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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璃同王宫中的苏凰重新建立起联系, 讨说法的叶轻也成功和庭道非接头。
以免人多生乱, 她和慕墟两个人便没有贸然前去王宫, 只留在汴京城茶楼酒肆里打转。
接下去几日。
在原幼狂轰乱炸的玉简消息里, 白璃还知道了百净斋的掌斋公然将矛头对准七星门时掌门,似乎查到了什么证据。
向来仁厚掌斋当堂怒斥,他们查到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是万兽谷的人勾结外族搞了海市秘境这一遭。
令人费解的却是百净斋掌斋口中的外族竟是魔人。
原著剧情中那个魔族混血的炮灰, 依旧成为了搅乱修真界格局的□□。
几大宗门在天一堂吵来吵去,隐隐有开战的意思。
但眼下冥魔大患当头只能隐而不发,听上去憋屈极了。
这一日,慕墟领着她去了城中的小吃街。
大大小小的摊贩吆喝着自家生意,炊烟汇聚在碧蓝天际,是人间独有的烟火气。汴京中老翁卖的板栗和修真界味道不同,更接近从前她在另一个世界吃到的风味。
白璃抱着一颗栗子,忽地仰头向东面扫去。时隔多日,她竟然在这汴京城中感受到了寻踪符的气息。
“万兽谷的白非羽在这附近。”
慕墟皱了眉:“白非羽?”
白璃以为他不知道,详细解释道:“就是万兽谷那位奇奇怪怪的大师兄,头一回穿着鹅黄裙子,还叫我看走了眼。”
慕墟眉尾向下一压,语气意味不明:“阿璃对他很了解?”
白璃:“……”
她这下子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心说,你好酸啊。
这只龙仗着自己是新上任的饲养员,不开心就喜欢rua她脑袋。
虽然力道不重,但白璃还是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秃的。
她蹭开慕墟的指节,小脑袋在他脖颈边蹭了一下,求生欲强烈:“那我最最了解的,还是一只龙。你说对不对?”
“不许撒娇。”慕墟撩过她纤长的尾羽,沉着声:“撒娇也没用。”
他这么说着,却又顺着白璃的指引,径直撕开一道空间裂隙,朝东方追去。
白璃扒下被风吹乱的羽毛,沉思:我怎么觉得非常有用呢。
某种程度上这只龙可太好满足了,她不由感慨。
寻踪符最后出现的地点在汴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但白非羽已不见踪迹,只剩下几个万兽谷的外门弟子,正是国师口中了不起的仙师。
这是一个联络点。
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开小会,上房中布置的结界精妙无比。但在慕墟面前形如虚设,他掐了一道隐匿术,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白璃:他真的非常嚣张的。
“今年宫里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真没用。”这个女修的口气轻蔑,仿佛不是在说人,而是圈养的牲口产了崽。
“凡人就是这般无用,好吃好喝惯着,连个血脉之力强一点的孩子都生不出。”
“若不是二十年前那女皇帝摆了咱们一道,山里炼制的灵药早该大成了!”
“嗤,蝼蚁的反抗,不值一提。不过,少主这一招借鸡生蛋委实妙得很,任谁都怨不到咱们头上来。”
从这一句开始,这几人开始说起车轱辘话拍马屁。
慕墟皱着眉,拂去术法现了真身。
先前开口的女修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吓得跌坐在地。柳眉倒竖,色厉内荏的唬人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竟被慕墟外露的威压震晕了。
慕墟按了按眉心,随意点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修。法咒吟过,那人竟自己说起来历:“我们来自万兽谷,受大师兄白非羽指使,要将这个孩子送去山里炼药。”
明面上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万兽谷,这个宗派竟一点反抗都没有,任由流言肆虐。
反极必有妖。
慕墟嗤了声,又问:“所属哪门?”
“我等皆由少主管辖,少主是、是……”男修喃喃几句,正要到关键词句却仿佛消了音一般,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抱着脑袋挣扎几下,竟开始七窍流血,很快经脉逆行暴毙当场。
再看去另外几个,哀嚎声起此彼伏,死状全然一致。
除却早早昏死过去的女修,无一活口。
白璃:“……是禁咒?”
慕墟点头。
“祸不及孺子,这些人——”
白璃气得脑子嗡嗡地疼,她注意到这个孩子身上有细微的凤族气息,血脉极淡极淡。若是叫真正幼生期的她来看,恐怕还察觉不了。
慕墟顺过小鸟背脊,指腹间聚了一点本源之力,帮她梳理紊乱的气息。又用灵气将襁褓中的孩子托起,安安稳稳送到软塌上。
茶楼酒肆中,说书人都讲当今皇帝蛇蝎心肠,弑兄逼父,叫婴孩早早夭折,小小年纪便害的太上皇膝下无一血脉留存。
白璃当时还奇怪,怎么汴梁的百姓一点都不畏惧天子,这样隐秘的王室丑闻都敢大咧咧摆在台面上说。
慕墟旋腕传出几道指令,安排下手将孩子好生安置,联系叶轻几人处理残局。
这便揣着白璃往下一处走。虽不能叩问出真凶所属哪方势力,但有了内部女修引路他们很快找到了炼药的山门。
这一座小山被繁复的玲珑法阵覆盖,若是外人经过只会遭遇鬼打墙在山脚下徘徊,怎么也进不了山门。山口用法阵拴着一只口淌涎水的恶犬,这恶兽身上竟有明显的冥魔特征。
——正是云斐口中的试验品。
好在结界在慕墟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他手指一点,轻松抻开一道一人高的小口子。
而那只守门的凶兽无知无觉,还在打瞌睡。
有一只金翅鸾鸟栖息在一树繁花上,冲着她哀哀啼叫。这只鸾鸟的灵体状态实在太差了,灵光从尾羽间散溢,或许再过个几年就会彻底湮灭。
元丹中重构的力量随心念而动,化出人形的白璃揉了一下眉心,抻平被龙rua乱了的袖口。她不会念往生经,也没见过几只活着的鸾凤,对这样的情况有些措手不及。
耳骨上寻常只当个挂件的小灯却开始发烫。
白璃若有所感,指腹滚出几滴血珠,径直打向小小的琉璃宫灯。
那小灯映出一道虚影,灵光织成一道网细细将繁花上的鸾凤收归灯壁,化作一道崭新的纹路。她这才知道,这个法器原本也可以用以收拢族人灵魂的。
作用有点像西方传说中精灵一族的生命树。
但修真/世界中身死道消,意味着属于这个人的痕迹将会永远从世上抹去,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往生。
白璃低声念了句法诀,情绪竟诡异的和鸾鸟共通,来历亦能一一道来:“这只鸾凤是苏氏祖先留下的一缕神念,算一个守护灵。只是没能庇佑后辈子弟,平白被束缚在这邪山里几千年。”
慕墟指腹点在她紧蹙的眉心,轻轻顺过几下。
白璃吁口气,“我没有难过。”只是气愤,那种来自血脉中的、足以烧穿理智的愤恨。
慕墟嗯了声,握着她的手一下子叩紧了。
他不是会安慰人的龙,但一定会是小鸟最后的靠山,鬼蜮伎俩在他这里从来无从生效。那水镜中预演,不会也不可能应验。
越往里走血腥气越足,一直走上水镜中出现过的山峰。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河,溪流从四周向山顶天池汇聚。
只是这溪水是血一样的颜色,携着淡淡的灵气。
血池中悬着一小枚丹胚,正在被血海中升起的流金白焰炙烤。
“我等了你许多年。”大红纱裙的女人蹲在河流的尽头,手指在池子里搅和了两下,纱衣下的手臂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
半晌,她慢吞吞站了起来,那双凌厉的凤眼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白璃。
白璃怔了一下。
眼前的女人模样同苏凰很是相似,只那眉眼之间多了股说不出的成熟韵致。但那一双凤眼中仿佛聚了一团火,火苗越燃越旺,形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
慕墟皱眉,重渊提在掌中:“屏息凝神,莫要被眼前迷雾扰乱心神。”
他手指在她额前一点,渡来清冽的灵息。
白璃勉强朝他笑了一下,其实也算不得迷魂阵。她的的确确在这血海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同宗同源的血脉。
只是这气息尤为驳杂,要聚集了成千上万个不同人才有这样的效果。
她只觉脑仁嗡嗡地响,驳杂血脉中孕育出的火苗同她丹田中的那一簇产生共鸣,甚至隐隐约约能瞧见这些人生前的哀嚎。一声又一声哭喊,仿佛稚子终于找到了大家长,迫不及待想要把委屈说个够。
的确,他们也可以叫上一声稚子的。
这些人大多是孩提模样,偶有几个青年。但更多的是不足月的婴儿,被绑在石柱子上,利刃割开全身皮肉,当即就有泛着流金的血一点点淌进池子里。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慢慢地,池子被填满汇成了小河。
但随着时间推移,被绑在石柱子上的人身上的血不再有那种明显的流金,于是‘血包’更新的速度翻了好几倍。
原来王宫里‘夭折’的婴孩,都是以这种方式离世的。
白璃手指按在眉心,再也看不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这明明是一座即将养出灵脉的仙山, 却因为培育“灵药”彻底搞坏了风水, 只能算一处凶煞之地。但这样凶煞的地方,却有一小块安宁旷远的灵气场, 是由一柄凶光毕露的银枪撑起。
仿佛尸山血海中唯一的净土。
口称等候多年的红衣女人, 就站在那一小块净土之上。
白璃仔细瞧了一眼,是一种奇特的灵障, 有点像军士之魂。这种特殊的守护灵,只有常年戍卫边疆, 退敌御国的正义之师才有培育的机会。
她目光在那遍布伤痕的手腕间停了一停, 旋即掐一道治愈术挥过去。清嗓扬眉道:“刚刚那一切是你专门叫我看的?皇帝陛下。”
“苏稚。”大唐国恶名远扬的陛下大大方方报上家门,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她手指向后遥遥一点,仿佛只是个为客人引荐的主人家:“这儿叫隐凤山,建来约莫一两千年吧。活的死的都在这里, 勉强算个祖地吧。”
“……”白璃一噎, 目光掠向她并没有被治愈的手腕,“你的体质, 也是天然免疫术法?”
苏稚扬眉, 不大在乎地晃了晃手腕:“我的血是族中最纯净的, 单凭这一点血就能救回一支军队。除了没有灵脉, 幸运至极。”
幸运吗?
白璃心底摇了头, 恐怕是最大的不幸。
“我曾经……有试图挽救这个病态的族支。但如你所见,我失败了。”苏稚漫不经心扫过两人,拍拍裙角站起来,语气平淡极了:“成了凶手最趁手的一把刀。”
白璃愕然:“王室里的孩子——”
“没错, 我都知道,甚至有些还是我着意送过去的。算起来,他们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妹?再往前,好像也有我的孩子。”
苏稚神色有些恍惚,持刀的日子太久,久到她都记不清间接杀过多少人。她身后那一柄银枪嗡嗡作响,仿佛一个安慰,或者支撑。
但白璃知道,苏稚不可能听见。
即使血液特殊,即使作为人间帝王有真龙之气庇佑,但她确实是一个没有灵脉的普通人。
“送走凰儿,我的大女儿。”
苏稚拢紧了衣裳,哼笑两声,“我做主和他们达成的交易,一年死一个人。那些人想必发现,有一个王族配合,比自己动手方便许多,勉强同意我的要求。”
“自从我这个大恶人接手,隐凤山背后的碑林都快堆不下了。”
这确乎是一桩泯灭人性的交易,却叫人毫无指责的立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对于池塘中圈养的鱼来说,这样的妥协似乎比鱼死网破好得多。
此刻的隐凤山安静极了。
白璃小指蜷了蜷,正要开口却听见山门前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再看去,叶轻守在山门前,苏凰打下几道特殊手印,带着庭道非通过那一道狭长的甬道奔来。
苏凰:“陛下——”她甚至没有唤一声母亲。
苏稚哼了声:“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对你的师姐做什么。”
“这两个人,我以为交给陛下处置更为妥帖。”白璃深吸口气,朝慕墟递去一个眼神。
草地间多了一男一女。
苏稚扫了一眼草地上瘫成软泥的国师和那个外门女修,竟笑了一声:“他们说得其实也没错,我苏氏拥有偌大一个王国,真算起来也不过是被人养在囚笼里的鸟。”
苏凰从小被送出王宫,原本以为自个儿不过是没人要的弃婴。
但自从踏上修行一道,梦里总是出现这样一座血色弥漫的山麓。月前收到那一张莫名的求救符,才知道她那身世背后还有这样绝望的阴谋。
苏凰攒紧了手指,执拗道:“我说过,师姐一定有办法的。山长也说过,修真界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苏稚嗤了声,显然不把这样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公道因果,怎么他们苏家百代都未能摆脱这样的厄运。
“我们这些旁支外族,的确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但如果可以,我请求您……将他们带回族地。”她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语气平淡自然,伤痕累累的手背却惊起一片狰狞的青紫。“世俗界域中若有可用,任你摘取。”
苏稚眼中不显山不漏水,语气再平淡不过,却叫白璃看得格外揪心。
“不是小喽啰。”
苏稚掀眼去瞧白璃,掩不住满脸愕然。但这个或许真是真凤血脉的小姑娘却一字一顿,认真说:“很久以前,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或许你认为修者眼中的人,朝生暮死,脆弱如蝼蚁,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