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见她去而复返,身后又跟着方清渠,先是一愣,随后默不作声地去沏了茶来。
沈琼在院中的石凳坐了,并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讲了前些日子遇着徐月华的事情。她没添油加醋,但也没好心到替徐月华隐瞒,一五一十地讲了。
方清渠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地想要辩解,险些将手边的杯盏给带翻。
徐月华那些话乍听起来是冠冕堂皇的,可实际上夹枪带棒,方清渠又不是个傻子,稍微一想便明白她打得什么主意。等到沈琼讲完后,他随即道:“我对徐姑娘并无半分逾越之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沈琼捧着茶盏,慢悠悠地说道,“只是,我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哪怕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在乎徐月华如何贬低自己,但也会觉着不耐烦。
方清渠岂有不应的道理,担保道:“等改日寻着合适的时机,我会同徐姑娘将话说明白的。”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徐月华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对方并未挑明,他也不好去拂了姑娘家的脸面。可如今徐月华打扰到了沈琼这里,他便没法再熟视无睹了。
沈琼点了点头,转而又问起了他的家事。
方才提及徐月华之事时,方清渠是着急着辩解,可如今提及方母要到京城来时,他的神情中却透出些慌乱来。沈琼将此看在眼里,心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后来想了想,徐姑娘所说也不无道理——令堂是不大能看得上我的。”
“不是……”方清渠下意识地反驳了句,可是对上沈琼清明的目光后,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方清渠自己心中也明白,哪怕母亲平素里什么都由着他,可真到了婚姻大事之上,却未必真能接受沈琼。所以他并没敢同沈琼提此事,想着等到母亲到京城后,自己先慢慢说服了她,再提议亲之事。
只是不妨徐月华在其中横插一脚,使得沈琼早早地知道了此事。
方清渠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道:“我会说服她的,你放心。”
他的态度极其诚恳,一字一句的,仿佛是在立什么重要的誓言一般。沈琼那到了嘴边的“不行就散”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琼垂下眼睫,喝了半盏茶后,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方清渠:“我仿佛还没问过……你为何要耽搁大好的前程,在我这里费心思呢?”
换而言之,沈琼很想知道,方清渠究竟喜欢她哪里?放着世家闺秀不要,宁愿跟自己母亲为难。
方清渠愣了愣,低声道:“前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况你是在我最难的时候,唯一帮过我的人,怎能不心心念着?”
当初若非是沈琼那十两银子,他八成会误了考期,届时又要等上三年。
三年之后,会是何种境地?
对于沈琼而言,这只是一件过了就忘的小事,可对于方清渠而言,却是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事情之一,自然是铭刻于心的。
沈琼同方清渠对视着,没来由的,倒是被他的目光打动,说出口的话也添了些余地。
“那好,就依你的意思。”沈琼想了想,还是又补了句,“只是你也不必太过为难,若令堂执意不肯同意,你直接同我讲了就是,我不会怪你。”
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能成就成,不成就算,方清渠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听了沈琼这颇为“贴心”的话,方清渠却并不觉着高兴,反而苦笑了声,但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了下来。
他从一开始知道沈琼是个冷淡的性子,两人之间的感情也绝不对等,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如今倒也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
沈琼原本是要往铺子那边去的,只是被突然到来的方清渠给截了下来,如今将话彻底说来后,倒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慢悠悠地喝着茶。
方清渠缓了会儿,等到心绪平复下来后,便有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关怀起沈琼的病情与生意来。
“病已经彻底好了,云姑也准我停了药。”沈琼道。
接手花想容的生意后,她也算是有了事情做,不至于整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她不缺银钱,生意也不算忙,整日里也就是陪夫人姑娘们试试胭脂香料,悠闲自在得很。
沈琼讲起花想容的生意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方清渠很是专注地听着,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怎么,方公子也要照顾我的生意吗?”沈琼同他开了句玩笑,随即起身道,“自然可以。”
方清渠今日休沐,并没什么要紧事,加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沈琼,自然是想着留得越久越好。
他陪在沈琼身旁,随着她往铺子那边走去,路上聊着些闲话。
恰遇着大街上官兵清道,众人纷纷避让开来,方清渠抬手虚虚地拦了下沈琼,提醒道:“小心。”
沈琼站定了脚步,倒也没急着走,偏过头去打量着路边摊子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团扇。
一旁的百姓低声议论着:“依着旧例,皇上要到西山围猎去了,诸位皇子王孙随行,连后妃都会随行,所以这才专程清道……”
沈琼自小在南边长大,并不知道皇家有这样的旧例,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觉着新奇,倒也没急着离开。她一边翻看着摊子上的团扇,一边留神注意着皇宫的方向,想要见识见识帝后出游的架势。
没等多久,龙车凤撵便来了,御林军在道路两旁护卫着,宫女、太监随行,一大队人看起来浩浩荡荡的。
路旁的百姓纷纷避让开来,下跪行礼,沈琼慢了半拍,但随即也跪了下去。
天家气派的确令人开眼,沈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龙车凤撵后跟着的是骑马随行的王孙公子,她一眼扫过去,最先留意到的便是裴明彻。
裴明彻天生一副好相貌,哪怕是扔进人群之中,也是最显眼的那个。此时他身穿白色劲装,并未戴冠,墨色长发高高地束起,不像位高权重的王爷,倒像是位风流少年郎。
沈琼晃了晃神。
她爱极了裴明彻的相貌,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也不会买个濒死的人回来,更不会不顾云姑阻拦,要同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成亲——说是“见色起意”也不为过。
哪怕是打定了主意,将裴明彻与秦淮割裂开来,可如今再见着这张脸,沈琼却还是难以免俗地愣了下。
其实倒也不独沈琼如此,长街两侧围观的姑娘家,目光大都也紧紧地跟在裴明彻身上。
裴明彻对此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他驱马跟在御驾之后,漫不经心得很。
然而当他无意中扫了眼路旁跪着的百姓时,却直接愣住了,随后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沈琼。
沈琼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裴明彻回过头来的那一刻,便抬起手中的团扇,遮去了半张脸。
隔着诸多侍卫与百姓,两人四目相对。
裴明彻看不真切她的相貌,理智也知道沈琼不可能在此处,但心却仍旧如擂鼓一般,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御驾在前,他怎么都不可能驱马掉头去确认。
渐行渐远,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小声询问,裴明彻最终也只能回过头去应付,将此事暂且放下。
沈琼目送着裴明彻离开,心中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裴明彻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来,也懒得去费神思量。
沈琼放下手中的团扇,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裙上沾的尘土,同方清渠笑道:“走吧。”
作者:这两天因为扁桃体发炎的缘故,一直在发烧咳嗽,再加上年底比较忙,所以更新量跟更新时间都飘忽不定……
等忙完这几天,会尽量稳定更新的。很抱歉。
第16章
沈琼在锦城时,隔三差五会到茶楼听说书,每每听到“美色误人”的故事时,便会同桃酥调侃,说这些个男子没担当,只会将事败的缘由尽数扣到所谓的美色身上。
如今再见到裴明彻,沈琼倒总算是对此有所体会了。
当年她对裴明彻,的的确确是见色起意,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以至于吃尽苦头。
若说半点不怨,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好在她并不是那种执念深重的人,也没准备去向裴明彻讨要什么说法,只想着撇清干系。
如今长街之上再见裴明彻,沈琼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中短暂地纠结片刻后,就又抛之脑后不肯再想了。
毕竟这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担心也没用,委实没必要给自己平添烦恼。
沈琼很快就从旧事中抽身,同方清渠闲聊着,神情模样与往常无异。
及至到了花想容,桃酥已经开了铺子,将一应事务都收拾妥当。
柜台上摆着的青瓷对瓶中已经换了水,供上了时令鲜花,而屋角的博山铜炉也已经燃上了沈琼最喜欢的香,袅袅而出,香味清新淡雅。
此时时辰尚早,并没客人上门来,沈琼抬了抬手示意方清渠进门随便看,笑道:“胭脂水粉你自然是用不上的,倒是可以看看香料。”
方清渠一见这铺子的装潢陈设,便不由得夸了句雅致。
他对香料原本并没什么喜好,但只要是同沈琼在一处,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兴致十足,挨个看了过去,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沈琼在柜台后面坐着,专心致志地修剪摆弄着瓶中的鲜花,头也不回地同他闲聊着。
两人这般相处,倒也轻松自在得很。
桃酥将此看在眼中,虽不知道自己姑娘先前究竟同方清渠聊了些什么,但对方清渠的态度,倒是随之软化了不少。
沈琼原本是想着,等到有客人上门来的时候,便将方清渠给赶了。毕竟上门来的都是姑娘家,若是有外男在此,怕是会觉着局促不便。
但说来也奇怪,一直到晌午,竟然都没客上门来。
若是刚开这铺子的时候,没客人是常事,可近来花想容的名声已经在京中传开,慕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有时候一整日下来,沈琼的嗓子都要给人讲哑了。
像今日这般冷清,还真是极少见的。
方清渠并不知道行情,还以为这是常态,可桃酥却觉着不对,同沈琼道:“奇了怪了,今日竟没人来?”
沈琼也觉着不大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只道:“兴许就是凑巧,再看看吧。”
其实她并不在乎生意好不好,毕竟就这么个铺子迄今为止赚的钱,还不够南边正经生意的一日的零头。可是这种反常的现象,却总让她觉着有些古怪。
方清渠这一上午,已经将铺子中的香料挨个看了个遍,两人的关系尚未正经定下,也不好整日都留在这里,及至午后便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沈琼百无聊赖地留在铺子中,同桃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在生意之事上向来是极为敏感的,直觉也素来很准,等到一下午过去,仍旧再没任何人上门来,心中已经确准是出了什么变故。
桃酥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她虽没明说,可有恒家的事在前,最值得怀疑的便是那位恒二夫人钱氏了。
沈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揪了片花瓣轻轻地捻着。
这些日子来,她又去将军府探看过江云晴一次。
据红杏说,近来绿漪阁诸事顺遂,陈嬷嬷时常会差使人来探看照拂,二夫人也没再动过什么手脚,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花想容的生意也很顺遂,沈琼起初小心留意着,但一直没什么磕绊。她还曾想过,是不是因着有恒伯宁压制,所以笑面虎二夫人不敢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可如今看来,事情的确并非那么简单就能过去。
桃酥见她不答,自顾自地说道:“咱们在京城,也就得罪过恒二夫人……”
“这可未必,”沈琼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你莫不是将那位徐姑娘给忘了吧?”
以先前徐月华的言行来看,她若是做出什么背后捅刀的事情,沈琼一点都不觉着奇怪。
桃酥着急道:“那怎么办?”
“且看着吧,”沈琼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倒也不必着急上火,横竖我又不缺银钱,哪怕明日就关了这铺子也没什么。”
她嘴上虽这么说,可心中却没准备这么轻易就让路。
及至回到家中,沈琼将自己的揣测同云姑提了,又道:“让全安想法子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咱们再慢慢算。”
云姑先前一直担忧着这件事,称得上是谨小慎微,可如今事情真发生后,她反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毕竟代管着沈家的生意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见过,倒也不至于被这么点事就吓破了胆。
安排好之后,沈琼仍旧是该吃吃该睡睡,只是第二日去铺子的时候,专程将汤圆给抱了过去。
如果不出她所料,今日仍旧是没客人上门,闲着也无趣得很,倒不如逗汤圆玩。横竖汤圆在家中也无聊,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是紧跟着想要一道出去的。
花想容今日仍旧是门可罗雀,但日头正好,汤圆在柜台上打盹,沈琼则趴在一旁,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
不过及至午后,庄茹倒是来了。
她行色匆匆,似是揣了满腔的话来,不过一见着汤圆之后,目光就紧紧地黏在了它身上,险些都忘了自己的来意。
汤圆并不认生,乖巧地趴在那里,由着庄茹摸摸抱抱。
沈琼端了杯茶含笑看着,慢悠悠地问道:“若我没猜错,你这次过来,想必是给我‘通风报信’来的?”
“沈姐姐,你……”庄茹被她这说辞逗得哭笑不得,转而又叹道,“这么说倒也没错。也不知怎么的,近两日开始有传言,说是你家的胭脂有问题,有人用了之后脸都起了疹子……”
没等沈琼回答,庄茹随即又道:“这些话我是不信的,可偏偏这事传得甚广,信以为真的也不在少数。”
沈琼毫不意外地“哦”了声,又追问道:“不知那位起了疹子的,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