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瞪着眼,指着洒了一地的鸩酒,“你这是想要抗旨吗?”
但他根本没时间等待戚游的回应,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原本等到院外的管家,已经带着亲兵们冲了进来。
戚六当先破窗而入,不用戚游亲自动手,直接以膝抵背,死死压制住了这个胆敢冒犯自己主子的来使。
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情况已经被控制住。
管家送来一条干净的湿帕子:“王爷。”
戚游将帕子接过,擦了擦自己方才被鸩酒洒上的几根手指。
他提步向外,管家亦紧随在后,边跟边汇报:“朝廷来使一行五十二人,王府已经全部缉拿。属下会派人加紧拷问,找出污蔑……”
“不用了。”戚游将帕子还回管家手中。
在管家疑惑的眼神中,他淡淡吩咐道:“直接都杀了吧。”
管家一愣,正想再问清楚,却见戚游摆了摆手。
他便不再踟蹰,顺应戚游的话退了下去。
戚游继续往前,无意间踩折了地上一段枯枝。
但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继续稳步向前,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张纸条上的话,一边喃喃道:“……戚瑞有真龙命格?”
写下纸条的王妃并不在此处,无人能回应他这个问题。
北安王勾了勾唇角,突然又自问:“那……本王呢?”
那日黄昏,辽州今年第一场雪终于没再延期,循着节气如约而至。
纷纷扬扬的鹅毛落了一夜,没能遮盖住王府中的血红。
——
趁着雪未封路,戚游传信去了拒戎,将曹觅和四个孩子接了过来。
之前他一直盯着戎族的事情,加上朝廷派的人在康城虎视眈眈,这才一直没让曹觅几人回来。
如今辽州暗藏的钉子已经被他亲自肃清过一遍,戎族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戚游自然不忍妻儿还留在拒戎受苦。
曹觅在拒戎,其实断断续续一直有听过康城这边的消息,知道戚游无碍。
但是当她掀开车帘,看到与离开前一般无二的北安王,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庆幸与喜悦。
比她更急切的又长高一些的王府小千金。
被曹觅挡在车厢内,什么都没看到就“爹爹,爹爹”地直叫唤。
戚游将母女两接下车,转身又带上三个男孩,一同步入王府。
管家和戚六带着留在康城的仆役在沿途行礼,戚安长长叹出一口气:“哎,终于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拒戎。”曹觅笑道:“所以你也盼望着回来吗?”
“嗯。”戚安点点头。
他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拒戎那边,戎族都被父亲赶跑了,现在雷厉叔叔在慑戎那边忙活,都在准备通商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他抬头询问自家父亲:“父亲,我们回到康城,您是不是就是要去平叛了?”
戚游还未回答,戚瑞便看他一眼,道:“平什么叛?闵州那群叛军已经快被陈贺将军拿下了。
“父亲就算现在就过去,也赶不上了。”
“啊?拿下了吗?”戚安拧着眉思索道。
半晌,他终于确认这个事实,又转而问道:“那……那别的州府呢?
“除了闵州,总会有别的地方吧?”
戚游这时候才笑了笑,道:“嗯,别的地方也有叛乱。”
“嗯!”戚安重重点了一下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戚游,“叛乱在何处?父亲还要出发平叛吗?
“我和大哥现在马儿已经骑得很好了,这一次,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去?”
戚游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目视前方,边走边回答道:“叛乱在……锦州。”
“锦州?”他这话一出,不仅戚安,就连后面的曹觅和戚瑞也一起愣住了。
戚瑞抿了抿唇,实在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姚安王祝炎已经带兵前往镇压,消灭了锦州一众叛乱。
“锦州的叛乱应该是最先被平定的才对啊……难道,这段时间,锦州又起乱象?”
戚游点了点头。
戚安则是啧啧称奇。
他左右看了看,见自己一众如今位于王府后院,左右也都是对北安王忠心耿耿的亲兵,便大着胆子询问道:“什么人这样厉害?居然敢在京师附近作乱?还要惊动父亲过去镇压?”
京城就在锦州之内,戚安以为叛乱起于京城之外。
但戚游却摇了摇头。
闲谈间,他们已经来到主院门前。
戚游抱着小戚昕当先跨过门槛,随即在等待曹觅等人跟上的过程中,淡淡道出了一个名字:“祝炎。”
戚瑞最先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戚游。
戚游却笑了笑,不再多言,只道:“走吧,你们舟车劳顿,院中已经备下热水糕点,先歇一歇。”
根本不关心他们方才讨论内容的戚然闻言,笑着欢呼了一声:“太好了!谢谢父亲!”
在他单纯满足笑声之下,戚瑞等人也暂时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自行下去打理。
那之后,一连整个冬天,戚游都没有再离开康城。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忙碌。每日里从天南地北传来的信件,都能在他的书案上堆成厚厚一叠。
曹觅曾打听过如今的情况,戚游只道事情还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呆在康城,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
“那京城那边呢……”王妃想了想,又问:“我听说之前的朝廷来使,都被你……
“朝廷那边如今是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戚游道:“事情曝光后,关于我与戎族勾结的事情终于被摆上朝堂之上议论。
“戚一他们早有准备,直接将罪名洗脱了。”
“所以……”曹觅有些理不清。
戚游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上前,将她的手握住:“不要担心,我的人正在密切注意锦州的动静,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嗯。”曹觅理解颔首。
她想了想,开着玩笑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是第一时间离开。
“看来我就不该问,全幅心思珍惜你如今留在身边的时光便好了。”
她说着,主动投入面前人的怀中。
戚游欣然接受,同时道:“事情,总归能有结果的。
“按照我的预料,我们最多……再忍受几年的分离,就能如戏文上所言,一直长相厮守了。”
“几年……”曹觅喃喃念道。
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努力将自己的顾虑也掩盖于一片纯白之下。
很快,年岁轮转,王府迎来另一个新岁。
但是正月还未过,辽州便收到消息——皇帝驾崩了。
消息传到这北地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实际上,皇帝应该是在过年前后就已经死去。
那几日,原本就忙碌的戚游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冒雪外出了几日,随时准备应对将要出现的特殊情况。
正月刚出,京城传来消息,要北安王带着一家上下前往京城,参与新皇登基之礼。
“要……过去吗?”曹觅问道。
戚游将圣旨重新卷起,道:“去。但我一个人去,你带着孩子们留在府中。”
曹觅抿了抿唇,担忧道:“这其实……就是一个很明显的陷阱,你该看出来了吧?
“且不说先皇因何而死,如今要登基的人究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大权在握的祝炎,我们还看不明白呢……”
“嗯。”戚游偏过头看她:“我都知道。”
“那你……”曹觅有些着急。
但戚游按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但我必须过去。
“一来,新皇登基,不去参拜等同谋反。
“二来,只有我和其他势力的人过去了,祝炎才会继续把戏唱下去。”
曹觅踟蹰着点点头。
“我总是看得没有你透彻。”她道:“只能希望王爷小心些,人是完完整整去的,也该完完整整回来!”
戚游笑着点头承诺:“会的。”
雪化之后,他带人离开。
但时间过去不到两月,等在康城的曹觅便收到消息,得知了戚游即将回来的消息。
正带着戚昕外出赏完桃花归来的王妃算了算时间,疑惑道:“不对啊……短短两个月,根本不足以让王爷往返锦州一趟。”
报信的人道:“具体的属下亦不清楚,也许等到王爷归来,王妃便能知晓一切了。”
曹觅点点头,也不为难他,挥手让他退下。
七天后,戚游当真返回康城。
他勒马落地,还来不及与曹觅说上话,便往后面一个车厢行去。
片刻后,他从车厢中请出一个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子。
戚六恰好站在曹觅身后,见她一脸疑惑,便凑上前小声提醒道:“王妃,这位是……
“本朝大皇子。”
第139章
原来,戚游带着人,还未抵达锦州的时候,就遇上了仓皇出逃的大皇子。
大皇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京城逃了出来,准备去投靠自己妻家。
彼时,他已经乱了阵脚,只想着苟全自己的性命。
但他们一行行踪太过鬼祟,被戚游的斥候发觉,这才阴差阳错被送到了正在南下的北安王面前。
从大皇子的口中,戚游获知了许多宫中密事。
这些发生在皇宫内院的事情,是他手下的戚一这些朝臣根本无法得知的。原本也是因为这方面的消息欠缺,戚游才下定决心自己跑一趟。
而从大皇子口中知道太子已死,一切不过是祝炎在皇城设下的假象之后,戚游思考了一番,便带着人回来了。
当然,他也第一时间传信京城,让戚一带着其他人直接撤离。
在戚游的队伍中休养了几日之后,大皇子不仅养好了病,连原本的精神气也一并回来了。
抵达康城后,他在戚游的迎接下下了马车,见到曹觅带着几个孩子上前行礼时,只淡淡瞥过来一眼,吩咐道:“院落热水都备下了吗?本王乏了,要先去洗漱。接风宴什么的,安排在明日吧。”
大皇子深受先帝喜爱,幼年时便封了王。只是为了尽孝,他一直住在京师,未曾就封。
同戚游一般,他在外人面前,也自称“本王。”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曹觅有那么一瞬间竟疑惑起谁是主谁是客。
而且……事实上,虽然戚游早几日派人给她传了信,但是压根就没提到过这个什么大皇子。别说热水宴席了,曹觅连空院子都没让人去特意清理过。
如果不是戚游出了缺漏,也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曹觅觉得——
自家王爷,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大皇子啊。
好在戚游走了上来,直接给了管家一个眼神,让他将大皇子以及大皇子的众位家眷一起带了下去。
送走了外人,曹觅才一头雾水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游揽着她和几个孩子一起往里走:“路上遇到了,便顺手带回来了。如今祝炎弑上的消息还未传出,留着他还有些许用处。
“此事我来处理就行了,你无需理会。”
曹觅这才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但尽管戚游这样说,曹觅还是免不了要招待大皇子这批客人。
隔日晚间,王府中还是举办了一场接风宴。
但是因为戚游特意吩咐过,宴席的规模并不大。因为戚游和大皇子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场宴席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场简单的家宴。
曹觅思索了片刻,将小戚昕交给了她的乳母,带着家中三个孩子赴了宴。
戚瑞和双胞胎如今已经长成少年,之前甚至会随戚游出席各个世家的邀约,不将他们带上才说不过去。
宴席一开始还很平静,只是曹觅有些不适应主位被个陌生的男人占据了。
但酒到酣时,大皇子的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他皱着脸哭嚎道:“父皇啊!父皇啊!本王便眼睁睁看着父皇在那祝炎手中一日日失了生气!
“父皇绝对不是像那佞臣所言,是死于病患!父皇绝对是被他活活害死的!”
戚游在旁边微蹙着眉,安抚了两句。
曹觅还在,他不想提及公事,扰了自家王妃的兴致。
但很显然,已经醉了的大皇子并不想停下。
戚游于是放弃劝说,转而问道:“大皇子说先帝是被祝炎害死的……可有证据?”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皇子居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道:“本王当然有!”
说完这一句,他踉跄地从席上站起,深手入怀中寻摸着。
那东西实在藏得太深,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取了出来。
“本王有父皇的圣旨!”他大声嚷嚷道:“父皇在彻底被控制之前,早已经洞察了祝炎的意图。
“他秘密写了圣旨交予我,指定本王继任皇位!”
原本安静吃着东西的戚安闻言一震,倾过身子就想找旁边的戚瑞说话。
但戚瑞隐晦地看了一眼就坐在他们对面的大皇子的长子和次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戚安立即会意,重新坐了回去。
戚游看着那圣旨思索了一会。
他质疑道:“先帝还在那会,并无废太子之意……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