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一条裙子。
用卷裹的方式打包,长裙就不会起皱。这条裙子是往年在暹粒市场买的,夏天已经过去很久,它也就在衣柜的角落里呆了很久。
杨果解开浴巾,从包里拿出长裙轻轻一抖,丝绸的滑腻触感从上到下如水般覆盖住全身,到小腿处停住了。
她站在原地,心情愉快地转了个圈,水红色的裙摆扫过腿部肌肤,荡开一朵艳丽的花。
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杨果看见徐观站在泳池边,遮阳伞被移开了。
阳光炽烈,院里的瑞香正值花期,粉色的小花簇拥着绽开,他穿着T恤短裤,斜斜倚靠着扶手,在晒太阳。
“徐观!”杨果喊他。
他抬起头,用手挡在眼前,剩下半张脸嘴角弯起,在阳光下轮廓很干净。
因为起晚了,两人在民宿里吃了个早午饭,徐观看看时间,说:“晚上十一点半的扯去暹粒,今天只能去一个地方了。”
杨果说:“去塔仔山吧。”
博物馆里一定也有许多红色高棉相关,她不想再看。
塔仔山是金边的制高点,山高却只有26米,虽然能在山顶鸟瞰首都景色,身后也有个小型佛寺,但也是华人建的,人文风景都乏善可陈。
大部分所谓景点,如果没有旅行者自己附加的意义,都挺无聊。
杨果抱臂靠着树干,看了会儿佛寺门口进进出出的游客和僧人,说:“以后还是主打暹粒和西港吧。”
“你不喜欢这里?”徐观站在一旁,用单反拍山下的景。
杨果歪着头看他,“我只是更喜欢暹粒。”
然后又说:“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爬山。”
徐观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而后沉默,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不记得了。
杨果又站了会儿,突然说:“走吧。”
挺没意思的。
徐观默默跟着她。
下山时有鸟群飞过,在碧蓝天幕整齐形成一道斜斜的三角形,徐观举起相机,成功让画面定格。
杨果兴致缺缺,回到民宿后就进了房间,还是晚饭时小青叫她才出来。
她已经将行李收拾好了,背着下楼,小青说:“东西先放我这儿吧,你们几点的车?”
杨果说:“十一点半。”
而后转头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人,却也没问,跟小青商量起去哪里吃饭。
决定好以后徐观回来了,脖子上挂着单反,肌肤已经被带子的边缘勒出隐约可见的红印。
杨果脸色淡淡,也没问他,只说:“东西收好了没,我们要去吃晚饭。”
徐观心情很好的样子,举起手里的相机,说:“我去给老板拍素材了,想看看吗?”
杨果抿抿唇,过了会儿才说:“有什么好拍的。”
徐观笑着,坐到她旁边,调出照片。
杨果开始只是斜着眼睛看,但在小青不间断的夸奖声中还是没忍住,往徐观那边靠靠,伸出手指朝着左右键按了起来。
他拍的大多是人像,坐在街边摇着蒲扇卖榴莲菠萝蜜的老妇,河边浅滩光着身子玩水的小孩,十字路口带着斗笠挑着扁担等着过马路的商贩,突突车迅速穿过长街的剪影,拥挤熙攘的公交上从开着的窗口探头透气的年轻母亲……
小小的黑色机器里一幅幅静止的图像,几乎就能涵盖这座城的人世万象。
“哇,真的太会拍啦。”小青抱着冰可乐感叹:“我从来没觉得金边这么美。”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爱好。
杨果不自觉弯起嘴角,先前的气闷早就烟消云散,手指摸着屏幕,问:“还有吗?”
“还有一张,”徐观按住她的手指,稍稍使力,屏幕滑动一下,出现一道水红色的身影。
是杨果的背影。
女人穿着长至小腿的红裙,站在山顶,双手抱臂靠着一株榴莲树,似乎在俯视山下的景。肩头白皙瘦削,那一对栩栩如生的翅膀墨色更浓,仿佛就要在这一刻,带着她单薄的剪影飞向碧蓝天幕。
背景的颜色是黯淡的,山下能看到大皇宫金色的塔尖,周围破落低矮的屋顶,和交错纵横的街道小巷。只有穿红裙的女人是艳丽扎眼的。她可以属于山下富丽堂皇的权势顶层,也可以属于周围所有平凡的人世烟火。
徐观把相机给她们,上楼去收拾东西了。
杨果坐在沙发上,愣住很久。
小青还在翻相机里的照片,最后说:“果果姐,我可以要一张洗出来,挂在我这里吗?”
杨果回过神,点头,“几张都可以的。”
小青摇头,“这不太好,毕竟是他拍的,看起来都是可以参加比赛的样子了。我就要一张,要你的那张,可以吧?”
“真的好美哦。”她抚摸着相机屏幕,啧啧感叹:“你男朋友好会。”
杨果摸摸耳垂,垂着眼睛道:“这相机不行,好多年了,他也就随便拍拍吧。”
“随便?”楼上传来一声轻笑,杨果抬头,看见徐观斜倚着楼梯栏杆,英挺的眉挑起来,表情戏谑。
“摄影这件事,和照片里那个人……我可随便不起来。”
他单手拎着帆布包,双腿交叠,颀长的身姿挺拔,从高处俯视她,脸上的神情,如少年一般神采奕奕。
第37章
杨果早起时就感到一些感冒的前兆症状, 但她没当回事,想着这么热的天气, 就算感冒也无所谓, 结果在晚上等巴士的时候,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起来。
夜里带温度的热风也寒凉起来,她抱住手臂,坐下等车。
这里是始发站, 从金边直达暹粒的夜间巴士,并不给旅客提供酒店接送服务,需要他们自己来此等候上车,因为没什么事,徐观办事细, 提前半小时就带她来了。
铁制的座椅简陋,她坐下时,薄如蝉翼的裙子也没能抵挡住其上的凉意, 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徐观原本站在旁边抽烟,看她这样, 皱眉摸上她的额头。
他的手掌很烫, 贴上额头时温度让她觉得舒服。
杨果觉得有些乏力,烟也懒得点, 只说:“给我来一口。”
徐观没理她, 叼着烟问:“是不是不舒服?”
杨果摇摇头,也不是逞强,就个人习惯, 认为区区感冒没必要多在意。
徐观却在意,手掌在她额头探了又探,皱起眉,轻轻拍拍她的脸,“你有点发烧。”
“没事。”杨果摆摆手,继续抱紧双臂,“睡一觉就好了。”
徐观说:“我去买药。”
在这里等车的不止他们,不远的石柱旁就有好几个工人模样的柬埔寨男人,团团蹲在一起,围着抽烟。
杨果穿的单薄,背包被取下放到一边,肩线挺直,锁骨纤细,水红色的长裙下露出一双小腿匀称白皙。从她过来到现在,已经被这群男人偷偷看了很多次了。
徐观准备要走,看了那边一眼,突然再次弯身握住杨果的肩把她带起来,说:“你和我一起。”
他动作很轻柔,但乍然起身还是让杨果微微皱了眉,轻声道:“真的不用,车马上要来了。”
巴士说来就来,徐观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出发,他还要坚持,杨果却已经拿起凳子上的双肩包背好,朝上车处走过去了。
徐观打开地图看了看,这一片没有药店,最近的也有十分钟的车程,只好作罢,跟在杨果身后上了车。
车里已经接到部分本地人,这一处上车的大多是旅客。有床位供乘客休息的夜间巴士算是东南亚的一大特色,像国内的火车卧铺。好一点的公司,比如他们乘坐的这一趟,会配有简单的水果、矿泉水,前头有液晶显示屏,看着还算干净的布帘隔开床位,分单人和双人两种。
换完票,杨果他们的位置在最后,上铺,是宽敞的双人位。
徐观说:“你先上去。”
身后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几个东南亚男人跟在他们身后站住了等,床位似乎就在附近。
杨果揉了揉鼻尖,顺着扶梯往上爬。
就在这时,臀部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顶住了。
她低头,正好看见徐观转过的头,和他手里举起的、顶住她的帆布包。
他正在与后面站着的几个男人对视,神情被帆布包的一部分遮住,看不清晰。
杨果因为感冒微微发热的脸颊,突然更加热了。
她加快动作爬上去,扶着床沿对徐观说:“快上来吧。”
徐观把包重新斜挎回身上,很快也上来了。
巴士的双人床位是没有隔断的,说是床位,其实也就是皮质的长沙发,双人的宽一些,刚好够两个成年人躺。
但徐观手长脚长,这么直接躺下来,腿也打不直。他只好坐着,背靠小枕头,打开帆布包拿出了两个透明的塑料袋。
杨果已经脱了鞋,跪坐着越过他,伸长了手臂要将鞋放到下面的地上,肩头又被握住了,徐观一只手撑着她,另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鞋,说:“别放下面。”
然后身体微微向前,也脱掉鞋,将两双鞋都装进了塑料袋,仔细系好袋口,挂在了楼梯旁的挂钩上。
杨果睡在靠窗的地方,还维持着越过他的姿势,男人动作间,两人原本隔着距离的腰腹瞬间便贴到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徐观神色未变,淡定地拉上了布帘,将对面几个闹哄哄整理行李的几个男人的目光挡在了外面。
巴士开始行驶,中央的大灯渐渐黯淡下去,液晶显示屏里传出电影开幕的声音。
这里面也有小灯,二人已经提前洗过澡,杨果便直接打开塑料包装里的毛毯,抖开盖上。
毛毯比较薄,空调又足,初初盖上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将毛毯裹了又裹。
徐观拉开布帘,冲着前面招了招手叫来唯一的一名服务员,对她说:“请问还有多的毛毯吗?”
服务员用蹩脚的英语回道:“没有多的,一人一份。”
徐观道了谢,拉上布帘,对杨果说:“盖两层吧。”
他打开另一包毛毯,将杨果身上的毯子拉开,捏着边角重合,换了个方向给她盖上,拉至下巴处,修长的手指还仔细替她掖了掖。
车厢里的凉意透进来,很快又被挡在外面,身上只剩严丝密缝的暖。
“你呢?”杨果侧过身,脸挨着他的腰,能闻到沐浴露透出皮肤的淡香。
徐观半靠着小枕头,抬手关掉了小灯,声音很轻:“你盖,我不冷。”
毛毯是单人的,两个人一起盖确实太小,但杨果不情愿,他只穿了短袖,吹一夜开到最低温的空调,等明早到,就是两个病人了。
她扯开毛毯一角,又往他那边靠,盖住他的腿,说:“一起。”
这样一来,她的脚踝连带小腿都露在了外面。巴士已经开出市区,经过一片荒地,车身抖动几下,杨果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小腿上顿时冒出粒粒鸡皮疙瘩。
徐观突然说:“再挤,我要掉下去了。”
杨果顿住,腾出一只手摸摸身后,大片冰冷的皮质触感。
她摸摸鼻尖,往后靠了靠,但一只手还压住毛毯盖在徐观身上。
刚出发的巴士里,还是整车嘈杂的声音,杨果似乎听到男人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
接着她的小腿处被大手罩住,徐观弯身握住她的脚踝,摩挲了几下,而后坐回来,将她身上的毛毯再次掀了起来。
这一段路,窗外没有路灯,安静的黑暗里,只有外面没关灯的床位从布帘透出一点光,又被男人沉默的身影挡住大部分。
他悉悉索索地动作一会儿,在杨果再次打出一个喷嚏之前,毛毯盖回来了。
杨果在黑暗里伸手摸了摸,腰腹的部分多了一道边缘线,应该是他将两张毛毯分开横过来,面积变宽,长度就一上一下地由两张一起弥补了。
这样的话,他们就共同拥有了一张被子的空间。
杨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脚下轻轻往那边靠,很快,就碰到另一双热乎乎的脚。
徐观动了动,半饷后说:“好凉。”
他似乎又想起身弯腰做些什么,杨果突然伸出手,按在他结实精瘦的腰上。
“我不冷了。”她说。
徐观安静一会儿,缩着身子躺下来,杨果感觉到挨着自己的那双腿曲起来,而额头贴上来温暖的热度。
呼吸交错,男人的声音再次近在咫尺。
“明早先去买药。”
“明早我就好了。”杨果逞强地说。
眼睛已经稍微适应黑暗,能看见窗外路过一片火龙果园,低矮的树木垂下根根长条的枝,簇拥着挤挨在一起,只有茂密繁盛的丛丛黑影。
徐观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轻笑,嗓音低沉,又醇又密,伴随他靠得极近的呼吸,像酒香一般砸进杨果的耳朵里,灌满又溢出来,酥麻微痒。
“不管你好没好,小吴哥的日出是看不成了。”
她开始感到头有些晕,昏沉间,鼻腔也堵塞,布帘透出微弱的光线,映在在毛毯上晃了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嗡嗡的鼻音,“徐观。”
“嗯?”男人立刻应了。
黑沉的天空里云层散去,车窗透进月色,洒在她面前那张脸上,下巴的弧度利落英气。
杨果微微抬头,凑上去用嘴唇挨了挨他的下巴,而后闭上眼睛,轻声说:“晚安。”
徐观伸手拉上了窗帘,被窝里的大脚碰碰她的,说:“还是凉。”
接着杨果感到男人似乎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双腿曲起来,一双大脚将她的夹住了。
徐观伸出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压到自己的胸前,掌心缓缓揉着她的头发,说:“睡吧。”
巴士里的人似乎都休息了,静谧安稳的小空间里,一丝光也不剩,她被男人完整护在怀里,从头到脚,鼻尖顶着的是他炽热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暗藏安稳绵长的生命力。
她感觉头脑越发昏昏茫茫,却是舒服的迷蒙,闭着眼睛,渐渐沉入最深最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