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玺微微低下头,静静盯着白璃。他一点也不像鸟类兽人,那一双灰色的眼睛总会让人莫名想起狼。凶狠、冰冷,像是要生生从骨缝里剜下肉来,只看一眼,就不禁毛骨悚然。
灵光在指尖汇聚,爆炸丹触手可及。
白璃脑子里飞速测算从这个不速之客手中逃生的概率。
她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温声道:“如果您介意,我可以马上离开。”
雕鸮与鹰隼对视一眼,完全看不明白将军这是闹的哪一出。
最盼望王族到来的,明明是将军本人。一向脑子转得快的妙音此刻分外迷茫,如今小殿下来了,为什么他看上去格外生气?
“留下,必须通过试炼。”
仿佛沉默了半个世纪,风玺开口道。
慕墟眼中凝聚的银光顷刻间消散,勾在她手腕上的尾巴尖依旧呈进攻的姿态。
白璃只恍惚了一瞬,全部心神都用在思考手中能用的砝码,正正好错过风玺眼底一闪而逝的满意。
“这里的规矩。你,也不例外。”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明显是对现在的通用语不熟悉。白璃勉强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马放松警惕。
“明日,”风玺扫过白璃腿上显而易见的伤,顿了顿:“三日准备时间。”
……
多日的风餐露宿终结于土著大鸟们抗风的石屋。
每天早上推开门都能收获一批新的灵草、晶石,像是上刑场前最后的晚餐。
白璃欣然领受邻居们的好意,再次庆幸打包行李的时候把丹炉一并带上了。她收一颗晶石放一颗灵丹,绝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算下来,这短短三天比在雀灵部一个月赚得都多。
约定的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小腿上的皮肉伤没有完全好,勉强算不影响行动和攻击。
白璃点了点腰间、靴子上挂着的东西。
——两瓶爆破丹,一支玄铁匕首,三个七杀阵盘。
安全感好像足了一点。
要是再来一摞据说中州人族才有的各系符箓,那就更好了!虽然她很穷,非常穷,但还是愿意贡献出自己,亲身体会一把法宝流玩家的快乐~
慕墟整只龙挂在她的肩头,眼瞳间闪过一缕流光。
灵识透过层层堆砌的石块向上延伸,从九霄高空中望下去,整个荒芜之地像一个无形的阵法,而这处洞窟便是大阵中心。
这里才是真正的血冢,无数翼族的埋骨之地。
风玺没有多话,一人高的重剑直直插在洞窟立着的那块石碑上。一众只有原型的翼族兽人遥遥站在洞窟前的平地,羽翼收敛,弯喙低拢,摆出臣服的姿态。
火光自重剑上生发,一直蔓延到黑铁般冷硬的石碑。赤红代替了黑冷,紧闭的门窟从中心缓缓洞开。
霎时,阴风鬼嚎扑面。
各系驳杂的灵气仿佛可视化的凶兽朝着门外的人撕咬而来。
白璃深吸了口气,只觉灵府隐隐作疼,像是几个月大的奶猫陡然被放进狼群之中,下意识地炸毛、排斥。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个真实的、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这里没有游戏里的复活机制,也没有小说中一定恰逢其时的英雄救美。
归根结底,她还是太弱了。
哪怕现在立刻给她逆天的金手指,也发挥不了太大的效用。
慕墟脑海深处的记忆瞬间被点亮,归墟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地方,设有阵法召引逝去族人的本命法器,收敛有功的族人尸骸。
是只有王族才能抵达的祭祀之所。
而这一处不止是的兵器库,还是曾经的古战场。纵使换现在的他去闯,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全身而退。
慕墟勾紧了白璃的脖颈,打定主意要保护好他的小鸟。
风玺却手指一点,直直对向窝在她怀里打算一起混进去的慕墟。
言简意赅:“你,不可以去。”
慕墟眼底流光汇聚,灵识硬生生破开风玺的防御,漠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你拿什么阻我?”
风玺目光一如以往的平淡,不轻不重哼了声。
白璃挑了眉,把小蛇放在雕鸮的背上。她弯下腰,主动用手指勾起它的尾巴尖:“我一定会平安出来,这是约定。”
慕墟眸光沉了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尾巴却诚实地勾着她的小指不肯放开。
白璃却放开了手,矮下身来额头抵着它的脑袋蹭了蹭,悄悄道:“还不知道我的小蛇究竟是谁,怎么能这么轻易丧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眉眼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慕墟愣了一下。
整只龙轰地一下被镇住。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再抬头时,只能瞧见白璃深入洞窟的背影。
门在眼前缓缓闭上。
风玺沉默地离开石碑,连本命重剑都没有拿走。
鹰隼张开翅膀大着胆子坠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将军,您……是不是对小殿下太严格了?她还是只幼崽。”
尽管爱护幼崽是所有兽人刻在血脉中的要义。
但他们鹰族还是会把幼崽从悬崖上推下去,让他们在北风的敲打下生出更强健有力的翅膀,彻底掌握飞行的要领。
也会命令幼崽去铁岩上狠狠地磨新生的幼喙,让他们在血与泪中通晓疼痛的意义,长出更坚硬的、能够轻易撕裂猎物的尖喙。
鹰隼似乎窥探到了一点大鹏将军的用意,却无法真正说服自己。
小公主不一样,她是凤凰幼崽,说不定还是整个修真界最后一只凤凰。
如何能冒这个险?
风玺目光轻飘飘的,背着的手掌却悄然紧攒。他的声音毫无起伏:“鹰族的幼崽可以,作为全族的王,她凭什么不可以。”
*
短短的通道间遍地骨骸,相互堆叠在一起,竟分不出你我。
入眼一片混沌的黑,空气粘稠到仿佛是半固态的胶质。白璃不敢点火把试探,谨慎地以灵识代替眼睛。
萦绕在通道间的是一种特殊的黑雾,像怨气又像被污染的灵气。
她用灵识扫过时,黑雾陡然变了形状。半只脑袋的骷髅,三五个人熊抱成的魂魄,鼻子眼睛错换顺序的什么都有。
总之,非常有克系风味。
白璃脚步稳健,目不斜视往里走。手里捏着两颗圆圆的丹药,心想,如果这克系黑雾敢凑上来,那就爆弹伺候,大家一起玩完。
黑暗中各个感官都被放大,时间变得尤为漫长。
在她就要忍不住扔爆炸丹炸出一个通路的时候,绕着打转的骷髅头呼呼生风,听上去像个嘤嘤怪。白璃满头黑线,黑雾却如潮水一般褪去,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破败的土楼型石窟。
灵气驳杂的源头就是藏着这里的灵宝。
心法在灵府中自行运转,她刚刚那种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暴躁想法陡然消失殆尽。
白璃忽地想起,按照灵府中的书简里有记载。后天形成的混乱灵气场很容易构成一个特殊的磁场,将人的情绪点燃、放大,类似游戏中的负面效应。
这里有点像修真小说中常常提到的剑冢。
白璃强忍着金戈之气对灵识的灼伤,稳步把整个洞窟扫了一遍。
但里面又不全都是剑,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
还有一些画风格格不入的东西,比如媲美狼牙棒的大铁锤,金光闪闪看起来像花瓶的箜篌,以及哼着小曲的大镰刀。
白璃一乐,分了一缕灵识凑近去听。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冥魔
他们丑陋又凶狠,他们调皮又愚蠢”
“他们密密麻麻躲在那,黑暗的大深渊
他们邪恶怯懦相互吞噬
哦,我丑陋的小冥魔,杀呀杀~”
白璃:“……”
这个调调,它怎么就那么耳熟呢。
这里是一个武器库。白璃沉思,难道试炼的内容是要她带一把武器出去?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好事?
白璃就近探了探左手边的长练。它态度很古怪,朝她散发出善意,整体上却又是种不排斥也不接受的佛系态度。
武器怎么也有傲娇属性呢,她挠了挠后脑勺。
越往里走越叫人困惑,不是所有武器都对她持友好、亲近的态度,甚至有几把剑只想把她脑袋砍下来,但每一把发散善意的武器看起来都不大接受她。
耍人玩呢?
白璃绕了一圈回来,从空间里拿了个蒲团出来,一屁股坐在石窟正中心。双手搭在膝上结成莲花印,她闭上眼,大咧咧地探出灵识从高空俯视窟中森罗万象。
钩咸饵直,愿者上钩。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再一次来到灵府中那片无垠的星海。
只是脚下星河变作赤金色,触手可及之处有一团朦胧的火。那团火离她不远不近,等白璃伸出手它又会忽地跑远一点。
这般闹了三五次,白璃皱起眉,以手作笔在空中划了一个爪文中的“镇”字。
流火从指尖的“镇”字划过,火团嗡嗡作响停留在原地似愉悦似悲泣,却被伺机而动的白璃一把抓在手中。
灵光一时大盛。
白璃下意识闭上眼。
手掌中多了一把赤金色的长弓。
平静的星海陡然掀起巨浪,金戈相撞的嗡嗡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白璃觉得整个人都站不稳,再睁眼时却是石窟在剧烈晃动,大块的土石从穹顶坍塌,零星的碎石从手臂间擦过狠狠砸在地上。
仰颈沉眠的神鸟吞下最后一点火流金,灵光顷刻间消弭无踪。再看去,那浑然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质长弓。
白璃抓紧时间朝外跑,一边跑一边思考:
把人家副本都弄塌了,这得赔多少钱啊?
洞窟外凤鸣声炸响,熟悉又陌生的火红色灵光汇成阔别千年的凤凰虚影,盘旋而上消散在云海之间。
凤翎弓。
站在门前的风玺无声道。
“呼——”
白璃跺跺脚抖去衣衫上的灰尘,非常不讲究地横袖擦了擦汗,弄得小脸脏兮兮的。她举起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弓,特地朝风玺晃了晃:
“我这,算不算是通过测试了?”
作者:立下Flag明天一定六点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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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非魚 1瓶;
么么啾
第十三章
霞光从石窟间淌下,火金色的光芒落在白璃眉眼之间,耀眼极了。
她确实和从前每一任王都不同。
风玺移开目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远远的,风里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嗯”。
站在原地的白璃垂眼看看长弓,有点开心,又有点发愁。
它能蕴养在丹田之中,与她的灵气出奇地契合,整体上算是半个本命武器。但这把弓,一点都没有电视剧里那种仙气飘飘的特效。
也比不上第一天见到的不知名剑兄帅气。
白璃又晃了两圈手里的宝贝,欣然接受这个设定。
娘不嫌儿丑。
当主人的总不能嫌武器丑。
再说,丑一点还好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我们种花家的儿女就是这么淳朴谦虚。
妙音尾羽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绕着白璃啾啾叫唤。
深深吸了一口饱含砂砾的空气,鲜有绿色的黄沙地都变得亲切可爱起来。白璃第一时间从雕鸮翅膀上接回自己的小蛇,用脏脏的脸颊蹭了蹭它的脑袋。
“约定好的事,我从来不会失约。”
她声音里带着一点得意洋洋的骄傲。
慕墟却垂下了眼睑,不会失约吗?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轻飘飘的承诺又不需要付出代价,自然是想说就说的。
但或许,小鸟是不同的。
这一点不同,贪婪的龙只想偷偷藏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从她擦伤的脸颊一寸寸掠过。
当然要把小孔雀带回去。
慕墟心下嗤了声,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以后要没在他眼皮底下,还不知道会被哪些乱七八糟的兽欺负。
白璃一个激灵。
来了,又来了,它的脸上又是那种熟悉的嫌弃。
她只觉周身水汽都浓郁了不少,再次想起被一捧冷水浇头的恐惧。
慕墟想通了关窍,懒洋洋地甩甩尾巴。召引天地之间的水系灵气,凝出一道精纯的治愈术。
而白璃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无赖想法,也在暗中收拢空气中稀少却浓郁的水系灵气。
于是,那一道疗愈术在两股灵气冲撞下,成功演变成了一场小型人工雨。
正正好把中心圈的几只浇了个透心凉。
白璃:“……”
慕墟:“……”
雕鸮&妙音:“…………”
无妄之灾啾QAQ
和不爱洗澡的猫猫一样,鸟这种有羽毛的生物也讨厌全身湿哒哒的感觉。羽翼被打湿的妙音直接从半空中摔到雕鸮背上,合颈哭唧唧给自己梳毛。
雕鸮呛咳了两声,弯喙间喷出一两点火星,好死不死燎上了妙音引以为傲的尾羽。
两只鸟顿时对啄起来。
白璃:“……”
温情不过三秒。
白璃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地把小蛇放到还在滴水的头顶。
这叫共患难!
慕墟尾巴勾起她一缕银发嗅了嗅,心虚中忽地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最为全场修为最高的水系龙,这场人为的灵雨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属于他的灵韵。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雨浇下来自然是个子最高的白璃湿得最透彻。
属于他的灵韵像一个隐形的标记,萦绕在她身上。
这是一件让龙愉悦的事。
慕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