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要过去吗?凑巧了,到时候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说完这番话,他便当先驾马离开了。
韩甲五人,自有他手下的兵卒押着,送到了抗戎城中。
经过一路担惊受怕,进入抗戎城后,韩甲的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这是因为,来到城中他才发现,能自由走动的兵卒都与他们一样,是盛朝的面孔。
而原本在草原上作威作福的戎人,此时都被捆着押在角落,形状凄惨,身上隐有斑驳血迹。
他们被送进一处专门用来安置盛朝遗民的院落,入夜前,他们同院中其他人一样,被分到了一块麦饼和一碗带着点肉沫的肉汤。
成功攻入抗戎之后,军队缴获了大批的牲畜,其中有意外受了伤或者年老的,都被戚游下令宰杀,犒赏士兵。
这些被救起来的盛朝遗民于是也有了口福。要不是因为怕他们长久没吃过肉,陡然给得太多反而害了他们,炊事兵会把整条羊腿都给他们抬过来。
老五喝下一口汤,随即眼含热泪说道:“早知道,咱们直接带着全村过来就是了。这是什么啊?也太好喝了!”
“羊肉汤。”韩甲咂咂嘴,回味着口中的鲜美,有些疑惑道:“但是一点腥膻味都没有!”
托了曹觅的福,如今戚游军中的烹饪之术有了巨大的进步。
再加上从康城源源不绝送来的调味料,炊事兵们处理一道简单的羊肉汤,已经不复以往那般手法粗暴。
此时清冽的羊肉汤上漂浮着泛光的油花,碗底又有点点羊肉碎末,配料简单但却巧妙掩盖了原食材的不足,完美衬托出羊肉天生的鲜甜,喝一口,香气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部,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简单的羊肉汤配上分量十足的麦饼,一屋子人吃得头都不抬。
韩乙原本是吃得最凶的一个,巴掌大的一个麦饼,他三两口下去就啃掉一半,再稀里糊涂喝一口汤,整张嘴撑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但是吃着吃着,他却哽咽起来。
正吃得没心没肺的老五听到哭声,动作一顿,随后抬头看着他道:“这……这怎么了?”
韩乙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我就是想……如果几个月前,弟弟和妹妹也能……呜呜呜……也许他们也不会死了。”
他勉强解释了一句,到后面却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了。
韩甲鼻头也一酸。
他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别想了,都过去了。”
老五悲伤地点点头,也劝道:“擦擦脸擦擦脸,再哭下去多没面子啊。
“你也不看看场合,这屋里头可不止咱们五个人呢,就你一个大男人娘唧唧地哭……”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四周围响起阵阵啜泣声。
原来,吃到东西感慨落泪的人,并不止韩乙一个。被安置在这一处的人都是些在戎族手底下吃足了苦头的人,每个人遭遇的苦难,都不比韩甲村落的人少。
原本所有人还能将哭声勉强压下,藏在喉咙口,可大概是因为韩乙开了个头,其他人索性也不压抑了,都一起直接了当地宣泄了出来。
老五一噎,原本都到舌根的安慰话又都吞了下去。
但韩乙却迅速擦干了眼泪,张嘴又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东西后,他们在值班守卫的要求下擦了嘴和手,韩乙便窝到了自己哥哥身边。
天气还不算冷,屋中又燃着火盆,两兄弟却靠得极近,像是依偎着相互取暖一般。
“哥……”韩乙闷闷开口。
“嗯?”韩甲转头朝他看去。
“你说……”韩乙轻吐出一口气,“这一次……是真的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是韩甲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跌跌撞撞几十年,他们这一辈人,上一辈人,上上一辈人,都在寻找着自救的出口。
但是辽阔的草原中,四面隐匿的狼群比夜里的星星还要多,星光随着斗转星移逐渐熄灭,而狼群却日渐壮大。
他们的活动区域被一再压缩,最后只能藏进山隘,靠着在贫瘠草原上种几亩豆子,养几窝田鼠过日子。
这段时间经历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韩乙的认知,他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可能真的要不一样了。
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像踏在云上,一点都踩不到实处。
“嗯……当然是真的。”韩甲回答道。
他心中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
他对着自己弟弟笑了笑:“你现在觉得这一切不真实,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接受给予。”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我们的衣服,晚上吃的肉汤麦饼,都是那些人不问缘由就给我们的。
“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那……”韩乙有些急了。
韩甲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无碍的。
“也许很快,我们就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将目光转到窗外,投向院中那两个站得笔直的值守兵卒,开始对接下来的目的地,那个被格尔胡三七也称赞有加的拒戎城,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两日后,城中结束了搜救工作,戚九受命,先将这批盛朝遗民送回拒戎城。
城中的各种善后事务还未全部理清,戚游无法离开,但抽了个空来为他们送行。
他看着足有好几百人的队伍,对着戚九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王爷您放心吧。”戚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避开自己的手下,嘟着嘴朝戚游问道:“王爷怎的这样不信任我?
“不过是从抗戎会拒戎,哪会有什么危险?您如今日理万机,忙着处理军务都来不及,还要特意出来送我……”
戚游的十个亲卫是按照年龄排序的,戚九还未及弱冠,两人虽说是主仆关系,但是戚游一般会比较照顾他们几个年纪小的。
因此戚九在戚游面前,也敢大胆道出自己的委屈。
他哪里想到他这样一问,戚游反而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
戚九还未理清自家主子此番动作的寓意,又看到两抹红色直接爬上了戚游的面颊。
戚游注意到他的目光,咳了咳,不自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本王昨夜想了许久,发现还有一些事情未交待清楚,所以连夜写了这封信。
“你回到拒戎城中之后,派个人将信交到王妃手中。”
戚九立刻正了神色,拱手道:“是。”
他接过信件,前后查看了一番,又问道:“王爷,这信件很重要吗?怎么什么印子都没盖?”
他们军中往来的密信,会通过不同颜色的印章来区别重要性。
戚游背着手:“嗯……因为是给王妃的,所以不需要盖什么印章。”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轻忽,这信……很重要!”
毫无心机的戚九闻言眼睛一瞪,直接将信件藏到了怀中,行礼承诺道:“王爷放心,人在信在!”
见他认真起来,戚游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挥挥手:“行了,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戚九点了点头,上马整顿好队伍,随即在戚游的目送下出发了。
戚游带着人回到城中,恰巧遇上过来准备与他商议军务的雷厉。
雷厉一看到他走来的方向,便眯着眼揶揄道:“王爷,您这是……送戚九去了?”
戚游“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
雷厉赶忙追了上去,凑在他耳边询问道:“哎……戚九能回去,咱们却还要苦兮兮地在城中再呆一阵。
“王爷也觉得……嘿嘿,这相思难捱,对吧?”
戚游闻言,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
他道:“雷夫人在昌岭,想必也十分挂念你。
“下一战打封戎,你便回家去,把陈贺换过来吧。”
雷厉闻言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王爷,饶命啊!”
秋高气爽,他的声音随风传出去很远,惊颤了城墙边几株刚成熟的红豆。
第108章
因为戚九有意加快行程,他们一行在小半个月之后,便回到了拒戎。
戚九带着人上前,本想兴奋地直接冲到城下,却发现原本干涸的护城河已经重新被挖了开来,泛起了水波。
他驻足在护城河前,唤手下吹响了号角,戚三这才命人打开了城门,将他放了进来。
两人还未来得及寒暄,早等在一边的容关就走了过来。
城中早得了消息,提前知晓了有一批人要过来,所以提早做好了准备。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因为城中部分二层楼房已经建成,有部分贡献较大的人员已经搬了进去,空出了一批房屋。
寻云者不遇提醒《穿成男主的懦弱继母》将第一时间在旧时光文学更新,记住域名
考虑到雪落之前,城中也无法建成能容纳这么多人的新楼房,容关在几天之前便带人简单将那些临时住所收拾了出来,搭建了火炕,确保所有人能熬过今年这个冬季。
“戚九大人,小人来带他们过去洗漱。”容关朝戚九背后的遗民们看了一眼,说道。
“嗯嗯,好的,辛苦你们了。”知道容关是曹觅的人,戚九也不敢怠慢,连忙回应道。
他还有事要与戚三对接,便唤来自己的副手,让他听从容关的吩咐,将这一批人安置好。
很快,戚九和戚三离开,容关也领着韩甲这一批人往里走去。
如今的拒戎城内还比较“荒凉”。废墟被清理出去之后,大部分地方都空了下来。
几个月过去,有些角落竟然长出了坚韧的野草,乍一看根本不像一座城池,反而更像一处荒地。
但是城中的道路又是经过精心打理过的水泥路面,宽敞而干净。
韩甲走在这样的路上,都是缩着自己脚趾的,生怕踩脏了的。
很快,他们被带到一处空地上。
早有人带着烧好的热水等在那边,见到容关过来,与他打过招呼后,便“忙”了起来。
他们拿着毛刷,抓过一个遗民就用皂角为他们擦上,再用毛刷狠狠刷下一层的污垢。
之前戚游没有为他们清理,就是怕这些人洗完澡之后受凉——抗戎城刚打下来,可没有太多地方和物资照顾这些人。
而拒戎城中显然没有这些顾虑了。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那便烧起屋中的火炕,将羊毛衫成批成批赶制出来,确保这些盛朝遗民不会受到凉风侵袭。
韩甲五人走在前头,是最先被抓去清洗的。
老五根本没见过这种阵仗,顾忌着旁边还有戚九麾下精壮的兵卒,他不敢反抗,但是却缩着脖子开始吱呀乱叫。
但是韩甲和韩乙早在格尔那边就受到过这种待遇了。
韩甲绷紧背上的皮肤,任这些年纪比自己母亲还大的大娘为自己刷洗着,还出声提醒道:“老五……你别动。
“大娘们就是帮我们洗洗澡,很快就好了。”
“哎呀!疼死我了!”老五的眼睛里面满是泪花,纯粹是疼出来的。
他压低声音与旁边的人商量道:“大娘,您,您轻点啊!”
帮他清洗的大娘对着他笑一笑,指着地上的脏水:“小伙子,劲不大不行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多脏!”
老五哀嚎不止:“要,要是换作那些小娘子过来,可不得被您扒层皮?”
大娘便又笑道:“哎哟,你还惦记上小娘子了?小娘子可不会留在这里。”
经她一提醒,老五才发现队伍中原本仅有的几十个女子,早已经被容关安排婢女,带到了别处洗漱。
他于是再不顾虑,放声大喊起来。
饶是如此,他也一点不敢反抗。
洗完之后,几人被带到屋内,穿上单薄的里衣。
容关指着炕上的羊毛衫,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到这边来,登记好之后,便能领一件羊毛衫。”
韩甲和自己弟弟对视一眼,当先走了过去。
自报了姓名之后,容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分了他一件衣服和一个房间牌。
之后,韩乙老五等人陆续上去,领到的衣服是一样的,但是房间牌却完全不同。
他们看不懂牌上的字符,却听得懂容关的话。
“这,这位管事……我们不能住在一处吗?”韩甲问道。
容关笑了笑,回应道:“这也是为了方便安排,虽然不住在一处,但是到时候吃饭和干活都是在城中,一样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
韩乙有些委屈道:“我想跟我哥住在一起……”
容关似乎已经处理惯了这种事,闻言面上没有兴起半分波澜。
他道:“等你们贡献分够了,可以换到住宅区的大房子,便可以决定要跟谁住在一处了。
“如今你们住的是临时的住所,可没办法为小兄弟你安排。”
韩甲拉了拉韩乙的衣角,韩乙会意地不再开口。
容关是有意这么安排的。韩甲几人总是抱成团,并不利于融入新的集体。跟在北寺身边许久,学得许多管理经验的容关自然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事。
老五却完全不在意这些,他把羊毛衫穿上,立刻双眼发光地问道:“管事,这是什么啊?羊毛毡吗?怎么一点都不刺人?”
“确实是用羊毛做的。”容关一边为下面的人登记,一边回应道:“因为制作方法与羊毛毡不同,所以能贴身穿着。”
“哦哦!”老五点着头:“这些是给我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