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兴许看不上我这样的出身经历,所以也没存过什么不合实际的奢望,只想着当个能说得上话的知交好友就够了。”春和自嘲地笑了声,“这些话,我原本是想着存在心里,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拿到你面前……可如今,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你纵然要判我刑罚,也总该给我个理由,不是吗?”
沈琼先是摇了摇头,下意识道:“我并不曾因着出身看低你……”
虽说这世上许多人都不大看得上戏子的身份,觉着是下九流,可她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更不会因此对春和抱有偏见。
只是说完这句,她就又哑口无言了,心中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乐央长公主之事拿出来摊牌。
见她这般左右为难,春和叹了口气:“算了,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所以然。只是还有一句……如今你心中是不是盼着,从今往后我都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问题可谓是诛心,沈琼哪怕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对着春和眼下这模样,也说不出话来。
沈琼是个心软的人,当初与方清渠一刀两断得干净利落,是因为对方先做错了事,可如今春和却并未对不住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理性上,又觉着这样未免不公平。
沈琼咬着唇,到底也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不过这种情形下,不回答就已经是默认了,春和这样聪明的人,又岂会不清楚?
“我明白了,”春和直视着沈琼,缓缓地说道,“无论我对旁人如何,可待你,迄今为止却始终未曾有过半分不好,问心无愧。”
沈琼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春和也再没多留,站起身来往外走。
只是到了门口的时候,却忽而停住脚步,他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你知道吗?我时常会怀念你尚在失明的那段日子。”
沈琼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大步出了门,只留下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话。
桃酥端了茶点来,正撞见春和出门去,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进了门,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们是起了争执?我从没见过春和方才那个模样……”
她将茶点放在沈琼手旁的小几上,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小声道:“还挺吓人的。”
沈琼并没那个心思同她解释,撑着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怎么了?”桃酥很少见着她这副模样,当即在一旁坐了下来,好奇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云姑也已经清点好礼单,来向沈琼回话。
沈琼心不在焉地扫了眼,将那单子随手放在了一旁,同她二人讲起了春和的事情。她并没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长公主先前的劝告与春和方才的争执,最后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自问向来爱恨分明,可如今到了春和这里,却成了一团烂账,自己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云姑与桃酥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长公主既然已经那样说了,你会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桃酥心中是觉着春和有些可怜,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会惹得沈琼难过,便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云姑复又劝道,“毕竟快刀斩乱麻,与其这么一直拖着犹豫不决,倒不如彻底将事情给说开了。这样对春和而言,兴许也算是解脱。”
这话的确有道理,沈琼听后,总算是稍稍好过些。
她闭了闭眼,又想起春和临走时的那个目光,心中明白,他今后应当不会再上门来了。
沈琼自问对春和并无男女之情,可一想起他那番话以及走时的模样,便觉着如鲠在喉,就像是看了折惨淡结局的戏似的。连带着,都没有了到将军府去收拾东西的闲情逸致,只闷在家中逗汤圆玩。
只不过她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没出两日,便有位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桃酥急匆匆地来回禀时,沈琼正在书房摆棋谱,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先笑了声:“怎么,天要塌下来了?”
虽知道她这是有心缓和气氛,但桃酥却也笑不出来,拧眉道:“外边来了位客,自称是宣平侯。”
沈琼怔了下,这才算是想起这位跟自己的关系,又笑道:“就这事,值得你急成这样?”
她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生父并没什么感情,如今听桃酥提及,心中也很是平静,并没什么“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不耐烦。
“你说,若是我说不愿见他,他肯知情识趣地离开吗?”沈琼好奇地问了句。
桃酥见她这样,原本焦急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不少,如实道:“怕是不肯。”
“既然这样,那就去见一见吧。”沈琼将手中的几枚棋子扣在了棋盘上,掸了掸衣袖,冷笑道,“横竖是免不了的。”
云姑知晓宣平侯与沈琼关系,故而从小厮报出他的身份后,就直接冷下脸来,甚至压根没让人进门来,而是先将桃酥叫来,令她去问过沈琼的意思。
故而沈琼出了书房的门,只见着云姑守在半掩着的大门前,依稀能见着半个人影。她抿唇笑了声,同云姑道:“放进来吧。”
说完,便转身进了正屋,压根没正眼瞧那位宣平侯。
一直到在厅中坐定,桃酥沏了新茶来,沈琼方才抬眼打量了那位应当是自己生父的人。
宣平侯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但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只是如今的精神看起来不大好。他相貌倒也不错,能看出来年轻时应当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如今年纪上来了,倒是透出成熟稳重来。
自打进门起,他的目光就始终落在沈琼身上,如今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神情之中尽是说不出的怅然。
沈琼不慌不忙地任他打量,也不说话,只想看看他会如何开这个口。
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宣平侯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总算是开口道:“你就是沈琼?”
这就纯属是缓解气氛的废话了,但沈琼并不准备配合,不尴不尬地笑了声:“是啊。侯爷大驾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宣平侯承袭爵位,到如今十来年,已经甚少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同他讲话。但面对着沈琼,他满心愧疚,哪里还顾得上去计较什么态度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他试探着问道:“你应该知晓我的身份,对吧?”
“知道,”沈琼似笑非笑道,“可我至今都未踏足贵府,侯爷应当也知晓我的意思,对吧?”
作者:我不太喜欢作话小论文,但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写清楚,所以还是哔哔几句。
裴跟方清渠不同,是因为他放弃阿娇,不是由于外界因素,而是阿娇自己再三表示了不喜欢这样。
在知道阿娇身份前,他也是坦然承认的,在乐央面前直言阿娇是他的心上人,哪怕被说荒唐也没想过改。如果阿娇点头同意,他排除一切困难也愿意把人再娶回来,只是阿娇不愿意。
而知道阿娇身份后,他想的是,或许太后这个长辈能在其中打圆场撮合,所以忍不住想要试一下是否可行。但是阿娇直接戳破他这种行为是在胁迫自己之后,他就放弃了。
以及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放弃”这个行为会被诟病。我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是尊重她的想法,不要因为自己的私心死缠烂打,那样既没品又彼此难堪,把旧情毁得一干二净。
不然要怎么样呢,阿娇已经表示了自己不喜欢不想被胁迫要离开,裴强行留她下来吗?故事转强取豪夺?但裴不是这样的人设啊。
之前提过,这本文是很私人的喜好,不算符合大众口味的文,所以有读者会觉着不太理解也正常。我这里解释一下,如果能接受的话就继续看,不能接受的话感谢支持正版,咱们有缘再见orz
第62章
沈琼并不算是那种牙尖嘴利的人, 除非旁人真惹恼了她, 不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可如今对着这位宣平侯, 她却懒得摆什么好脸色。
这句反问一说出口, 宣平侯聂辰安的神情霎时僵住了,饶是他来时已经有所准备, 可被这么当面毫不留情地问出来,却还是难免觉着难堪。
毕竟他当了这么些年高高在上的侯爷, 这样的情形屈指可数。
但就算再怎么难堪, 也只能受着,毕竟这是他当年做错事欠下的债。他有负于林栖雁,也有负于眼前这个女儿。
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也难一概而论, 宣平侯曾经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 但自林栖雁毅然决然地离开之后,他就只剩下了愧疚。
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林栖雁, 但年年无果。
前些日子, 他偶然得知乐央长公主带了位年轻的姑娘到林家老宅去, 便觉着事有蹊跷。毕竟林家只剩下林栖雁一人, 十余年来再没什么上门去, 只余了几个老仆看守宅子,乐央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带人过去?
聂辰安随即便遣人去顺着这线索追查,昨日又亲自到长公主府府邸去走了一趟,最终确定下了沈琼的身份。
他苦苦寻了这么些年, 从未想过,原来林栖雁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过世,更没想过,自己竟与她还有一个女儿——
要知道,当年两人会走到决裂的地步,便是因为林栖雁始终无所出,老夫人强逼着他纳妾,想方设法地往他房中塞人。
当年聂辰安一心爱慕林栖雁,求娶之时,曾经许诺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聂家总不能断了香火,他到最后还是担不住爹娘的压力,纳了妾。
他原以为林栖雁会恼,可却并没有,她那时的态度称得上是识大体了。
只是后来妾室有孕,后院中断断续续闹出些事情来,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林栖雁却莫名恼了,主动提出要和离。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阻她,聂辰安更是承许等妾室生下孩子来,就立即将孩子放在她房中养,将人给打发了。可林栖雁却仍旧不管不顾地,到最后更是直接留下了一纸和离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原本“识大体”的世子夫人,做出了最为离经叛道的事情,那时京中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直到被乐央听到后寻了个时机杀鸡儆猴发作一通,方才算是渐渐止住了。
宣平侯府因着这事闹得翻天覆地,老夫人气得直接病倒,数次怒斥林栖雁不识好歹,又想着重新寻个贤惠懂事的新儿媳。
但聂辰安却并没答应。
哪怕背地里落了不少嘲笑,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将林栖雁给寻回来,赔礼道歉也好,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继续好好地过日子就好。
只是林栖雁走得悄无声息,连她最亲近的太后与乐央都不知晓,如水滴入海一般,如何能找得到?
这些年来,聂辰安始终空着那个正妻的位置,侯府至今没有掌家的主母。
起初是盼着林栖雁回来,到后来许多年,他心中也明白人是寻不回来的了,但积年累月已经成了习惯,他也没再动过续弦的心思。
二十年后,林栖雁未曾回来,可他却等来了自己的女儿。
从乐央长公主那里确准了沈琼的身份后,聂辰安顿觉百感交集,既懊恼当年没能将事情给妥善处理了,以至于林栖雁留书出走,女儿流落在外二十年,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将人给寻回来。
聂辰安自小便是侯府世子,一生顺遂,只在感情之事上狠狠地栽了。
他自觉亏欠林栖雁,如今便想着加倍弥补女儿才好,可正如乐央长公主所说,沈琼并不愿见他,更不愿意认回侯府。
“乐央长公主可曾同你提过?”宣平侯咳了声,似是掩饰尴尬一般,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我始终为你娘空着正妻之位,你若是肯认回来,便是侯府的嫡长女……”
沈琼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我觉着如今的名字就很好,犯不着改姓。”
当年林栖雁离开京城后,改名换姓,随了其母姓“沈”,并以此为沈琼命名。故而沈琼如今的姓氏,算是随着外祖母。
先前在宫中之时,太后曾同她讲过这其中的关系,顺道将宣平侯的事情也大略提了,而后征询她的意思。沈琼便是这么回的,她用了这个名字二十年,并不打算更改。
换而言之,也就是不想认回宣平侯府。
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之后,便也没多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宣平侯尚未来得及“利诱”,便被硬生生地噎了回来,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他方才看见的第一眼,便发现沈琼的容貌像极了林栖雁,而到现在又发现两人的性情其实也很像。眼前的沈琼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年的林栖雁,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固执得油盐不进。
沉默许久后,宣平侯复又开口问道:“当年的确是我做错了事,以至于你们母女流落在外二十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将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回来。”
“可我不需要啊,”沈琼平静地看着他,“而到了我如今这个年纪,也不是牙牙学语时那般,想着要爹娘疼爱了。娘亲留了偌大的家业给我,这些年来衣食无忧,还有很多银钱能肆意挥霍。至于权势地位,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沈琼少时,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也曾经羡慕过旁的孩童,但后来渐渐地便不再想了。
错过了二十年的光景,再谈弥补,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说到这般地步,便当真是再没什么能讲的了。宣平侯狠狠地攥紧了桌角,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沈琼也没同他再多说什么,只道:“言尽于此,不送了。”
宣平侯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又道:“若是你将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告诉我。这些年来我欠了你太多,无论能做的还是不能做,只要你提,我绝不推脱。”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垂下眼睫。
她知晓这是好意,故而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但这番好意她并不想受,故而也没什么好话可说,索性就真“言尽于此”了。
宣平侯看着她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没能从其中寻出半分的动容,总算是彻底信了来之前乐央长公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