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去商场买好了东西,化了个漂亮的妆,扎起一个高马尾整装待发,犹如一个将赴战场的女战士。
“你包里藏炸.弹了这么兴奋?”沈妄狐疑地看着她,进院里前煞有其事道,“迟三穗,我可告诉你,我姥爷是军大院的,你要是把这炸了,我就......”
迟三穗仰头侧眼看过去:“就怎么样?”
沈妄顶了顶腮帮:“就先跟你串好口供呗,替你自首去。”
迟三穗憋着笑,轻拍他手臂:“你这人还替人坐牢坐上瘾了啊。”
她话刚说完,沈妄眼尾垂下来往她手上的单肩包多看了几眼,眼睛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突然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正要说话。
迟三穗不动声色躲开了,眼神也避着,顾左而言他:“我刚看见一个外国人进去了,你家还有白人血脉?”
沈妄依着她把话头转了,随口道:“应该是姨夫,澳洲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
双胞胎,是重点,迟三穗默默记在脑子里。
*
他们到的时候是傍晚,胡同里传出饭香。四合院很朴素,门上贴着喜庆的红对联,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沈姥姥站在门口等他们,看见他们大包小包的。说了一句中国人常说的话:“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迟三穗礼貌地问好,跟着进了屋子里。两个老人过得很简约,屋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品。
沈姥爷坐在那儿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气场十分强大。同为外来姓氏的迟三穗迅速找到了大姨夫做同伴。
姥姥和大姨在厨房做饭,姥爷和沈妄在书房下棋。大姨夫是悉尼大学的副教授,迟三穗为避免尴尬,就一直和他谈论风土人情,从天文地理到量子力学。
到最后,餐桌前喊着开饭了。
迟三穗起了身,听见大姨夫清晰的北京腔说道:“年轻人就应该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一样多读点书啊,和你交谈一番,我也受益匪浅!”
迟三穗整个人都快石化了,然后沈妄走过来补上一刀:“澳州口音发得还挺好。”
“那是因为我在斯坦福有个同学也是澳洲人,天天在一块耳濡目染。”迟三穗顿了顿,为了保险起见补充道,“是女生哦,我都没有和几个男生说过话。”
沈妄点点头:“我知道。”
迟三穗只当他在敷衍,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你又知道?妄哥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沈妄刚想开口,沈姥姥已经在喊他们:“小两口说什么呢?沈妄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催催,除夕晚上饭都赶不过来吃。”
沈姥爷解释说:“这么催干什么?大事要紧,吃个饭而已。”
沈姥姥不乐意了:“答应好的家都回不来,何况大事还能做好?”
饭桌上两位老人吵吵闹闹,最后变成了沈姥姥单方面碾压,一个劲输出炮火。也没什么规矩,气氛轻松的很。
沈姥爷虽说是在上位待久了的人,对两个外孙女却是笑呵呵的,对迟三穗也是尽可能温和儒雅。比起乔宛兰那的规矩,沈家显然要愉悦很多。
饭吃到一半,沈珍他们三个姗姗来迟。沈珍说是为了等沈君峰父子俩才来这么晚的,听上去还挺讽刺。
沈珍看了迟三穗一眼:“沈妄女朋友啊?”
迟三穗忙站起来问好,沈君峰摆摆手:“先来孩子吃完饭,待会再说。”
饭桌上也是该有的祥和,沈靖倒是从一开始就躲避她的目光。
其乐融融的氛围里,迟三穗很难想象这样的家庭里沈妄居然是不幸福的那个人。
...
吃过饭,一大家子人在客厅看春晚,迟三穗拿着包去别院敲响了沈姥爷书房的门。
而另一边,沈姥姥把沈妄叫到另一个房里,小心翼翼地说:“姥姥没别的意思啊,就是你大姨家的佩佩和文文两个女儿你觉得长得像吗?”
佩佩和文文是大姨家两个女儿,虽说是双胞胎,但长相上一个清婉,一个大气。今天两个人除了发型和衣服一样,倒也没什么像的。
沈妄耸耸肩:“您直说无妨。”
沈姥姥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小迟这姑娘长得水灵漂亮,又是名校学生,家庭条件也跟家里不相上下,这些都没得说。”
沈妄大概懂她意思了,点点头:“我媳妇当然厉害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这小子!”沈姥姥嗔怪地看他一眼,“就是有个小问题,我一把年纪都能把佩佩她们分清楚,小迟这......一个晚上叫错好多次了啊,她是不是眼睛有什么毛病?实在不行,带去医院看看?”
沈妄叹了口气,诚实道:“小毛病,脸盲症您听说过吗?”
“啥病这是?”
沈妄:“就是人脸记不住,分不清。”
沈姥姥有些慌:“这能治好吗,对以后有什么危害没?”
“基因问题,没啥危害,就有点不方便而已。”
沈姥姥担心地问:“基因啊?那孩子也......”
沈妄无所谓地说:“那就不生孩子呗。”
“嘿,你这话说的!”沈姥姥作势要来打他。
沈妄笑得没心没肺:“姥姥,您可别来棒打鸳鸯啊。要是把我媳妇气走了,我就上南山当和尚去。”
沈姥姥拿起沙发上的抱枕丢过去:“说什么呢?”
“我认真的,您外孙这辈子也就喜欢这么一个女孩。”他顿了顿,敛下眉说,“因为她总认不出我,所以每次只能我先伸手。但牵着我跑的人还是她。”
沈妄只是看上去主动,但他没有迟三穗这么勇敢。他自己清楚,不是迟三穗一直没放手,两个人不一定能走这么远。
沈姥姥喝了口茶:“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一定要怎么样啊,至于拿出家吓唬我嘛?你爷爷要是还在,非得气的拿鞭子抽你!”
“他可不会,传宗接代还有阿靖不是?”沈妄出门前又特意说了句,“您别和大家说了啊,我媳妇自卑,怕她不开心。”
沈姥姥气急:“你是晚上喝了酒了?专往我这说些有的没的。”
沈妄笑着把门带上,正好碰上迟三穗从沈姥爷房里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身后的屋里传出沈姥爷的暴怒声:“沈妄也给我滚进来!”
迟三穗站在门口一愣,被他虚虚地抱了一下,在她耳边安慰:“没事,你先去客厅玩。”
沈姥姥好奇地探出头:“死老头子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吓着人小姑娘了吧。”
“佩佩的左耳朵上有耳洞。”沈妄进去之前小声提醒道。
迟三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姥姥拉着进了客厅,从包里拿了个红包给她,掂在手里挺有分量。
“沈妄没有爷爷奶奶,有些礼就姥姥家给了,你只管收着。”沈姥姥乐呵呵地说,“你和沈妄打算要几个孩子啊?”
“咳咳......”迟三穗心不在焉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懵了,“姥姥,我今年19岁诶。”
别说生孩子了,结婚年纪都还没到。她心想,现在的家长都这么心急的嘛。
沈姥姥拍拍她的手,循循善诱:“我这不是怕沈妄这小子不想要孩子嘛,所以来问问你的想法。你觉得孩子以后在帝都上学怎么样?家里把他送最好的学校去。”
“......”
迟三穗很好奇,姥姥是怎么跳过“结婚”,“多久要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等问题,直接来到孩子送哪个学校去的话题?
沈姥姥说到孩子的事上嘴就没停过,后来实在是沈妄大姨喊她过去厨房准备水果她才刹了车。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又在商议什么国家大事!”沈姥姥起身前嘀咕道。
迟三穗心虚地笑了笑,担忧地看向房门紧闭的书房,毕竟这事是源她而起。
从举报沈靖抄袭论文那天开始,她就没想过给他留后路。以前高中同学那可以不解释,但凭什么连他家人都要被蒙蔽。
论坛帖子一发出来,迟三穗就找了迟志强在法院的朋友,把沈妄那件案子的文件备案给调了出来。
她刚刚在沈姥爷面前也没说其他事,文件递过去,“自卫过度”四个字比起沈靖编造的“一气之下,冲动伤人”要好太多。
但这远远不够,迟三穗当然把沈妄是替人受过的话说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更简单了,沈靖被喊进来对峙。他如果不承认,迟三穗也不介意做个小人揭发他被齐晟宁猥亵的事。
可是沈靖这么要面子的人,他大概吃准了沈妄什么也不会做。但迟三穗不一样,她什么顾虑也没有,她只要沈靖还他一个清白。
沈靖把“冲动杀人”的罪名背回了自己身上,省略了原因,沈珍夫妇自然也被告知了真相。
在做这些事之前,迟三穗一直在回避沈妄的眼神,她太害怕沈妄看穿她包里的文件,然后让她别去计较,她偏要计较。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一行人从里面出来,脸色都说不上好。
沈靖直接出去了,沈姥姥在后面喊:“阿靖这是去做啥?”
“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参军。”沈姥爷淡声解释。
“他那身子骨......”沈姥姥皱着眉问:“这么突然,去多久啊?”
沈姥爷:“五年,他自己想去,你就别掺合了。”
沈姥姥猜的到是他做错事了,估计事情还不小。但看大家都没意见,她顾着还有迟三穗在,也没继续问,招呼大家来吃水果。
沈珍喊了一声:“沈妄,跟爸妈谈谈。”
沈姥爷指了指迟三穗:“沈妄媳妇一起进去。”
第78章
沈妄出生那年, 沈君峰在升职的档口,沈珍在准备海外股份抛售的关键期。两个人都是事业心重的人,委屈孩子在爷爷身边长大是无可奈何的事。
养亲不如带大的亲, 沈妄那年自己回了安清,沈珍夫妇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后来沈妄爷爷去世, 他年纪到了上高中的时候, 他没说要来帝都,那他们也没强求。
有了沈妄这个先例在,后来出生的沈靖自然是备受宠爱。是个天才少年不说,沈珍他们也想把欠沈妄的弥补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沈靖从小算是溺爱到大的, 他身体素质没沈妄好, 好在脑子好用。
沈珍现在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自问对沈妄不差。一个亿的岛说买就买给他了,齐晟宁的事情一出来,她也没去责问太多。
失望肯定是有的,但更多是心累。
对比省心的沈靖, 他确实差得太多。也越加觉得孩子该放在自己身边带大,否则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
可现在的事实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儿子没有担当,善妒心机, 反倒和自己不亲的大儿子不偏不倚地长大了。
沈珍无疑是个成功的商人,但却是个失败的母亲。
“你是哥哥, 让着沈靖是应该的。沈靖从小就听话懂事,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和他待在一起, 却没看好他,你也有责任。”
她说完看着沈妄的表情,少年脸上没半点儿情绪,反倒是迟三穗在一旁攥紧了手。
沈珍的眼泪霎那间就涌了出来,她在自己孩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才会让他觉得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也无可厚非?
他在自己母亲面前都不会委屈,不会辩驳,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把他逼成这样。
他甚至在监狱里一次探监申请也没同意过,而她把人保释出来的第一件事是把他一个人丢去美国反思。
“对不起沈妄,妈妈对不起你。”沈珍雷厉风行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
而沈君峰亦是几度哽咽着道歉,一个优秀的科研家最后连自己孩子都没养好。
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在为自己的教育方式道歉。沈妄牵着迟三穗的手站起来,声音无波无澜:“撑开我们世界维度的事件有很多,我的人生不会为你们的错误而买单。”
“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沈珍说。
她想过去抱抱他,沈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瞬间他眼神中的躲闪和仓惶暴露无疑。
沈妄其实对父母的偏心记不太清楚了,他也忘了为什么和沈珍他们不亲近。
也许是有一次沈靖说想买艘船玩,然后他问沈珍“要不要给哥哥也买一艘”。沈珍说“给他买了也没用,他那脑子天天泡电脑里,配不上这种东西。”
然后这种观念在年幼的沈妄脑子里扎了根,他潜意识里觉得爸妈总说他不配,他没有沈靖好。
耳濡目染这种话太久,他内心深处自卑也越来越重,直到碰到迟三穗。
小姑娘很会夸人,见到自己不会的,就会真情实感来一句“你会的东西好多呀”,真让人虚荣感爆棚。
其实父母平时聊天总会说到一两句,可能现在听来也没有多过分的话。但小时候被老人带大的孩子,都有点敏感,沈珍他们只是忘记了该保护他的这份敏感。
而对于沈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赢,他只想被爱,现在倒也没必要了。
他们走后,沈珍靠在沈君峰肩头哭了很久。她潜意识里觉得沈妄还是那个盼着过年就能见到他们回家的小男孩......但这么久过去,他终究不是了。
*
这个小年夜和平时倒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对于沈妄来说是这样的。沈君峰和沈珍守完岁就回了自己家,沈姥姥喜欢和迟三穗唠嗑,就没让沈妄他们走。
一直到后半夜快一点钟了,大姨家两个孩子终于被迟三穗哄睡了,四合院关了门。
沈妄在这一直有自己的房间,以前在沈珍那住得不开心,他就自己绕着弯弯折折的胡同找来姥姥家。
迟三穗能在浴室里看见镜子上的奥特曼贴画,被扣得有些乱。浴缸处的墙纸上还有模糊不清的马克笔字迹:“双鱼胡同那的老炮儿又坑了我五块钱,好在麦芽糖确实还挺得劲儿的”,“是爷们儿就该局器点,甭介儿那点钱,反正咱们家阔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