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事就好好想,松开我——这句话她敢想不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恒名言录》:
我看有的人敢满嘴喷粪就是觉得没人敢真拿粪泼他。
——苏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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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依旧是三更哦
更新时间:早上七点、下午两点、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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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衔看她的目光变得有点古怪。他见过的美人儿不少,婀娜的娇羞的,端庄的飒爽的,就算讨好他也会进退有度。
如此将胆怯写在脸上的倒是头一个,细品还有几分狗腿,可这狗腿小美人还偏生长得比她们都好看。
苏衔兀自一哂,大步流星地又向前走去,仍未松手。谢云苔只得趔趔趄趄地继续跟着他,走慢了怕他拽得费力要不高兴,走快了又怕踩到他的鞋跟,并不远的一路走得好累。
走进书房,苏衔终于将她松开,抬头的一瞬,他反手将她一推:“出去候着。”
她尚不及抬眼看上一看,他又挡在她前面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下意识抬眸的一瞬她只看到漆黑的屋中还有一道身影,不及看清就听到他的话,忙依言离开,识趣地依言退到殿外。
屋里的灯火很快燃明,从影子看,房中确是多了一名男子。苏衔与他一坐一立,应是在议事,然谢云苔站得远,一个字也听不见。
就算能听见她也不想听。
苏衔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性子,有的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好,少知道点秘密兴许能保命。家国大事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活到出府。
长夜漫漫,谢云苔立在院外静静地等着。等了不知多久,打更声响起来,可屋里的议事还没结束,两道人影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几乎动都没动一下。
又过一会儿,周穆从厢房走出来,谢云苔忙一福:“穆叔。”
“你去歇着吧。”周穆和颜悦色,“不知要议多久,你不必守着。”
谢云苔又福了福,就告了退。明日她不当值,而且颐哥哥要来看她。颐哥哥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她爹娘的义子,就算现下看情形她十之八|九不会有机会清清白白地嫁给他了,也不能让他与爹娘多担心。
这晚谢云苔做了个好梦,梦中家里还没出事,父亲走镖归来,给她带了江南的糕点。母亲在帮她绣嫁衣,颐哥哥坐在窗边读着书。他该是明年便要参加科考,他说若他中个举人就娶她。
她问他:“那万一中不了呢?”
他想了想,一笑:“那我会接着考。你若不嫌弃我,我们也先成婚。你若想等等,便等我考上再说。”
梦里她如那次交谈一般,嗔怒地别过头:“我哪会因为中不中举嫌弃你?你就是成心气我呢。”
程颐便将她抱住,笑着哄她说没有没有,他只是想她开心罢了。坐在窗边的母亲抬头看过来,眼中有两分责备,但眼底也笑意一片:“阿苔快别闹了,让他好好读书。”
她笑吟吟应了声哎,美眸抬起,又看他一眼——看到的却突然成了苏衔那张脸!
他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逼近,那笑容让她周身战栗。他执起她的下颌,端详着她,笑音寒涔涔的:“表妹别急,若哪天我不高兴把她掐死了,一定收表妹入府。”
谢云苔吓得低叫,刹那间,眼前一片明亮。
天亮了。
她喘着气坐起身,慢慢让自己安下心来,而后打水盥洗。她仔仔细细地绾好发髻、梳好妆,挑了身孔雀蓝的对襟襦裙来穿。
谢云苔其实并不太喜欢穿蓝色,但她知道颐哥哥喜欢。
她起床的时辰晚了些,待得收拾妥当,便差不多已到与程颐约定的时间了。谢云苔拉开抽屉,把苏衔昨日赏她的那枚玉戒拿出来,妥善地装在荷包里,一并拿走。
隔壁的院中,苏衔昨日刚赶回京中又议事到深夜,今晨便没去上朝,悠哉地传了早膳来用。他早膳贯不会用太多,常是细品一碗熬得香糯的小米粥了事。皇帝知道他的口味后,府中用的小米就都是宫中赏下来的贡米了,香甜味绝好。
最后一口用完,苏衔搁下碗,无聊地坐了会儿,咂嘴:没睡够,不想理政事。
他于是踱出房门,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儿时他最讨厌这样的深宅大院,因为他总是孤零零的,人人都厌恶他。这样的深宅大院便如同一头巨兽,他总觉得自己会在某一日神不知鬼不觉被它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学了一身功夫之后,这份恐惧便荡然无存了。他凭着一身功夫开始在府里找乐子,最初还会被抓包,很快就再没人能察觉他的踪影。
他慢慢看清了,府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譬如大伯身边那个对大伯最是依赖的小妾,不知何时早已与三叔不清不楚了;还有他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祖父,私下里的龌龊事不止一件两件。
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对苏家仅有的愧疚与因愧疚和恨意纠缠而生的煎熬因此而荡然无存。蛇鼠一窝的一家子,没有谁比谁更干净,比他更丑的家丑多了去了。
淡青色的身影疾速划过亭台楼阁,快到几不可见,踏过青瓦也悄无声息。苏衔很快便走完了一圈,大失所望。
直到绕至后门,苏衔身形微微一顿。
目光飞速一寻,他隐入与后门紧邻的一方小院里。这小院地处他自己的那半扇府中,当下又无人居住,是绝好的隐匿之所。
他从后墙上的小窗上望出去,便见谢云苔正与一年轻男子谈笑。
苏衔眼眸微凛。这小狗腿原也是入府前就已另有别主?
又见谢云苔低头摸起荷包,纤指探进去一触,取了一物出来。苏衔眼力极佳,一眼看出那是从阿致指上取下的那枚戒指。
他皱起眉,屏息运气,话音骤然清晰,声声入耳。
“……这是我昨日得的赏,你拿去变卖了吧,给爹娘吧。”谢云苔道。
苏衔微怔,心情复杂。
他以为她胆子小,将那戒指埋了还要上柱香说会儿话,生怕被冤魂索命的样子。这戒指竟还留着,要拿来接济家里。
小狗腿穷疯了吧。
苏衔心里揶揄着,墙外,谢云苔已将戒指递给程颐,程颐一看也知价值不菲,忙反手推回:“你留着,不然我变卖了换钱拿给你?家里都好,你快攒钱给自己赎身便是。”
谢云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哪天。若我还没攒够钱,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些多半也没办法再带给家里。不如先交给爹娘,家里有地方要用钱便用,没地方要用钱就替我攒着。”
程颐抿唇,半晌无话,眼底一片心疼。沉默之后,他轻轻又道:“我还是觉得该将家中的宅子卖了,不该是你溜出来卖身。”
“家中值钱的东西早已尽数变卖,再卖了宅子,一家子人露宿街头喝西北风么?”谢云苔淡淡抬眸,神色沉静,已全无昔日依偎父母身侧撒娇的模样。
程颐微微一滞,复又不甘地沉叹。
“不说这个了。”谢云苔释出笑容,程颐忽又开口:“相爷对你……”声音到此,猛地卡住。
哑了一哑,他又续言:“不管怎样,我和爹娘等你回来。”
“嗯。”谢云苔点头,心中酸楚。她原想告诉程颐,相爷还没动她,转念一想,又知这话不提也罢。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给他个虚幻的念想有什么意义?若真要她在此事上说什么,她宁可在事到临头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可能求相爷放她一马。
墙边小窗后,苏衔嘴角轻扯。
——是兄妹?
他捕捉到了程颐的那句“不该是你溜出来卖身”,锁眉品了半天这个“溜”字。
真有意思。
“吱呀”一声,谢云苔从后门回到府中。后门与苏衔藏身的小院只一墙之隔,他凝神一想,倏尔闪身,旋即闻得谢云苔惊叫:“啊!”
谢云苔直往后退了两步才定住脚,看着他,樱唇打架:“公公公、公子。”
“谢云苔。”苏衔抱臂,淡睇着她的脸,“府里赏的东西,不许往外送。”
只这一句话,谢云苔便扑通跪了地,连娇柔悦耳的声音都在抖:“公子……”只又唤了一声,她就哽咽起来,苏衔定睛,绯红正从她眼周氲出,染了一片。
“……”苏衔复杂地看着她。
自己溜出来卖身的魄力呢?在家宴上察言观色地跟他做戏的胆识呢?她是眼下正在他面前装怂,还是方才在她哥哥面前强撑?
他饶有兴味地绕着她踱了一圈。她惧意愈浓,肩头紧紧绷起,头也越埋越低。
他在她背后站定脚,又是惯有的懒散模样:“这么怕我啊?”
“是……”谢云苔脱口而出,转瞬又察觉不对,立即否认,“没有!”话一出口,又觉得也不对。
哦,看来怂是真的。
苏衔更想笑了。好生欣赏了她颤抖一刻不停的背影半晌,他敛去笑容,从她身侧走过去。
没被叫起身的谢云苔慌神一刹,即听到他说:“有信要回,去研墨。”
“诺!”谢云苔应声,连忙提裙爬起来跟上他。苏衔侧眸淡看她斜映过来的影子,看到一副彻头彻尾的唯唯诺诺模样。
生得这样姣好的小美人,狗腿起来别有一番意趣。狗腿背后还有一幅沉静面孔,更好玩了。
谢云苔在随他走了一小段后略微松下劲儿,蓦地想起一事,小心地瞧了瞧他的神情:“公子……”
苏衔:“嗯?”
“奴婢先去更衣……”她的声音低如蚊蝇。
不穿白衣研墨要送命,她记得的!
苏衔无语地又扫一眼那个唯唯诺诺的影子:“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的更新时间为下午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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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谢云苔为着往府外送东西的事提心吊胆了大半天,苏衔读书写奏章回信,她在旁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苏衔跟前没有什么重活需要她做,只是其间换茶研墨让她来回来去换了好几次衣服。冬日里衣衫又厚,倒每次都折腾得一身汗。
但她自是不敢偷懒的。关于苏衔杀人不眨眼的传闻,街头坊间谁没听过一点?
如此一直捱到傍晚,苏衔没再算她给程颐东西的“旧账”,谢云苔才算安心地用了个晚膳。晚膳之后她有两刻小歇的工夫,她就找了本书来读。俄而听见有人叩门,谢云苔忙去将门打开,便见外头是府中两位嬷嬷中的一个。
谢云苔忙退开半步请嬷嬷进来,那嬷嬷迈进门槛,面容和善地笑说:“晚上不必你守在书房了。我去给你备水,你好好沐浴更衣。”
谢云苔一时不解:“沐浴更衣干什么?”
正要提步离开的嬷嬷回看过来,一脸的好笑。是以不必这嬷嬷答话,谢云苔猛然反应过来。
意思是苏衔要她今晚……
她骤然面红耳赤,绯红一直染到耳根。嬷嬷见状便知她懂了,一笑:“那我去了,在公子卧房边的西厢房,一会儿备好了直接叫人来喊你。”
谢云苔想应一声,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见嬷嬷在等她回应,迫着自己点了点头,嬷嬷没再多言,就离开了。
房门阖上,谢云苔没了看书的闲心,木讷地坐到床边,脑子里半晌都是空的。
入府后发觉府里只有她一个年轻丫鬟,她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眼下就这么来了,她又好像自己从未料到一般,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似是太突然了一点。
转念想想,其实又没什么可觉得突然的。她是什么身份,苏衔又是什么身份?她在他身边伺候,这种事难道还能要求他提前知会一声、让她准备几日不成?想也是没那个道理的。
可她仍是久久懵着,说不清自己在懵什么,就是回不过劲来。
房门在一刻后再度被叩响,谢云苔怔怔抬头,深缓了两口气静下心绪,再度上前开门。
门外仍是方才那位嬷嬷,慈眉善目地领着她走。她所住的这方院子隔壁是苏衔的书房,但苏衔其实还有一处单独的卧房,离此处有些距离,很是绕了一段路才到。
苏衔尚在书房之中没有回来,院子里安安静静,正屋连灯也没点。唯用作浴房的西厢房里亮着灯火,嬷嬷为她推开门,她便看到里面氤氲着的水气。
谢云苔走进去,便注意到浴桶中飘着色泽红艳的花瓣。旁边矮柜上,寝衣与擦身的帕子都备好了,遥遥一看就知都是上好的料子,是她从前家境时也没见过的上好绸缎。
嬷嬷跟她说:“姑娘,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事,就喊我一声。”
谢云苔怔怔点头:“好。”
继而浴房的门阖上,她木讷地站在那儿,又在某一刻突然回神,僵硬地抬手褪去身上的衣服。
她虽然早就想过这一天,但并未想过自己在这一天会是怎样的心情,更不知自己原来会这么顺从。
别无选择之下,除却顺从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身子浸进飘着花香的热水里,谢云苔紧绷的身子一松,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自己为何早知有这一天还会这样低落了——因为在她心里,这件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呀!她原该在程颐科考后与他成婚,然后迎来她期待多时的洞房花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连熟悉都算不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睡了。
家里的事情出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准备,她不及多想就已然投身事中忙着帮母亲应付,偶尔独自静想仍会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但现下的事情,让一切都变得真切了,加倍的真切了。
从前的安稳脆弱不堪,在一夕间就已支离破碎。
谢云苔越想越难过,眼泪一流就没完没了。她撩起水来将眼泪颇掉,眼泪便和水融在一起,花香也变得咸咸苦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