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婧从前很少被人这样和风细雨地哄着说道理,眼中的低落顿时一扫而空,点头道:“好!爹爹早点回来喔!”
苏衔嗯了声,便将她交给周穆,自己与谢云苔一道出了门。
二人走出次进院门,外面便是苏家大院的外墙,正门在南侧,两道墙间的夹道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空荡安静。
苏衔在半道停住脚伸手:“来。”
谢云苔:“嗯?”
“我抱你。”他道。
她懵住,不及多想就见他一步上前,一把将她他横抱起。他比她高出不少,长手长脚还有内功,她连挣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下一瞬,谢云苔只觉耳边疾风骤起,愕然举目,府中亭台正从身下划过!
“啊——”她禁不住地叫出来,又硬生生噎住。不敢往下多看,她心惊肉跳地抬眸看他,月色朦胧下他的侧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竟然真的有人能飞檐走壁!
谢云苔惊讶不已,她从前只在话本中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曾在见程颐后被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他截住过,也见过他一闪身就往前了几丈,从沈小飞手里“劫”走苏婧,但她还是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功夫。
她怔怔地盯着他,他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笑问:“好玩吗?”
谢云苔脱口而出:“好玩!”
他又道:“怕吗?”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好像其实心底的害怕比觉得好玩更多,讷讷地点头:“也怕的。”
苏衔嗤地一声笑。
傻死了。
之后谢云苔再没敢低头,也不敢多想现下离地到底有多高。只得紧紧地缩在他怀里,目光紧盯天边的月亮。月亮是不太变的,纵使她听着耳边风声知道现下速度极快,盯着月亮也还是能放松一些。
直至苏衔稳稳落下。
“下来吧。”他手上拍拍她。飞了这一路,他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小傻子越缩越紧。
谢云苔暗自松气,从他怀里蹭下来,脚一踩便发觉底下并不平,再抬头定睛,面前殿阁错落有致,星星点点散向远方,自己俨然在一个高处、在一处殿顶上,脚下该是房瓦。
苏衔在她身边抱臂四顾,口中悠悠:“我也有日子不这样玩了,让我想想什么地方有趣。”
几是话音刚落,他就找到了地方,一指西边:“啊,那边好,走。”
刹那间谢云苔又双脚离地,这回苏衔没打横抱她,只是单臂一揽,胳膊垫着的地方让她脸上微烫。
所幸这回落下来的也快,还是落在一处房顶上,他让她等着,自己纵身跃下。
谢云苔并不知这到底是何处,却感觉到他想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独自留在房顶上不免紧张。他倒很快回来了,手里多了几个火折子,还有打火石。
谢云苔梗了梗脖子:“公子要干什么?”
“你来看哈。”他抱着她跳到屋后,熟练地将窗纸戳了个眼,“看见屋里的炭没有?”
她不及他夜视能力那样强,但仔细分辨,也能看到屋中有一个个小山般的轮廓,便点点头:“看见了。”
“我刚才翻进去瞧了,都是最劣质的黑炭。”苏衔啧声,“那些个宦官坏得可以,上等的银炭被他们卖了中饱私囊,拿出其中一两成的银钱买来这些,敷衍那些不得宠的嫔妃。”
说着打火石咔咔一敲,火折子点燃,谢云苔面前火光骤亮。
火光那边,他笑意满满:“来,咱放火把它烧了,事情就会闹大,风声一紧他们便不得不将钱吐出来,置办些银炭。”
谢云苔:“……”
他语中的字句令她心惊:“宦官”?“嫔妃”?“宫正司”?
她讶然开口:“我们是……我们是在宫里吗?”
苏衔点头:“对啊!”
明明心里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见他这般理所当然的点头,谢云苔还是眼前一黑。
紧接着,她一把抓住苏衔执着火折子的手腕:“别……公子别闹!”平常她万不敢这样跟他说话,现在实是吓坏了,“哪能在宫里放火?这若让人知道……”
他不耐地一咂声,任由她抓着,手腕一甩,火折子砸在近在咫尺的窗纸上。
离得这样近,火星子立时溅起来,谢云苔惊得往后一躲,目瞪口呆地看着火苗迅速蹿起。
“公子你……”她连嘴唇都在颤,他浑不在意,“贴心”地又打上一支火折子,递给她:“呐,你点一个。”
谢云苔只想当场给他晕一个。
他明明是说带她出来玩,怎么……怎么就变成烧宫了呢!他是堂堂丞相或许不怕,可她会被凌迟的吧!
“唉你没劲。”看她不打算接,他还嫌弃上她了。信手将那另一只火折子往另一扇窗上一丢,也懒得多看火势,抱起她纵身跃起。
“走水啦——”夜色中,喊声在背后渐次响起,又迅速变远。
谢云苔大着胆子将目光越过他肩头偷看了一眼,只遥遥看见火光冲天。
这个人,真是人间妖孽。不只长得妖,行事也邪性。
她自顾自想着,视线收回来,在他妖异的脸上定住。
他还在不满地咂嘴,自言自语地抱怨:“自己要来又不敢动手,你们女孩子真没劲。”
“……”谢云苔眉心皱了下,心里莫名地委屈。
“旁的男人也不敢的。”她小声争辩。再说,怎么是她“自己要来”?!
他只听到她的语气,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挑眉低眼:“什么?”
她一下子又怂了,哭丧着脸:“奴婢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男主:女人,你在玩火。
苏衔:走,女人,我们去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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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罪魁祸首早已逃远,皇宫西边却还乱糟糟一片。
满屋的炭越烧越厉害,哪有那么容易扑灭?这混乱一直持续了大半夜,最后一个火星子灭掉时,院中已是一片狼藉。
掌炭的宦官早已气得脸绿,在自己屋里拍着桌子,指着手下骂:“平白无故还能起火,你们都是饭桶吗?”
几个宦官跪地不敢言,就听着他骂。眼瞧着他这火气怎么骂都消不下去,指不准一会儿就要打他们一顿板子消气,终于有人壮起胆量,小心地开口:“公、公公息怒……这事,这事公公瞧着……像不像早年那个……紫宸侠?”
掌事宦官面色一白,下一刹,他抄起茶盏砸了过去:“侠个屁!”
“紫宸侠”一度是宫里最大的传言,又是最有鼻子有眼的传言,宫中许多人都遭过他的罪。之所以有这么个称号,是因他来无影去无踪,大多时候惹事不留踪影,偶尔有那么三五回被看到了影子,宫人一路追出去也追不到。唯有一次,有人清清楚楚看到他跃进紫宸殿隐遁无形。
紫宸殿是天子寝殿,这般恶人入了殿还了得?宫人们当即禀奏御前掌事宦官姜九才,还惊动了暗营督主韦不问,轰轰烈烈地搜查了一个多时辰,却连一根可疑的头发都没找到。
打那之后,“紫宸侠”这名号就传开了。宫中掌事无不恨他,但冷宫废妃与失宠嫔妃、还有任人欺负的贱籍宫奴却都盼着他来,因为他闹完事后他们往往能尝到些甜头,譬如冷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一年被他放火烧了,后来就不得已大修了一遍,废妃们都住得好了些。
这个人前前后后在宫里闹了七八年,直至三四载前才消失无踪,怎么如今又突然出来了呢?
掌事宦官咬咬牙,想说服自己不信,语气却已外强中干:“你们少给我来这些玄虚之词!老子一年到头就靠这些炭赚一笔,如今全折进去了!”
手下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伏地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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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紫宸侠”本尊飞檐走壁,偶尔垂眸觑一眼怀里缩着的小美人:嘿,好玩。
他第一次干放火烧宫的事情是十五六岁,那时他已在暗营学了六七年功夫,武艺初成又愤世嫉俗,看不惯宫里种种拜高踩低的不公,就四处行侠仗义。
后来他到底读得书多了,知道这样的“伸张正义”没什么大用,再这样干便只是为了消遣。今天点点火明天放放虫子,后天戏弄一下刚进宫的小宫女,反正没人抓得到他。
直到他当了丞相,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便不再为之。
今日缘何又想起来了?与她那句“公子那时候去过何处,就带奴婢去走走”有点关系,但当然也不全是。
——他私心还是觉得,戏弄她太好玩了。他想看看带来她烧宫,她会是什么样子。
奈何她胆子太小,除了拦他就是发抖,倒变得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受惊之后她缩在怀里的样子似乎更乖巧了点,苏衔想想,也不错。
她就这么乖乖的,等一会儿回了府,他就把她撂到床上去。
兴致勃勃地舔了下嘴唇,苏衔气息一沉,落入巷中,一墙之隔便是集市。
谢云苔再度落了地,与他绕过灰墙,集市的喧闹映入眼中,她问他:“要逛集?”
“嗯。”苏衔点头,一哂,“忘了溜去御膳房给阿婧弄点好吃的了,买些给她。”
原来他还打算去御膳房行窃来着!
谢云苔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二人步入集市,苏衔轻车熟路地寻向点心铺,左右看看,倒不知道买什么了。
他只是知道点心铺开在这个位置,却并不曾来买过。他原也不是多么爱吃点心的人,偶尔馋一口都是让府里的厨子直接做来。现在让他拿去哄小姑娘……他没什么思路。
巷口,一道不起眼的人影阴恻恻地盯着这边,半晌,悄无声息地退开、走远,消失在熙攘人烟之中。
抱臂撇嘴,苏衔拉过身边现成的“小姑娘”:“你看哪个好?给阿婧挑几样。”
“……”谢云苔怔怔,她也没来过呀。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一道糕点上,糕点前头立了个牌子,写的是绿豆糕。但每一块都做成了五瓣花的形状,而且一朵朵颜色都不一样。
谢云苔抿笑,指一指:“这个看起来好。”
店里的伙计不需他们在多说话,就包了几块。她接着看,又注意到一道豆沙酥:“这个也好吧……”
这回是蝴蝶形的。
跟着她又继续挑了两样,一道是枣泥糕,做成了小舟的样子;还有个红糖包更有趣,只只都做成了小刺猬。
苏衔在旁边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每挑一样他都在心底嫌弃一回:“幼稚。”
“就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
“多大了。”
“嘁。”
等她挑完看向他,他不咸不淡地告诉伙计:“照着这个再包一份。”
伙计“哎”了声,片刻工夫便手脚麻利地又包好一份。苏衔信手接过,谢云苔自觉地上前半步要帮他拿,但他只递来一份:“自己拿着。”
她一怔,仰头望他:“给奴婢买的?”
“不然呢?”他轻笑,将那份嫌弃显出来,从她身边走过,“还能让你看不让你吃啊?”
“……”谢云苔心下隐有不服,她明明是在帮阿婧挑的呀!
二人走出点心铺的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檐上,深深夜色掩着他的轮廓,唯眸中精光凛凛。
苏衔带着谢云苔继续往集市深处走去,不远处还有家酒馆,果酒卖得好,京里许多姑娘家都爱来买。
嗯,她吃点心,再喝点酒,然后他吃掉她。
苏衔自顾自想着,继而又自顾自摇头——算了,酒改日再喝。她吃点心,然后他就吃掉她,不然很像他酒后乘人之危。
黑影在旁边商铺的檐上悄无声息地跟着,逐渐逼近。
苏衔走进酒铺,引着谢云苔一睇几步开外挂满酒名的墙壁:“挑个喜欢的酒来。”
二人一道上前,谢云苔仰头张望,心里七上八下——他为何突然给她买东西?她觉得怪怪的。
“什么人!”一声断喝,堂中唰地一静,混乱又倏然炸开。黑衣男子拔剑直刺,剑光涔涔逼来!苏衔在闻得断喝的刹那便眸光一凛,下意识地抄起柜面上的算盘踅身挡去。
“咔——”算盘被长剑挑开、碎裂,算珠崩落一地。
“杀人啦——”尖叫声骤起,满屋酒客落荒而逃。苏衔顾不上看,低身横扫一腿将来者逼开两步,同时一把拽过谢云苔衣领,运力推出门外:“别碍事。”
谢云苔只觉自己是被一股风里逼出的,站稳脚短暂一愣,已是一身冷汗。不敢多耽搁一刻,她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脑子里嗡鸣着,只一个念头还算清晰:回府求救!
酒馆之中,苏衔咂一声嘴:“找人这么多的地方行刺,阁下有病啊?”
对方黑布遮面,不做理会,再度飞剑次来。苏衔抿笑,负着双手,不慌不忙闪避两次。转瞬已人在刺客身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方镇纸,悍然向刺客拍去。
千钧一发之际,刺客竟倏然回神,提剑一把将他打开。苏衔嘿地一声,也不在意,夺门而出,跃起便逃。
真要硬碰硬,这人十之八|九打不过他。他在暗营之中常有句不要脸的话挂在嘴边: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只是无奈今天手头连把短刀都没有,对方长剑在身,他只能肉搏,就落了下风。
但他到底还可以逃,他一身轻功乃暗营督主亲授,自属上乘。
能追上我再杀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苏衔戏谑地想。忽而一弹指间,他发觉那紧追的气息声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