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同她对视了会儿,没戳穿她这拙劣的理由,只点头应了句:“好,我会小心防范着的。”
这次没人再来催促,沈琼与江云晴聊了许久,又一起用了午饭,及至看着她喝了药歇下后,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半日下来,沈琼心中藏了句话,可始终没说出口。
她很想问一问江云晴,值得吗?
明明知道只要留在这府中,就必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就因为喜欢恒仲平,所以什么苦都能忍吗?
沈琼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她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
若是喜欢某个人,就要忍受许多避无可避的麻烦事,那她宁愿选择不要那个人。
第10章
平心而论,沈琼并不认同江云晴在此事上的一些做法,但多年感情摆在那里,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沈琼没强求江云晴按着她的想法去行事,只尽她所能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如今谁也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江云晴面前时,沈琼一心开解宽慰她,旁的话并没多说。
可等到江云晴喝了药歇下,一出这绿漪阁,沈琼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桃酥欲言又止。
她多年未见红杏,两人凑在一处聊了许久,如今对这将军府中的事情也大致有了了解,明白沈琼是在担忧什么。
沈琼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说。”
“江姑娘的性情太软了些,又一心爱慕着恒少将军,故而将这些苦都忍了下来。”桃酥将红杏的话如实讲了,“若说起来,恒少将军对江姑娘也算很好,只是在这富贵人家的后宅之中,过得如何,还得看当家的主母是怎么个性情。若是不从根子上解决了,怕是迟早还会反复。”
沈琼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这件事情上,她是无能为力的。毕竟以她的身份,着实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插手人将军府的家事。
就连今日能站在此处,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恒伯宁这么个好人罢了。
“再有,”桃酥压低了声音,“江姑娘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您的确得多加小心。听红杏说,那位二夫人是个又小心眼又记仇的,这事上被扫了颜面,想来不会轻易放过。”
沈琼抬眼看了看天色,应了句:“我知道。”
先前江云晴提此事的时候,沈琼只随口应了句,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可如今的态度却正经得很,一向带笑的温柔眉眼,此时却透着几分冰冷的意味。
她在旁的事情上不大着调,但在经商做生意上,却是门儿清。
哪怕是数年经营家财万贯,也像是无根的浮萍,有权有势的人若是有心使绊子,容易得很。在江南之时,沈家与锦城的官府素有往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如今到了京城,怕是没那么顺遂了。
“麻烦,”沈琼理了理披帛,不疾不徐地感慨了句,“权势压死人啊,真是不如在锦城当我的土财主。”
桃酥原本还在忧虑着,忽而被这说辞给逗笑,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快步追了上去,又问道:“姑娘,你可是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了?”
“倒也没什么好法子。只不过我觉着,人都是有软肋的,我在乎晴姐在乎生意,那这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在乎什么呢?”沈琼见桃酥皱眉苦想着,便抬手点了点她的脸颊,“名声和脸面。”
桃酥恍然大悟,正要说什么时,却有一位侍女上前来拦住了两人。
“沈姑娘,我家夫人想见见你。”这侍女的态度竟还算不错,恭恭敬敬的。
沈琼打量着她,知道这位是钱氏遣来的,倒是觉出些稀奇:“我与你家夫人素不相识,更没什么旧可叙,有什么好见的呢?”
“姑娘说笑了,您既然来了这将军府,便是客。”侍女微微一笑,“夫人掌管着将军府的后宅,想要与您见上一面,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你倒是能言善辩,”沈琼又多看了她两眼,吩咐道,“带路吧。”
沈琼早就料到,钱氏迟早会想要见自己,但没想到竟这么快。
依着红杏的说辞,昨日晚间陈嬷嬷才到钱氏那里挑开了此事,到如今尚不足一日的功夫,这位二夫人竟然已经重整旗鼓,甚至有闲心见她,恢复得着实是快极了。
此事若是落在了寻常人身上,此时怕是还在恼羞成怒呢。
桃酥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琼身旁,小心翼翼的,沈琼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低笑了声:“怕什么?”
像钱氏这样的人,就算真的要蓄意报复,也必定是耍阴招。今日她光明正大来的将军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钱氏必然是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及至进了正院,沈琼总算是见着了这位二夫人。
钱氏看起来竟颇为柔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半点不像先前行事中表露出来的那般强势。若非是眉眼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精明,沈琼怕是真要将她当成是深闺中养出来的温柔花了。
钱氏心中的惊诧也不亚于沈琼。
昨日陈嬷嬷来时,话说得并不算好听,若不是还有尊卑规矩在,怕是要指着直接说她辱没将军府的脸面名声了。她强撑着送走了陈嬷嬷,随后大发雷霆,砸了半个屋子的东西,冷静下来后立即遣人去详查此事原委。
钱氏是吏部尚书之女,如今又是将军府的二夫人,手底下得用的人有许多,想查个事情也是轻而易举。不过一夜的功夫,沈琼的身家底细都被摆在了她面前。
沈琼,江南锦城人士,自幼丧父丧母,家中有许多生意,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
自幼与江云晴交好,以姊妹相称。曾招赘过一位夫婿,没多久夫婿过世,前些日子到京城之后方才出了孝期,如今暂住在西街梨花巷。
任是谁听了这些,都不会觉着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不过就是个家中有些银钱的商户——还是个寡妇。
可如今眼前站着的这人,与钱氏设想的模样,半点都不沾边。
沈琼相貌姝丽,身形窈窕,略施粉黛便能艳压群芳。襦裙披帛,金翠玉珏,根本不像是生意场中的那些个商妇,反倒更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闺秀。
她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大,眼眸清澈,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
若非是提前得知,怕是压根不会有人信,这居然是个已经死了丈夫三年的人。她就像是个从未蒙尘的明珠,熠熠生辉,压根看不出受过造化弄人的摧折。
钱氏在闺中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些年嫁到将军府后,算计与勾心斗角早就将人变得面目全非。以致于她如今见着这样的沈琼,心中竟莫名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来。
沈琼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没再多想,更不知这位二夫人心中的滋味。她并没动侍女送来的茶水,只端坐在那里,不冷不淡地说道:“我家中还有旁的事要料理,不便久留,夫人若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她并没给钱氏好脸色,毕竟也没什么用。
“我这次请姑娘过来,是想着当面道个歉。”钱氏得了她这么个冷脸也没恼,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我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偌大一个将军府事务繁杂,的确有疏漏之处……”
沈琼不耐烦听这些场面话,更何况也听不出半点诚意来,她垂下眼睫,等到钱氏终于说完闭嘴之后,方才又道:“夫人不必来试探我,那几千两银钱我不会讨要,这件事情也不会同旁人提起。贵府的事情我不清楚,只要晴姐平平安安的,我也没什么兴趣多管闲事。”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家中有事,告辞了。”
沈琼走得干净利落,钱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可眼眸中却渐渐浮出些狠戾来。
“这人真是不知礼数,”钱氏的陪嫁侍女忿忿不平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没见识,粗野得很。”
钱氏端起茶盏来,笑了声:“她哪里是不知礼数?不过是知道没用,所以装都懒得装罢了。”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氏饮了口茶,微微一笑。
第11章
“这位二夫人,可真是厉害。”才一出院门,桃酥便忍不住嘀咕了句,“姑娘你方才都将话说得那般直白了,她脸色都没带变的,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准还要以为是咱们猖狂不占理。”
沈琼回想了下钱氏那八风不动的神情,笑了声:“的确很厉害。”
像钱氏这样的人,是很不容易对付的,她的凶狠和手段都藏在了那张温柔和善的画皮之下,让人防不胜防,也难怪江云晴会吃这么的亏。
沈琼敢打赌,那位恒少将军,如今只怕是还觉着自己娶了位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世家闺秀。
桃酥欲言又止:“那……”
她着实是担心,怕钱氏会暗地里使绊子。
沈琼扫了眼,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姑娘,您倒是心大的很。”桃酥却是学不来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奈道,“若是挡不住呢?”
“那就只好认栽了,”沈琼倒是很看得开,随口安慰桃酥道,“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我跟云姑顶着呢,你怕什么?”
然而这压根算不上什么安慰,桃酥听得更慌了。
沈琼将她那脸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我看你呀,若是在战场上,怕是对面还没冲过来呢,自己就要把自己给吓死了。哪有这样的?”
桃酥:“……”
她被自家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瞥见前边凉亭里站了个人。如今隔得远了些,尚看不真切形容相貌,只见着那人穿着黑色劲装,身姿挺拔,明明手中也没刀剑,可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都带了些凛凛杀气。
沈琼随即也注意到了恒伯宁,毕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将人给认了出来。她短暂地犹豫了一瞬,同桃酥道:“走,咱们过去。”
“啊?”桃酥愣了下,这才连忙赶上了沈琼。
眼见着沈琼过来,恒伯宁也没动弹,仍旧站在那凉亭之中,冷眼打量着她。
昨日见面时,沈琼还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丫鬟,脸上抹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只狼狈的花猫似的。恒伯宁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双生得很好看的眼,亮晶晶的,被她带着期盼那么看着的时候,仿佛压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可如今再见,她却摇身一变,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再没昨日那横冲直撞的傻样,仪态身姿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天水碧的衣裙随着她的行走铺开,乍一看倒真像是个端庄闺秀了。
及至走近了,沈琼在凉亭外站定,笑盈盈地行了一礼,道了声谢。
恒伯宁垂眼看向她:“你如今既是亲自看过,尽可以放心了吧?”
“一切都很妥帖,有劳您费心了。”沈琼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的确很感激恒伯宁。顿了顿后,她又问道,“先前您说,我今后仍旧可以到贵府来……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恒伯宁道。
沈琼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虽没说什么旁的,可恒伯宁却总觉得话中有话,微微皱眉:“你若是还有什么顾虑,只管提就是。”
“有些话,眼下提起来像是杞人忧天,没得惹您笑话。”沈琼垂下眼睫,叹道,“也兴许是我思虑太过,不提也罢。”
说完,她便又向恒伯宁行了一礼,告辞了。
恒伯宁看着沈琼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愈紧。及至晚些时候,听闻二夫人钱氏曾将她请过去聊了几句后,方才恍然大悟,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这位沈姑娘也真是……”陈嬷嬷顿了顿,摇头笑道,“我看啊,她是觉着您面冷心热好说话,所以预先在这儿埋了一笔,赶明儿若是二夫人真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她怕是就要找您来要说法了。”
沈琼今日特地又过来道谢时,恒伯宁便觉着有些怪异,如今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她压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便如正如陈嬷嬷所猜想的。
“她还真是得寸进尺了。”
陈嬷嬷觑着自家主子的神情,见他这模样并不似当真动怒,便又道:“其实沈姑娘这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二夫人的性情作风摆在那里,哪怕如今一时改了,也不怪旁人信不过。”
按理说,陈嬷嬷是不该这样非议主子的,更何况还是西苑的二夫人,可经此一事,有些话是不说不行了。
“自打先夫人去后,管家权落在了二夫人手里,这府中许多事情便都不大如前了……”
陈嬷嬷是自幼看着恒伯宁长大的,眼见着他建功立业、成亲生子,先前也一直在帮着大夫人做事,将东苑料理得井井有条。
她是个聪明人,将后院这些事看得很透,也清楚钱氏的做派。
若只是记恨江云晴受宠,有意打压也就算了,可有的事□□关将军府的声誉,却并非能由着钱氏的性子胡来的。
这两年,陈嬷嬷将诸事看在眼里,但总觉着后宅之事不该拿到爷们面前说道,可眼见着愈演愈烈,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提了。
而说到最后,陈嬷嬷的意思也很明白——长房该有一位新夫人了。
恒伯宁从不关心后宅之事,如今骤然从陈嬷嬷这里得知许多,后又突然扯到续弦之事上,险些没能回过神来。
其实再娶之事,恒伯宁近来也没少被亲娘念叨。
老夫人的说辞与陈嬷嬷相差无几,皆是说,后宅之中需得有人打理,一双儿女也需要名正言顺的嫡母来管教。
恒伯宁对此算不上热切,无可无不可,只推说由老夫人决定,自己是半点心思都不肯分到这件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