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等文韶拒绝,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艾玛诗看一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她们俩不是下午两点的车?这还有三个多小时呢。”
杨果笑死了,文韶一定知道。她摊手:“急性子赵小姐肯定记错时间了。”
然后摸摸艾玛诗的狗头:“你是几点车呀?”
艾玛诗昨晚说,爸妈今天有事,她就自己预约了十点半的顺风车。
电话声响起,顺风车司机的怒吼似乎能穿透薄薄的机身:“人呢?!”
杨果笑看她迈着跟赵文琪如出一辙的旋风步奔出了寝室。
真是可爱的北京姑娘。
她走到阳台,伸了个懒腰,楼下的赵文琪刚停下步子,被一向温柔的文韶敲了个脑瓜嘣儿,正挠头迷惑着,艾玛诗如一道龙卷风穿过两人中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赵文琪抬头,看见杨果,高声喊她:“果果,一起吃午饭啊!”
她们就站在枫树底下,杨果能看见少女们被枫叶映上腮红的年轻的脸,如初生的朝阳,拉开大学生活的序幕。
去香山的时候,一定能看到漫山遍野红透的枫叶吧。
国庆假期第三天,严老师秉持一贯的作风,要求同学们早六点就到校门集合,只是这回体贴地加了句“天气渐凉,注意保暖”。
“香山”的得名,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来自于民间,据说早年间香山上曾栽种有大面积的杏花,每年花期一到,漫山芬芳花香,故而得名。其二则是来自《香山永安寺记》,说山中曾有一块巨石,因其形肖似香炉,因而得名*。
香山公园位于北京西北郊西山东麓,距京大20多公里,校报包了一辆大巴车,刚好坐满。
杨果选了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可以纵观全车,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他们各种各样的动作表情。
徐观是最后上车的,他手里提着两个大口袋,里头装着小面包和真果粒。
“来来,没吃饭的校报精英来我这儿领食物了啊。”他吆喝着,从第一排一路发放到车尾,口袋里正好剩下两个面包和两瓶饮料,一个粉色一个绿色。
他坐到杨果身边,车厢里的空调味顿时变得清新,他笑眯眯地问她:“草莓?”
“芦荟。”杨果伸手要拿,徐观已经动作很快地把饮料拿出来了。
两人的手在空中相碰,他的手很凉,杨果心中突然炸出惊雷。
她借着插吸管的动作把脸挪向车窗,车灯照不到的地方,感觉耳根子发烫。
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很安静,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看街道上的国槐在渐亮的晨光中挺拔。
其实昨晚她睡得不好,一直做梦,梦里都是一股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
但在车上也没睡着,那股淡香就在身旁,有如实质,几乎将她包裹进遍植松木林的幻乡。
香奈儿五号不好闻,还是这一款更好,她想。
到了地方,在车上补过一觉的严老师精神抖擞地吆喝着同学们排队下车,香山的游客们被车上“京大校报”几个大字吸引,围着高档大巴上吐出的一只只乖乖的小鸡仔,发出羡慕的夸赞。
严老师整理好衣衫,站在一群小鸡仔面前,清清嗓子,就要开始游玩之前的训话。
徐观最后跳下车,拍手道:“大家把学生证都拿出来啊,我跟严老师去买票。”
原本规规矩矩的小鸡仔们顿时一哄而上,拿着学生证差点儿将严老师的眼镜再次挤歪。严老师恨得一跺脚,再不管了,抄起保温杯自个儿去门口生闷气。
一车四十来个人,徐观买完票分完,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午时在主峰山顶集合。
众人作鸟兽散,一转眼便汇入观光大军的队伍。严老师一看便急了,喊着“慢点儿、注意安全”便追了过去。
杨果最后走过去拿票,徐观看着她笑:“不着急?”
杨果摇头,她就是在等他。
徐观摊手:“那只有咱俩作伴儿了。”
他们在东宫门下车,徐观问:“来过吗?”
杨果说:“没有。”
徐观说打了个响指,“那你可跟对人了,咱们走左边儿,清静。”
说是清静,其实人依然很多,等过了静翠湖,留下不少就地逗留的人,再往前走,才算是真的清静下来。
徐观指着前方隐在林木间的翘起的飞檐亭角介绍道:“翠薇亭。”
此处古木参天,又有山岩连狭,杨果自然而然地接口:“入夏千章绿荫,禽声上下*。”
“哟,”徐观说:“不愧是入选京大校报的精英。”
杨果微赧:“还没到夏天呢。”
“夏天的时候再来呗。”徐观说完,提起单反就取景去了。
他说得随意,但听的人却站在原地怔愣,心里将这句话反反复复想了许多遍。
这条路上山算是难走,杨果查的攻略里,把它当作下山最佳路线。徐观期间走走停停,不断按动快门,杨果忍不住问:“你不是应该来过很多次吗?”
“对啊,”徐观说,而后注意到杨果的疑惑,笑道:“你想问,来过很多次为什么还一直拍照?”
真聪明,杨果点头。
徐观指着前方的双清别墅,“人文。”又指指山中遍布山腰的森林沟壑,“风景。”最后再朝杨果一指,“女孩子和生活。”
“什么不值得拍?”他斜倚着石梯一侧,石壁上是大块不规则的绿色石头,他穿着白衬衫,衣角翻飞间,笑得有些风流。
这里已经是半山腰,山下的郊区房屋变得无限小,游人如织,往来不休,仿佛达旦未曾歇。
秋天的清风里,高朗的晴空下,树叶被吹出明澈的自然香气,正当最好时候的他,在她面前笑得肆意而张扬。
千山朗日,天如水,正是人间佳节。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这一幕曾在之后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和尼古丁的味道一起,陪伴她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宣布,到这里回忆暂时结束,下一章天子骄子将回到菜市口默默贴膜。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无聊。
不过无聊也没办法,写都写了。(发出欠揍的声音。)
*注1:介绍来自百度。
*注2:据传乾隆皇帝驻跸静宜园时巡游至此,见此地处于古树、绿荫、沟壑、山岩之间,可览四时之胜,以“入夏千章绿荫,禽声上下”为最,即兴赐名“翠微”,并建观景亭,由此“香山”也被雅称为“翠微山”。
*注3:本诗出自北宋诗人秦观的《念奴娇》,全文如下:
千门明月,天如水,正是人间佳节。开尽小梅春气透,花烛家家罗列。来往绮罗,喧阗箫鼓,达旦何曾歇。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遥想二十年前,此时此夜,共绾同心结。窗外冰轮依旧在,玉貌已成长别。旧著罗衣,不堪触目,洒泪都成血。细思往事,只添镜里华发。
第18章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清亮明澈,如同多年前,在学校漫天飘扬着柳絮中的初见。
杨果回神,摸了摸脸,冰凉黏腻。
她想起来,其实杨柳飞絮在四月,而他们相遇在七年前的九月一号,京大开学的那一天。
但梦里的初遇,总是飘舞着如雪一般脆弱的轻柔丝絮。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我曾经对生活不屑一顾,你曾经那样热爱生活。
“傻逼。”她轻声说。
徐观好像没听到,伸出一根手指,擦掉嘴角沾着的血迹,这才感觉到疼痛似的,后知后觉“嘶”了声。
杨果赶紧上前扶住他:“伤到哪里?”
徐观摊手:“你看呢?”
杨果说:“我看不出来,去医院吧。”
他们在这一刻离得很近,杨果身上出了汗,她扶着徐观劲瘦的手臂,感觉掌心温热濡湿。
空气里有一点血腥味,混合着两人身上的汗味,不算好闻,他垂眸看她,最狼狈的时候依然自若,这镇定让她着迷。
警笛声响起,艾玛诗的电话随之而来。
“果果!你怎么了?!”依然是贯穿机身的大嗓门,杨果方才彻底从回忆中抽身,安慰她:“我没事,多亏你及时报警。”
“怎么回事儿啊到底?”艾玛诗急吼吼的要她说重点。
“警察来了,晚点再说。我先挂了啊,谢谢。”杨果说完,便再次挂断了。
徐观身形突然晃了晃,大半重量都靠在了她身上。
杨果问:“是不是头晕?”
巷子里冲进来两个警察,原本严正以待,却只看见一男一女互相依偎在满地垃圾里,男人浑身都挂了彩,衣衫皱起。女人微抬着头,表情很温柔。
“出什么事儿?”其中一个警察问。
另一个警察看着年长些,也就更有经验,他翻个白眼:“问什么问,这一看就是斗殴,先带回去再说吧。”
杨果说:“我们需要先去医院。”
翻白眼的警察皱起眉:“伤得很严重?”
徐观此时似乎缓过劲,微微站直身体,说:“没有,不用去医院,走吧。”
他刚要动作,手腕上的力道收紧,杨果看着他,坚持:“先去医院。”
警察上下扫了扫徐观,说:“都是皮外伤,着什么急?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后果?”
徐观反手拉住杨果,说:“我自己去就行。”
杨果手下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你可能是轻度脑震荡。”
警察嗤笑,“姑娘,这种事儿咱处理得多了,严不严重……”他双指点着自己的眼睛,自信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男朋友这不算啥,先跟我们走一趟。”
杨果转头,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们要先去医院。你们不如先去追那群肇事者?”
“往哪边跑的?”另一个年轻的警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是不该只抓着这两人不放。
年长的警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这时候还追得到什么,白费功夫。”
不过他也不再坚持,那女人语气很淡,但总令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他们要是此刻就地押送这两人进局子,她甚至能把整个医院都搬进警察局让她男朋友先检查过再说。
杨果点头:“追不到了,麻烦你们送我们去医院吧。”
年长的警察无语盯她片刻,一挥手,“上车。”
等到上车,徐观的气质已经收敛,恢复沉默的模样。
年长的警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从身上摸索出一包烟,抽了根点燃。
杨果说:“给我一根吧。”她的烟在追来的过程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警察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随手将烟盒往后一扔,徐观伸手,在半空稳稳接住,抽出一根,正要点燃,嘴里的烟被人抽走了。
他转头看向杨果,笑了笑,“怎么?傻逼不能抽烟?”
他果然听到了。
杨果直接把烟放进嘴里,微微偏头点着,颜色淡白的薄唇在橙红色的小小火苗后弯了弯。
她看向窗外,行道树被速度拉成暗色直线,路灯的光变成落在树上的星星。
“对,傻逼不配享受尼古丁。”
开车的警察突然开口:“你刚手上那瓶子砸谁了?”
他问的是杨果。
警察刚进小巷的时候,杨果忙着关心徐观,没来得及处理碎掉的瓶口,还捏在手里,上车前才找了垃圾桶,拿纸巾仔细包了好几层后扔掉。
杨果没想到他注意到了,愣了会儿才回答:“没砸人,砸墙上了。”
警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严肃道:“以后打架别拿这么危险的东西,这要是砸了人,那警察来了该跑的就是你们!”
副驾驶的小警察悄声说:“还有以后?”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奇异力量,警察在车里等,杨果跟着徐观去急诊挂号,看见他掏出身份证,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好看。
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她说:“快过期了。”
徐观说:“我知道。”
急诊室的医生两根手指捏着徐观的脸左右偏着看了看,说:“脱下衣服,身上哪里还有伤?”
徐观看了眼杨果,后者没有动作,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他放在衬衫纽扣上的手顿住,对医生说:“身上没事,后脑勺被踹了一脚。”
医生摸摸他的后脑勺:“有没有感觉头疼恶心……”
杨果抢话道:“那得去照个CT。”
“没必要。”徐观停了停,又说:“钱也没带够。”
杨果说:“我借给你。”
被二人无视的医生拿笔敲敲桌面,对杨果说:“诶诶,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啊?”
“抱歉。”杨果发出毫无歉意的声音,反问:“那应不应该照?”
医生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照吧照吧,不用照脑子,别得地方还是得看看,伤到内脏就不好了。”
杨果说:“照全身吧。”
得,人傻钱多,医生懒得跟她掰扯,挥挥手开了单子。
这家医院的CT设备很先进,结账的时候,收费处的医生说了个数字,杨果拿出钱包,数了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徐观看着她被整钞零钞塞得鼓囊囊的钱包,没说话。
从CT室出来时,杨果还在外面等他。
她没看手机,就静静靠在洁白的墙壁上,双手抱臂,眼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徐观很少来医院,除了吃饭摆摊,他甚至很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