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小的汉子拿起一整块的茶饼,突然喊道:“这个……在我们部落,可以换五只羊……这,这……”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一大袋茶饼,似乎在琢磨着这里头究竟有几只羊。
张氏任他们自己确认了一阵,片刻后才上前,找到这些汉子中隐隐的领头人阿达说道:“阿达,这些东西,我们回部落之后,按照之前各家出的羊毛进行分配。
“现在,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下个月要下雪了,但我估计冬季只是刚开始,雪不会太大。我准备回去的时候赶快一点,在过年之前再送一趟羊毛出来,你觉得呢?”
阿达和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壮实的戎族汉子咽了口口水,愣愣点头:“好……好的。”
饶是他之前表现得再镇定,看到这些出乎他意料的物资,表现也没有比修玛他们好上多少。
张氏点点头:“那就快一点吧,你们收拾一下,我们一个时辰后直接出发。”
众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稍微平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有的回院子里收拾东西,更多的人则留在外面,帮忙将换回来的东西整理装车。
半个时辰后,张氏跟出来为他们送别的北寺告别,并约定了下次到访的时间。
这群戎人重新踏上了旅途,但他们的前路已经不再渺茫。
——
张氏将羊毛送进容广山庄的时候,曹觅倚在王府的火炕上,稀罕地摸着面前的羊绒线。
刘格依照着她的描述,已经将毛线纺织机弄了出来。这批曹觅在春夏时节,吩咐商队们收购回来的羊绒,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细腻的毛线团。
羊绒因为本身质地便柔软轻盈,处理比较方便。用它纺织出来的羊绒线也十分柔软亲肤。
曹觅的手一抚摸上去,就不舍得拿下来了。
三个孩子本来在火炕上玩得开心,见她对着一团团羊绒线爱不释手,也凑了过来。
老三戚然捻了捻手中的线,有些疑惑地抬头问他哥哥:“这是什么?”
戚安恶劣地笑了笑,突然道:“你尝尝。”
戚然在他的怂恿下吃过无数的教训,但每次都是转头就忘,此时听他这样说,便直接将毛线团往嘴里送。
好在曹觅早发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及时阻止了戚然一嘴毛的惨剧。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戚安的手掌心,皱着眉道:“不准欺负弟弟。”
戚安嘟了嘟嘴:“我没欺负他,是他自己要信的!”
曹觅又拍了一下以作惩戒:“他那么相信你,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总是逗他。”
见戚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曹觅又举例道:“你想想,如果是戚瑞这样蒙骗你,你会高兴吗?”
戚安转头看了一眼戚瑞,兀自琢磨了片刻,才终于点点头道:“知道了。”
曹觅这才放过他,对着三人解释道:“这是毛线,哎,戚然,别把自己缠住了。”
小胖墩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在戚瑞的帮忙下将自己从毛线团中解救出来。
曹觅见状,将毛线团重新拿了回来,缠好。
经过这番,戚瑞已经不信任戚安了,他乖乖凑到曹觅身边,询问道:“娘亲,这个是,干什么的?”
“不能吃的!”曹觅好笑地先跟他强调道。
戚然鼓了鼓双颊,点点头。
曹觅便用柔软的毛线在他白嫩的脸上蹭了蹭,道:“用来给你们做衣服的。怎么样?软不软?”
戚然被她蹭的直笑,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扑过来抢她手中的东西。
两人玩闹间,被引起了兴趣的戚瑞来到曹觅身边,抓起了一团毛线,询问道:“这个,怎么变成衣服?”
曹觅闻言,笑了笑。
她将戚瑞抱到一旁,取过之前让刘格帮忙削好的棒针。
曹觅在农村长大,自然跟着自己姥姥和母亲,学了几种织毛衣的针法。
虽然搞不出现代那些繁多的花样,但是渐渐淡淡织个内衬毛衣什么的,不在话下。
她原本准备自己先试试,再把府里的绣娘们叫过来教导,但没想到三个孩子在这里,倒是让她要先在孩子们面前露一手。
这样想着,她取过一团被染成淡红色的毛线团,把线绕在棒针上,便开始尝试织了起来。
好在她的手法虽然因为许久没织过毛衣,已经有些生疏,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
三个孩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围观着,看得十分入迷。
慢慢找回当初那种感觉,曹觅的手越来越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只小袜子便出现在她掌间。
为了赶时间,这只袜子她织得有些粗糙,也没用什么炫技的针法。等她将袜子逃到戚然小脚丫上,看着那只哪哪都不贴合脚掌的“小袋子”,曹觅这才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
但三个孩子眼看着她用两根“木条”,就先一团团毛线变成了一个“小袋子”,都捧场地惊呼起来。
曹觅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捏着戚然的小胖脚,询问道:“怎么样,暖和吗?”
捧场王戚然小胖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扭了扭脚指头,回答道:“好暖和。”
曹觅被他逗得开心,便揽过他,对三人说道:“过几日,叫府中的绣娘给你们用这个都做一身衣裳,过阵子下雪了,你们在外面也不会太冷了。”
府中有了什么好东西,曹觅一直是紧着三个孩子来的。
如今冬天临近,眼看寒冷即将成为孩子们的头号天敌,曹觅自己也愁了一段时间。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感冒发烧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发展成威胁性命的大病。
之前,府中已经修建好了火炕和地龙,一进入深秋,曹觅就吩咐在几个孩子们经常活动的场所热起来了。如今,羊绒线也趁着落雪前弄了出来,真叫曹觅松了一口气。
试想一下,虽然辽州的冬天比京城更为寒冷严峻,但到时候,孩子们出有羊绒全套武装,入有火炕地龙暖着,加上府中上下婢女嬷嬷们全天候的看顾,患病的几率也就能减弱许多。
而更重要的是,羊绒线有了,羊毛线应该也近在眼前了。
曹觅琢磨着等刘格处理好张氏送来的第一批羊毛,那么留在山庄猫冬的流民女人们就能有事情做了。
这个冬日里赶制出来的毛衣不仅能满足山庄中的需求,等有余裕时,再找渠道销售出去,也能成为一笔新的进项。
戚安闻言,上手摸了摸戚然脚上的羊绒袜,转头对着曹觅喊道:“嗯,我也要!”
曹觅摸了摸他的头:“嗯,你也有!”
趁着如今兴致正浓,曹觅拿起毛线团,打算将戚然另一脚丫子也安排上。虽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手艺的拙劣,但是三个孩子足够捧场,她织得也十分开心。
这时,东篱突然从外间进来,朝着曹觅行礼禀告道:“王妃,张匠那边又送了些纸笺过来,王妃是否接见他们?”
曹觅放下手中刚开了个头的毛线。
这段时间,刘格在处理羊毛那边的事情,张卯也没有停下改良印刷术的工作。
之前,他们按照曹觅的想法,弄出了一批纸笺,但是效果并不如人意,张卯那边一直在优化。
毕竟印画同印字不一样,并不是单纯一板一印就能搞定。
见他们又有了成果,曹觅自然是欣喜,道:“嗯,让他们到厅里面去,我到外面去见他们。”
东篱点点头,转身又出去了。
她坐起身,对旁边的嬷嬷吩咐了一声“你照顾一下三个孩子”,便整理了一下装束,确认无误之后出了门。
厅中,张卯和一个蓝衣姑娘正在等着她。
蓝衣姑娘便是那位擅长作画的女夫子,她名叫祁灵儿,正是双八风华正茂的好年岁。
曹觅每次看到周雪祁灵儿这帮人,都会感慨辽州那些世家的能耐,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搜罗出这么一帮有颜又有才的女子。
曹觅在主位上坐定,张卯便激动地呈上一个小盒子,道:“王妃请过目。”
曹觅只看他和祁灵儿的模样,就知道纸笺的事情大概是成了。
毕竟他们之前也送来两三批纸笺,可都没有今日这般激动。
于是曹觅心中有数地打开盒子,果然被盒中整齐的纸笺吸引住。
这一批造出来的纸笺十分精致,光从外形上看,与现代那些可以仿古的作品已经相差不离了。
曹觅取出纸笺翻看,发现有的印上了花草,三月的桃花粉瓣飘落,六月的菡萏蜻蜓初上……有的则印上了时下文人追捧的美人像,姿容各异的女子或立或坐,各有特色。
这些妙趣横生的图案或被印在左下角,或被印在开头,余下中间大片空白供人书写,看着便让人有诗兴。
曹觅左右翻看几张,连连点头道:“嗯,不错!”
张卯激动地朝她介绍道:“我们按着王妃之前的建议,将完整的画作分为几层,分别上色后印刷,如果反复三五次,便能得到此番效果。”
曹觅点点头:“我只是提个建议,是张匠和灵儿费神弄出来的,效果犹在我的期待之上。”
张卯和祁灵儿闻言都有些面红。
祁灵儿腼腆地说了一句:“王妃喜欢便好。”
曹觅点点头:“纸笺你们继续印着,张卯,你到时候送一批到灵儿那边,任她们取用。
“至于你……我回头与刘匠说说,再确定予你的赏赐。”
张卯和祁灵儿拜下谢恩,曹觅便让他们各自先回去。
她捧着这一盒纸笺,转身回了屋。
曹觅离开之后,三个孩子的兴趣已经从毛线上转开。戚瑞更是重新捧起了他的书,任双胞胎在旁边怎么吵闹,都不分神。
三个孩子中,他虽然最乖,却不及两个小的好哄。自从入了学堂之后,便更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不像戚安和戚然,随便就能被一点小东西引起兴趣。
曹觅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将盒子捧到他面前:“瑞儿,猜猜看这是什么?”
戚瑞抬起头,在翻页的空隙给了她一个眼神。
见曹觅坚持,他便放下书,冷着脸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盒子。
接着,他瞪大了眼睛,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盒中的纸笺。片刻后视线从盒子转开,满怀期待地看向曹觅。
曹觅满意地看着他的小表情,突然凑上前调戏道:“你亲娘亲一口,娘亲就把它们送给你。”
戚瑞闻言一愣,向后仰了仰头。
他的面颊很快飘上薄红,但表情却变得有些羞赧。
戚安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凑过来糊了曹觅一脸口水。
他看也不看曹觅手中的东西,只下意识说道:“娘亲,我亲你,给我!”
曹觅好笑地戳了戳他脸上的软肉,道:“你又不需要这些东西,还是先给你瑞哥哥不行吗?”
戚安看了戚瑞一眼,嘟了嘟嘴,辩驳道:“可是大哥又不亲你,他肯定不要。”
他话音未落,戚瑞猛地凑上前来,在曹觅面颊上亲点一口。
曹觅还在发愣,他已经将盒子拿走,紧紧地揣到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水一方、左岸的七七 2瓶;不忘初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北方的雪季来得早, 很快, 第一片雪花在一个安静的冬夜造访了康城。
林以正坐在窗边, 执笔写着给友人的信件, 忽而听到簌簌的落雪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还在泉宁时,偶尔也能与好友们把酒畅谈,时常惋惜自己命途多舛, 明明是满腹才华, 却落得个雪落花销的下场。
思及此,他挥墨落笔, 洋洋洒洒作起一首五言。
前两句的内容是借景, 第三句由景及人, 他都写得十分顺畅。
到了最后一句,本应是点睛之笔,借景抒情,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寒意,但林以却迟迟下不了笔。
盖因从前几天开始,北安王府中烧起了火炕和地龙,林以作为三个孩子的夫子,待遇自然是不差。此时窗外虽然落起了雪花,可偏偏林以屋中十分温暖, 配上王府中特意为他准备的松柏熏香,闭上眼睛,俨然能让人升起置身于夏初时分的错觉。
林以胸中那股悲情始终酝酿不到位, 最后一句迟迟无法书就。
房门突然被敲响,林以干脆放下了笔,回应了声:“进来。”
书童林简抱着满满一叠书,放到了林以旁边的案几上。
他正要禀告这些书的来历,突然看到半敞开的窗户,连忙上前,先将那条缝隙掩住:“少爷,外面落雪了,这窗还是关上好。”
林以皱了皱眉:“无碍,屋中也不冷。”
林简听到这一句,开心地点了点头:“王府当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咱们之前在泉宁,冬夜里都没有这样暖和呢。”
林以有些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指着那叠书询问道:“这是什么?”
“啊,是瑞公子那边送来的。”林简连忙解释:“前几日,少爷不是忧虑着要找时间抄几本书送给陈公子他们吗?当时瑞公子将书要去了,说是能帮您解决。”
“嗯,我记得。”林以点点头,走到了那叠书旁边。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这才几日,就抄好了?”
“王府财大气粗。”书童笑了笑缓解气氛,“想来是找了好些人,一起抄出来的。”
“那般糊弄,怎么可能赶出些好东西。”林以取过最上面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见是自己的笔迹,以为是自己之前送过去的原本,便毫不在意地往旁边一放。
他取过第二本捏在手上:“这些书,我是准备复刻来送友人的,若是随意糊弄,倒不知道送出去后,是维情还是结仇了。”
林简缩了缩脖子,又道:“这……少爷莫急。如今还是十月,时间尚早,若您不满意,这两日我和林分再找时间,将书重抄出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