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薛明珠眼巴巴好奇的模样,薛爹爹一边让她喝粥,一边给她解释。
原来,前来接应他们的汉子是薛爹爹一早就安排好的人。
汉子叫李山。
父亲早亡,是寡母拉扯着长大的。
后来李山母亲病重,李山便在大街上插标卖首自卖自身,只为换十两银子为母治病,薛爹爹感念他是孝子,便送了他十两银子,让他为母治病。
可惜,李山的母亲积劳成疾,药石难愈,银子都没花完,便已经去世了。
李山用剩下的钱为李母风光大葬后,便来找薛爹爹以仆人自居。
无论薛爹爹怎么推辞都没用。
薛爹爹无奈只得收下了他,却并未给他仆人的身份,也未登记奴籍。
这次,薛爹爹预感到薛家将大祸临头,于是,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薛爹爹让李山带着马车和物资药品在抚宁驿站等着他们,剩下的路程将会全程照顾薛家人直至宁安。
李山原本是在抚宁驿站等的,可是,今日一大早儿的,天色阴沉,李山就担心薛家人会被雨浇到半路上,因此,提前便来这个山洞等着,还熬好了粥,备好了药,打算在这儿守着薛家人。
看着这天快要下雨了,便赶着马车想迎一迎。
没想到,正好在风雨前接到了他们。
于是,便将众人领到了这个山洞之中。
升火、分粥、分药……上至差役下至犯人,都照顾得十分周到。
堪称雪中送炭之举了。
一向难以侍候的差役们在李山奉上了酱牛肉、烧鸡、好酒和大把的银票后,总算默认了李山的存在,对薛家人这不同的待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肉粥熬得十分到火候。
浓稠、顺滑,带着梗米的清香和淡淡的肉香,鲜美无比,温温热热的肉粥化为一股热流,从胃里往四肢百骸游走,空落落的胃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饱的感觉,好吃得薛明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爹爹好棒!
果然是她娘看上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爹不让李山在京城外就等着她们呢?!”
吃饱喝足的薛明此时宛如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
若是,李山在京城外就接应他们,他们一家人这一路上也就不用吃这么多的苦了。
而这次,薛爹爹却没有回答薛明珠,而是,点点她的小鼻尖,笑眯眯的逗着她道:“你猜呢?”
“因为不让?!”
薛明珠眨眨眼睛。
她毕竟是学历史的,历史上,被流放的名臣可不少。
可无论是谁,都好像没有不受苦的,更没有从出京开始就照顾着的。
纵然家里有再大的能耐,被流放了也是罪臣。
臣子总不能刚出京就打皇上的脸。
她知道的。
很快,薛明珠就不纠结这个事儿了。
不管怎样,李山来了都是好事儿。
这代表着,她的小腿再也不用遭罪了,她不用用她可怜的小腿丈量到宁安了,她可以坐在马车上坐着、趴着、睡着到宁安……她也再不用啃窝窝头了,她可以喝肉粥、吃大白馒头、她还可以吃肉……
嘤嘤……穿过三个多月了,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她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这么一想,薛明珠就心酸得忍不住想流泪,然后,哭着哭着便带着泪花和高翘的嘴角睡着了。
别人都是席地而睡,她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在了厚厚的棉褥上,睡得那个美就别提了,几乎是刚一沾到棉褥上,就开始往被里拱。
薛母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直抹眼泪。
薛爹爹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薛母抹干了眼泪,倚在薛爹爹的怀里,欣慰的笑道:“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今夜对薛家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对于其它的犯人来说,也是高兴的一天。
也许是那一碗热热的肉粥、也许是李山的出现,他们看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虽然,后半段路程也许也不容易,但是,他们莫名的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不再心如槁灰,一心想死了。
还是活着好啊……
肉粥很香。
回味着肉粥的顺滑鲜香,就难免会想起送他们肉粥的人。
薛宗羲……虽然是个贪官,可他并未祸害百姓,又对他们有一粥一药之恩……
许多人都对薛家人悄悄改变了些看法。
在大家都在庆幸今天活了下来,还有肉粥吃的时候,云大人却在默默的抹着眼泪,若是他娘能活到今天该有多好,就也可以吃到肉粥了。
谢孤舟自然也有一份肉粥。
甚至,因为薛爹爹的特意叮嘱,李山还给谢孤舟多打了一些,满满的一大碗,都差点溢出来。
小小姐的救命恩人,必须得照顾好了。
谢孤舟看着面前这碗肉粥,扫视着山洞中众人脸上的鲜活之气,还有大口吃肉心情不错的差役们,黑眸沉谧如湖水,又微微带有一丝疑惑。
他有些看不透薛宗羲这个人。
他是个贪官,世故圆滑,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像个老好人一般。可是,雨夜对峙的那一晚,让谢孤舟意识到这个男人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扮猪吃老虎很适合他。
而今天,李山的出现,更是打破了谢孤舟对薛宗羲贪官的这个印象。
谨慎、细致、周密。
老奸巨滑!
为什么不自出京起,李山便出现?!
那自然是因为差役们不会允许!
无论给多少钱都没用!
刚出京城,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哪怕是金山银山,差役们也不会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这段苦是必须吃的。
为什么是抚宁!?
那自然是因为走到抚宁,路程已过半,远离了京城的耳目,众人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也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就连差役们也不例外。
前几日,差役们就已经开始放松对犯人们的管理,还允许一些体质较弱的犯人卸下沉重的枷锁。
而这个时候,李山出现了。
时机真的选得刚刚好。
若是往日,就算薛家捧上大把银票,也顶多是坐个马车歇歇脚。
你一个犯人难道还想比差役都过得好不成?!
他们都是用走的,你们凭什么不走还吃香喝辣?!
可是,现在,全队的人都领了薛家的人情,薛家连差役们的吃食都包了,这些差役们自然也就对薛家人的出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
谢孤舟将前原后果想得通透,心中猛然升起一股郁气,修长的剑眉蹙起。
薛宗羲的心计手断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人为什么是个贪官呢!?
将心思用在正途上多好?!
可以造福多少宁朝百姓?!
十二岁的少年望着眼前这一碗肉粥……苦大仇深。
……
有了李山的加入,不只是薛家人轻松了,连差役们都轻松了许多。
毕竟,每到休息时,便会有人送上已经做好的吃食孝敬,热乎的米饭连菜带肉,总比他们自己啃又硬又冷的干粮强。
差役们心情好了,犯人们的待遇也就稍微好上一些了。
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这么轻松的来到驿站。
备齐了所有吃食和水,上一站的差役与抚宁差役交接之后,京城的差役们便让众人再度出发了,他们之前耽误了不少天,得追回来。
因为昨天晚上在山洞吃的好、睡得好、休息的不错,因此,犯人们的精力也能跟得上。
这倒是让抚宁的差役们有些惊讶。
等看到李山的马车远远的跟在后面,就更惊讶了。
只是,这些惊讶在李山又献上了银票后,就变成了见怪不怪。
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
他们抚宁在流放的后半段儿,基本上这些罪臣到了这儿就基本没什么银子了,都让前面那些差役们搜刮干净了。
所以,流放这些犯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苦活儿,没人愿意来。
倒是没想到,今年让他们肥了一把。
因此,对薛家人的不同待遇,也就不怎么管了。
薛明珠自己从马车爬下来,换大哥薛成林去坐,她挨挨蹭蹭的蹭到谢孤舟身边,想要开口道谢,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憋出一句,“为什么冯头儿提及‘当今圣上已年逾花甲’后,就没有人想再自杀了呢?!”
最开始,薛明珠只是想为自己找个话题和谢孤舟这个冷漠少年搭话,可是,话问出口后,她还真就好奇了。
原以为谢孤舟不会回她,可是,没想到谢孤舟脚步微顿后,嘴角微微一勾,双眸似笑非笑,透着讥讽,淡淡道:“因为新皇登基,自会大赦天下啊……”
所以,冯头儿是在隐晦的提醒这些人,只要熬到老皇帝归天,新皇登基,就可以回京城了。
这就是他们活着的希望。
只要再熬几年,他们就可以回京了。
原来是这样……
薛明珠精神萎靡了,头上的小揪揪都耷拉下来了。
这个好消息对他们薛家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她们家将老皇帝得罪死了,孝帝亲口说了,她们薛家除非特赦,永世不得回京!
到时候,等老皇帝归天,说不定一同来的人都回京了,连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也回京了……一想到这个,薛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知道这京城中的老皇帝,现在,身体如何?!
……
第23章 【捉虫】
京城,皇宫。
金华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朝中的文武百官,个个面有焦急之意,眼巴巴的看着金华殿紧闭的两扇大门,目光灼灼,一颗心七下八下,不停的有人抬起袖子拭着额头和下巴上的汗珠。
刚才在朝上,他们又一次为了是立庆王世子为太子,还是立瑞王世子为太子而争吵起来。
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不可开交!
群臣中有推荐庆王世子,也有推荐瑞王世子,还有谁都不推荐,只要这二人其中有一个当太子就行的,乱得犹如菜市场一般。
其实,他们能看得出来,皇上既不想立庆王世子,也不想立瑞王世子。
毕竟庆王和瑞王当初在争取抢皇位的时候,没少给当今皇上下绊子,终究还是存了芥蒂的。
他们也都能理解。
谁家有点好东西不是想只传给自已的血脉?!
更何况,这还是皇位!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至尊之位!
所以,皇上不愿意。
一拖再拖。
可是,谁让当今皇上没儿子呢?!
皇上已经年逾花甲,可是,却膝下虚空,后宫中除了几位公主,连一位皇子都没有。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当国君老迈时,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国无储君,人心不定。
庆王世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在朝臣中素有贤名。
若是庆王世子当了太子,那么,在一位温和的君主手下做事,总是舒服些的。
因此,庆王世子的拥趸者是最多的。
瑞王世子也不差。
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虽然对外睚眦必报,但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瑞王妃出身神威将军府,其父在西北手握十万重兵,因此,瑞王世子虽然支持者并不如庆王世子多,但却不容小觑。
太子之位,要早日定夺。
否则,他日必将酿出大祸!
这就是今日早朝时,连最坚定的保皇党都忍不住出来相逼的原因了,他们并无私心,更不像那些想要押宝想换取从龙之功飞黄腾达的朝臣一般,他们只是担心万一孝帝出了什么意外,而太子又未早立,会使宁朝陷于内斗而大乱。
宁朝内乱,那周边异族必会闻风而动。
也许是逼得太狠了,孝帝竟然在大殿之上气得厥了过去。
看到孝帝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百官们才冷静下来,连汗都吓出来了,若是皇上被气个好歹,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朝臣们一排排的跪在金华殿外,膝盖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也顾不得。他们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只见众位太医匆匆进去,也始终不见金华殿的大门打开……
若是皇上醒不过来……
看着前面那两个跪得直直的世子爷,心中阵阵发冷,这天……怕是就要变了……
皇上……您可千万要醒过来啊……
……
“萧弈,皇叔父都被朝臣们气病了,你不是一向素有贤名的吗?不如退出,成全了我,也免得皇叔父为难?!如何?!”
瑞王世子萧定权斜挑着桃花眼,看着庆王世子萧弈,似笑非笑。
庆王世子萧弈眉头微蹙,缓了片刻,柔声道:“瑞王世子莫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
“那为何不是你退?!”
瑞王世子萧定权依旧凉凉的,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道:“谁叫我没有贤名呢?我在外头可是有睚眦必报的名声的。”
庆王世子身子挺得直直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落在金华殿紧闭的大门上,“世人皆知瑞王世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
“那宗仁府理事薛宗羲不过就是按章程办事儿,便被你以贪污之名搞得抄家下狱流放宁安……”
“睚眦之名,瑞王世子可是名至实归。”
“若这天下落到你的手里,就是宁朝的灾难。”
“本世子又如何敢言退?!”
瑞王世子萧定权闻言,冷哼一声道:“庆王世子如此仁义,可也没见你为薛宗羲说上半句好话啊?毕竟那薛宗羲可是因为你才入了大狱的。你却连救都不救他一下,可见,你这仁义可是含了水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