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静静地听着,也没答话,伸手掰开了她握紧的拳头。
“以前大家都年纪小,不懂事嘛。”迟三穗直起了点身,理智道:“而且停电了,那里的监控就没用了,他好像也喝了酒......”
“迟三穗,我不是让你来委曲求全的。”沈妄张开手掌包住她的手,语气平淡,但一句句都带着世无其二的嚣张,“他有错在先,欺负你了。即使没有证据,我让校长把他开除是理所当然,送去派出所让人关照他、关上十天半个月,往他的高考档案上留下案底也是无可厚非,这不是报复,权就是这样用的。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年纪小的人这么多,这不是他能为自己脱罪的理由。你要是不想被人知道,我会把你藏好。”
迟三穗眼眶有些湿润,她上一次被人这么维护的时候好像是在初二那年的夏天,不得不说,家人都对她很好。
即使是傻逼何溯,也一直说着要去她的初中把那些同学的课桌都炸了,虽然是蠢话,但也让人感到慰藉。
现在还有沈妄,又多一个人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想谈论这种话题,就算是以权压人,也应该交给乔宛兰。
“我回去和我家人说,他们会帮我解决的。”
沈妄也没继续说下去,反正不能让她白吃了这个亏就是了。
迟三穗笑了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开着玩笑:“我回去一定会做噩梦的。”
“那你半夜醒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沈妄说。
迟三穗怔了怔:“那吵醒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起床气很重诶。”
沈妄捏着她的脚腕,挑了挑眉:“我对你哪会有脾气。”
这倒是,唯一一次不小心吼了她,还给她道歉来着。
迟三穗收回脚,想起自己的袜子刚刚吹干后好像放在房间凳脚上了,打算站起身来。
沈妄朝她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抱的动作。
迟三穗默了两秒,问:“你想占我便宜?”
沈妄挠了挠后脑勺:“意图太明显了吗?”
迟三穗:“......转过去。”
她踹了他一脚,皱着眉趴他背上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嘴角快要咧到脑后跟去了。快到床上了,像骑马似的喊了一声“吁!”
“你给老子悠着点啊,得瑟什么。”他不轻不重地警告着,把她放床上,磨了磨后牙槽。
迟三穗翻了个白眼,这个哥哥真的很没情.趣,动不动就凶人,难怪她之前对他的心思一点也没感受出来。
“就得瑟了怎么啦?沈大佬要打我吗?”她抬了抬下巴,倨傲万分,又拿脚蹬了蹬他的胸口。
沈妄被气笑了,拿起袜子给她套上去,垂下眼:“你可真是我祖宗。”
“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崽崽。”迟三穗歪着脑袋笑得春风得意,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往他的床上蹦哒了几下,还挺软。
床头放着她给他抓的皮卡丘,明黄色的一个大娃娃,放在灰白条纹的床饰之中格外显眼。
她抱着这个它往他床上欢快地滚了几圈,头发披散着,全是沈妄的味道,清苦中的沉木香。
沈妄站起身来就这么在一边看着她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这会儿肚子不疼了倒是活蹦乱跳得很。
迟三穗玩腻了,坐起来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我帮你试了试弹性,不用谢,我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突然压过去,锢住她两只手举过头顶。
头埋到她的颈窝处,鼻尖蹭过她的侧脸,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哑声说道:“小姑娘,男人的床没这么容易下去的。”
第41章
他手臂横过迟三穗的腰, 另一只手轻易就握住了她两只手腕,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耳根都发痒。
迟三穗偏过头, 强装淡定: “你叫我小姑娘,还把我这个小姑娘压床上, 你觉不觉着你像个变态?”
沈·变态·妄:“......”
小迟同学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 再次赶尽杀绝般搬出了未成年人保护法,找回自己的主场:“而且,我俩真差挺大的,你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 可是我才不到十七岁。”
不到十七岁, 十七岁.......
沈妄脑子都糊了, 他在干什么。
他把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女压在了他的床上,还试图引诱她和自己做些不利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事情。就算还没实施,但刚刚那话是不是也挺不健康的,好像在荼毒祖国美好花朵的耳朵。
姓沈的, 你是禽兽吗?
沈妄猛然清醒过来,惊得松开了手,错愕地抬起头看她。
迟三穗憋着笑, 迅速爬起来坐到了床尾,抱着那只皮卡丘吐槽:“还有, 你刚刚亲我脚啦!我发现你怪癖真的很多,喜欢喝别人剩下的饮品也就算了,第一次告白居然亲女孩子脚踝, 你真是个奇特的高级物种!”
沈·奇特的高级物种·妄一下被安上了好几个标签,脸越来越沉,最后冷笑一声:“我怎么记得告白的不是我?”
啊对了,是她,高喊着“别仗着我喜欢你”bulabula地说了一堆。
迟三穗一噎,气急败坏地把手上的玩偶砸过去:“你不准说话了,我要回家。”
“鞋脏了。”沈妄双手抱胸倚在电脑桌旁,踢了踢床头柜,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脚还疼着吧,你怎么回去?”
迟三穗看了一眼那双鞋,有一只踩进了泥坑,变得乌漆麻黑,也亏了这地板是木质的,容易清理。上下摇了摇自己的脚踝,扭着了但是没伤着筋骨,估计睡一觉起来就差不多能好了。
至于怎么回去.......她撑着脸,歪了歪脑袋向沈妄看过去,突然笑了一下。那双弯弯的月牙眼顿时亮起来,衬得张明媚的小脸闪闪动人。
姓迟的长了张漂亮的少女颜,笑起来灵气得很,还特别讨人喜欢,磨得人心尖上都暖暖的。
沈妄一愣,喉结上下动了动,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
老城区的屋檐墙角总种满了各个季节都有的花花草草,连沈妄的网吧也是如此。好像不需要人打理,它们靠着海风秋雨,依旧长得茂盛,把花开得轰轰烈烈,给这青砖白瓦加点色彩。
时间不算特别晚,但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摆摊卖小吃的一概不在,唯一有点参与感的是胡同巷口处还有下夜班回家的老居民,碰上了就打声招呼,进了那暖黄色灯光的房子里。
迟三穗伏在沈妄背上,一手袋子装着卫生用品和鞋子,一手歪歪地撑着伞。小姑娘身上还穿着他的连帽外套,袖子往上捏了好几层,包得很严实。
得亏滟湖别墅离顾巷胡同就几千米的距离,她也不算重,不然还真得打个车把她送回去。
“沈妄,你一个人住怎么吃饭呀?”她看见周围住宅里都有好几口人,就他孤零零的。
沈妄背着她走得悠闲,步伐很稳当,懒懒地说:“以前是和爷爷一块儿,初三那年他走了之后我就自己做着吃,偶尔胖子和蒋承他们会过来一起。”
倒是第一次听他讲起家里人,不是爸妈,也不是弟弟,而是一个逝去好几年的老人。在晚灯初上的饭点时间,各家各户饭菜飘香时,他只有一个人。
迟三穗太懂得孤独的感受了,她父母也算忙的那一类,但周末总会去老宅吃个家庭聚餐。
包括现在一个人住,何溯也经常过来蹭吃蹭睡,倒不是能和睦相处,只是习惯了有个亲人陪着。
她捏紧了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以后你没人陪可以来找我一起,给我发个信息,我就立马赶过来!”
沈妄低声笑得很漫不经心:“对我这么好啊。”
迟三穗把伞柄放在另一个手掌上,另一只手往他脸上摸了摸,突然揪了一下他的脸,声音轻软:“做迟哥的小弟,当然得宠着你呀。”
沥青路上雨水顺着坡流进下水道,路灯下是一个成团的大影子,少年高大的身影之上背着一个女孩,他们头顶的伞像一朵梦幻的蘑菇云。
......
沈妄把人送到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迟三穗脚上还趿拉着他的拖鞋,路上一直勾着,生怕掉了。
她把伞收了收,推伞柄的时候往沈妄腰上一顶,他惊得绷紧了点,伞柄碰着他硬硬的腹肌顺利捅了进去。
“你挺有创意啊。”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平时只看过女生把伞往自己肚子上捅,头一次见往别人身上捅的。
迟三穗眯着眼笑:“我这叫物尽其用!你要回去了吗?”
这姑娘现在怎么越来越软了,沈妄勾唇,垂眸看她:“不然你还想请我进去坐坐?”
迟三穗把着大院子的门,沉默了下,好像还真在考虑一样。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阵咆哮:“坐个屁,给老子滚!”
两人皆是一怔,往后看去。
何溯从院子门一开就站在落地窗那看着他们了,偏偏还不依不舍地说个没完了。
瞧见迟三穗这个缺心眼儿的都快笑成朵大菊花了,把他给气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暗恋对面那人似的。
“你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还想把男人带进家?”何溯戳她脑壳,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直接忽视沈妄,把院子大门啪嗒关上。
迟三穗蹬开何溯,隔着门栏把伞递过去给沈妄:“等等,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
沈妄接过伞笑了笑:“穿着进去,下次带给我。”
“食屎吖,谁稀罕你衣服。”何溯一听还有“下次”,家乡话都飙出来了,伸手就来拉迟三穗的外套拉链。
被迟三穗一巴掌重重拍在背上,她咬牙切齿地威胁:“你是想今天晚上好好活着还是连夜滚回南港?”
何溯被这么一凶,讪讪缩回手,但十分厚脸皮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对苦命鸳鸯道别。
倒也没说其他的,毕竟有别人在。沈妄说不了什么骚话,互相挥了挥手,迟三穗就被何溯半拖半拽进了屋。
“你给老子撒手!”迟三穗手上还提着袋子,拎起来捶他。
何溯憋着气,一屁股坐回沙发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就差手上再叼根烟了。
“说吧,怎么回事?发展得挺快啊。”
迟三穗把衣服丢进洗衣机,蹦着腿过来,疲惫地坐下:“摔了一跤,脚扭着了。”
“那你不能打个电话给我?”何溯皱眉,虽说之前不在意迟三穗往上扑,但今天看见他们关系好像越来越亲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迟三穗:“我没带手机啊,而且他比你靠谱吧,你敢说不是刚蹦完迪回来的?”
何溯一哽,还真是。
他没好气儿地说:“那你早点睡觉,别试图晚上偷偷打电话,我可就在旁边呢,隔音不好。”
“要你多管闲事!”迟三穗拿过茶几上的橘子砸他身上,起身往楼上蹦哒。
何溯在下面遥声问:“要不要帮忙啊,小残废?喊声好听的我就勉为其难背一下你。”
“滚蛋吧你!”迟三穗抿紧了唇,等她明天好点了一定踹死这个傻逼!
经过几分钟曲折的过程上楼后,迟三穗终于回到房间打开了手机。
何溯又在破声喊:“对了,刚刚苏荷找我要你的号码,我给她发过去了,你问问人家有没有什么事!”
迟三穗阴阳怪气地问:“呀,你追到她了?”
何溯默了默,道:“.......我还是滚吧。”
随后是楼梯上的脚步和一阵夸张的客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
也许是一天下来太累,迟三穗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刺激的事情太多,她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谦才中学,回到了那一天下午的体育课上。画面衔转,是她一个人坐在教室被十几个人围着嘲笑的样子。
她们翻她的书包、按着她的手在垃圾桶旁,在她的课桌上刻下“怪物”、“瞎子”等恶劣的大字。那本记了同学的特征的日记本被互相传阅,昔日玩得要好的同学露出丑恶的嘴脸,到处都是笑声,只有她在哭。
厕所的侮辱和殴打,老师的忽视和纵容。她站在楼顶吹风,那些人以为她想跳楼,一个个在楼下鼓励她往下跳。
长达一个月的住宿生活,长达一个月的肉.体和精神双重暴.力,终于熬到了暑假。
她去了美国,接受了将近一年的心理治疗。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在午夜梦回时还不断回到事发现场,回到那间教室,看见那个蜷缩在阴影角落瑟瑟发抖的迟三穗。
看见她在求救,她在痛苦地呜咽。因为她有病、她和别人不一样,就要被当成是异类。
最后她看见了一个少年,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跑。即使他自己身上背负着尖刀,即使他手上沾着血,迟三穗还是和他跑了,像五月底在曼哈顿的那天傍晚一样。
所有人都明白校园暴力的过程有多让人痛苦,却很少有人了解在事情解决过后,那段回忆依旧是受害者的深渊。
枕头湿了一片,迟三穗揪着被子低声哭着醒来,她摸着床头的手机,才凌晨三点多。
突然想起那句话,“半夜醒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可以打吗?
即使打扰到别人也没关系吗?
迟三穗模糊地回忆起他们在学校时的对话,她说“沈妄,我有点害怕”,他说“我在”。
不是不要怕,是我在,给了她一种天塌下来,还有人帮她撑着的安全感。
她迟疑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那边等了三秒钟,电话就被接起来了,迟三穗清咳了两声:“喂?”
“嗯。”他声音很哑,通过电磁波传来她耳边,有些痒。随后听见了一声啪嗒声,好像是开了灯。
迟三穗压低了音量,胡乱找了个借口:“其实我是来、来喊你起床尿尿!”
沈妄:“......”
迟三穗说完开始羞耻地捂脸,我的天!她是个什么奇葩,为什么半夜要喊人起来尿尿,难道害怕他这么大人了还会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