兄弟姐妹也就一个何溯,偏偏两个人还不怎么玩得来,除了在道馆一起训练互殴的时候。
水果盘迅速见了底,何溯轻车熟路进了客房,迟三穗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那二缺在隔壁房间喊:“迟三穗,你睡了吗?”
“......睡了!”她痛恨这该死的隔音墙,他肯定花花又没关房间门。
“那是鬼在应我啊?”何溯大声说,“不要做噩梦,也不要偷偷哭,我睡眠质量不好,都听得见。”
迟三穗:“......”
迟三穗说:“滚吧,给我闭嘴!”
真是别扭不死他,好好说个话不行似的,傻逼小学鸡!
何·小学鸡·溯过了一会又安慰道:“等你长大了,一切就都会过去的!”
“......”
她当然明白,一切都会过去,即使并非一切都会跨过去,但都是会过去的。
十分钟后,彻底安静下来了。迟三穗睁开眼把手机的电充上,看见沈妄给她发的消息:记得喝姜汤预防感冒。
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一起,又打了个喷嚏。
迟早药丸:你的嘴开过光吧,已经感冒了!
SW:那明天记得去拿药,不然哥哥会心疼。
迟三穗:“......”
刚积累起的好感荡然无存,她恶狠狠地想,骚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不要学未成年少女喝酒(其实妄哥按出生月来算的话是12月份,现在也没成年)
第25章
下过一场秋雨, 安清市彻底加入秋天的队伍里,满城的风和落叶,清晨的薄雾缭绕在树梢之间。
楼下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锅碗碰撞声以及曾姨的大呼小叫。
曾姨:“哎呀小何少爷, 那个没洗干净不能直接放!”
“没事,迟三穗那胃粗糙得很!吃不死她!”何溯不在意地说, 手一下没停, 往锅里头抛。
曾姨:“......”
那几块块皮都没去干净的生姜就这么被丢进沸腾着开水的锅里,何溯边嘀咕着“红糖是倒半包还是一包呢”,然后手一抖,全倒了进去。
锅底的红糖还未散开, 粘稠的不成样, 犹如魔鬼料理。
曾姨已经放弃拯救了, 无奈地摇摇头,索性用另一边的锅自己再熬了一份。
迟三穗穿了件薄毛衣连衣裙,哈欠还没睡醒。下楼时就看见案台上放着一碗红糖姜茶和一碗......“毒药”,那黑呼呼的一碗浓汤汁, 就差把“喝了会死”四个大字标签贴在一边。
曾姨说:“小何少爷硬是要煮,我觉得他那东西吃完可能得进医院,要不我拿去倒了吧?”
“他人呢?”迟三穗直接忽略过何溯煮的那碗不明物体, 打了个喷嚏,冷得她发抖。
“煮完就出去了。”曾姨拿过毯子围在她身上, 包裹得严严实实,又把空调调高了一点,“小姐前天晚上是不是淋着雨了?换季的时候流感最容易滋生, 我叫个医生过来吧?”
曾姨不是住家保姆,就平时来做个饭、打扫一下卫生。国庆本来也是要休假的,但昨晚接到乔宛兰电话说要过来照看一下,毕竟这家主人对她一直不错,她也就没推拒。
迟三穗鼻子堵得难受,明明昨天和颜如玉去剪头发时还好好的,合着这流感居然还有延迟性?先是给她一种不要紧的假象,然后出其不意来个致命一击,果然是个心机流感!
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打紧,您放假就回家陪孩子吧,我抵抗力还行,喝完汤睡一觉就好了。”
门被关上,房子里安静下来,她摸着手机接到了何溯的电话。
何溯那边显然是在游戏厅,噪音极大,隔着屏幕都能听见对面的赛车声,吵得她耳朵疼。
迟三穗问:“干嘛?”
“卧槽你声音怎么这样了,比昨天还严重。喝了我的姜汤吗?”何溯拿着手机去了楼梯间。
迟三穗又打了个喷嚏,抽过纸巾捂着嘴:“喝了你的姜汤我还能活着接你电话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什么了?”
何溯嘿嘿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早上用了一下你电脑,接收了个同学的文件,突然死机了。”
“......您怎么不和它一起死?”迟三穗真诚地问,又问,“那你出门不能帮我把它带过去修一下吗?”
何溯默了默,说:“我前天晚上放了我兄弟鸽子,今天还敢放?再说了,国庆期间电子城没几家营业的,我周末帮你拿去修行吧?”
迟三穗下意识想点头,突然想到顾巷的“你来我往”,拒绝道:“算了算了,指望你会记得我电脑都要生灰了,我带去同学那修吧。”
“行行行,挂了。”何溯乐见其成,没生气就行,他连客套话都没有,利落地挂了电话。
迟三穗拧着眉头坐起来,开始拿着手机敲字。
【迟早药丸:同桌!网吧还开着吗?我笔电又坏了。】
过了两分钟后,叮咚一声:
【SW:我在这,你急着用?】
【迟早药丸:不急,但我有强迫症,今天不修好就感觉心里堵着了。我现在来你那行吗?】
【SW:不太行,不方便。】
【迟早药丸:????你开店做生意的说话不能委婉些吗?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还介意我那天晚上扇了你一巴掌!】
【SW:我本来已经忘了。】
【迟早药丸:不用口是心非打肿脸充胖子,我要是被人打了一巴掌永世难忘。所以.....对不起嘛!我那时候神智不清醒,现在特别后悔!!!(胡图图求饶表情包)】
【SW:......真的不方便,你在哪?我晚点来你那吧。】
【迟早药丸:在家,我方便,我一个人!到小区门口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感恩!】
迟三穗可能是真病糊涂了,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方便”这句话不能乱说,幸亏不是在晚上,否则显得多别有深意啊。
沈妄盯了一会儿回了个“行”字,收起手机拿了几个常用的工具。
门外沈靖还在逗猫,见他在收拾东西,问:“哥,你要去哪儿吗?”
他刚从北京回来没多久,他们一家其实都定居在了北京。放长假也是为了来看一眼沈妄,所以直接来了网吧。
另一台开着的电脑上还显示着他刚刚搜索过的页面:私人银行家沈珍和XX国际银行合作,又在哪个慈善事业上做出了贡献,成为新一代女企业家,荣登大陆女富豪榜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