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存目光稍微垂了垂,他另一半脸似乎压到了什么。
迟疑了下,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托起,把一叠叠纸张从他右脸颊下抽了出来。
纸张上头的墨迹还未干完全,沾染了些星星点点的墨色在他那半边脸上,模样甚是憨态可掬。
虽然她同景无虞总是在环境的推动下发生种种不圆满的事情,但在他们的努力之下,那些不圆满最后都变成了圆满,并不那么轰轰烈烈,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水到渠成。
想到此处,她弯了弯唇,摊开了纸张。
他的字龙飞凤舞的,很是张狂,只见那些纸张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骆思存”三个字。
*
另一头,北蛮营地。
营帐内散发出阵阵麝香味,床榻上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女子脸上潮红,男子胸膛起伏,粗喘着气。
一切种种,皆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怎样的不可描述。
女子靠在男子的胸膛上,细长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上头画着圈圈,男子被她这番动作撩得眼中邪气又起。
又过了会儿,男子终于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床,女子靠在他肩上,娇滴滴道:“六哥,我以后可就跟着你了,你可要护着我呀。”
说话的人正是骆思茗,男子则是那北蛮的六皇子乌铎,他粗嘎着嗓子道:“那是自然。你乖乖听话,少不了你好的。”
骆思茗表情享受,但眼中却一片冰冷,甚至在乌铎看不见的时候,盛满了怨毒。
若非盛初寒软硬不吃,她也不至于下贱到来勾搭他的兄弟。
可是如今她已经退无可退,除了用这个法子为她自己谋出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更何况,乌铎比起盛初寒,甚至还更有可能在占领京城、攻略大梁之后成为新的王储。
毕竟盛初寒在乌铎面前的卑躬屈膝,她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
乌铎掐了她水嫩的脸蛋一把,嘿嘿一笑:“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雏,怎么,老七那家伙竟能忍得?”
“谁知道呢,”骆思茗也抿嘴笑,“许是他不行呢,否则也不能便宜了六哥你。”
“说吧,”乌铎了然道,“这般讨好我,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求,”她手中力道紧了紧,“只求六哥别弃了我。”
“呵呵,”乌铎捏起她的下颌,拿指腹捻了捻,“你可别把我当傻子哄,在咱们漠北,兄弟间共用一个女人也是常有的事,凭你这姿色,当宠妃自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嘛,要想得到重用,那你这位可爱的溧阳公主,可得再拿出点诚意来才行。”
骆思茗顺势吻住他的手指,“那是自然。”顿了顿,唇边勾起晦暗莫测的笑意,“六哥不是一直想抓盛初寒的软肋么,我这里,倒是知晓一些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耳语一番后,乌铎摸了一把她的脸,眼神锐利起来,“若你说的当真,那便是立了大功了。待此战得胜,我便从盛初寒手里讨你过来,迎你做我的王妃。”
骆思茗暗暗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我便等着了。”
*
景无虞和宋康成站在城楼上迎风而立,他们听着北蛮将领骂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皆是面色凝重起来。
先前京城中惬意仿佛是偷来似的,不过持续了一日,北蛮的人便再次前来叫阵,不过这一回他们的气势足了很多。
“近日几次战败,北蛮已然损失了不少兵力,怎还不吸取教训,仍要进攻?”宋康成负着手,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北蛮兵,同景无虞并肩站在一起。
景无虞沉吟片刻道:“只怕这回他们是有备而来。”
宋康成也有所预感,“莫非他们还藏着什么杀手锏未使出来吗?”
“杀手锏么,”景无虞拧起眉头,远远望见北蛮押上来的人,冷哼一声,“看来是了。”
盛初寒骑在战马上,眉间多日来笼罩的阴影此时尽数散开。
他身后站了一排士兵,每名士兵手上都拖了几名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人,细数过去,大约上了万。再看那些人的长相,皆是标准的大梁人,他们口中凄惨地叫着,朝着对面的城楼不停喊着“救我、救救我”之类的话。
盛初寒看不见对面景无虞和宋康成的面色,但他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半个时辰过去,对面却仍是不为所动,他身子动了动,随即朗声道:“在我身后的,都是西北三洲沿路捉来的俘虏,他们已经接连饿了三日,你们若还想要这些人活命,便乖乖将京城拱手送来!”
宋康成忍不住骂出了声:“你这卑鄙小人!”
盛初寒对此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从明日开始,每过一刻钟,我便杀十人,若你们一直不降,我便一直杀!到时杀尽了这些百姓,可别怪自己的名声落得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倒是让你们大梁的百姓心寒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城楼上一行人定定地看着,似是激烈讨论着什么,但盛初寒管不了那么多,为了示威,他手一抬,立刻有人拖上来十个俘虏,手起刀落,那十个人便身首异处,血溅了一地。
“他娘的!这群狗。娘养的!”
宋康成看着城楼下大梁百姓得尸首,瞳孔骤缩,气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景无虞的唇平直向下,神色也阴沉得吓人,周身散发着噬人的气场,他睁大了眼睛,将那些百姓死时的惨状全部刻进了心里头,双手捏在城墙上,几乎要将冷硬的石块捏碎。
宋康成的儿子宋清辉心有不忍,只得询问着身旁的景无虞,“世子,你看现在咱们如何办才好?这样让他杀下去,即使咱们不降,也要背负骂名,说我们为了一座城不近人情,枉顾百姓性命。不如咱们带着京城里的百姓从城北冲出去,城北是由沈林的人守着的,打熟悉的人咱们更能得心应手些,说不定往北的路上还能遇上陛下和景将军一行人。”
“糊涂!”宋康成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呵斥出声。
他面上带着愠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义正言辞道:“你只知道这一万俘虏的命是命,却不知道京城里还住在百万的百姓。就算我们带了一部分人冲出了重围,可一定还会有不下少数的老弱妇孺走不了。北蛮就等着我们弃了京城,将那些人屠戮殆尽,扬他国威!一万百姓的命是命,可同这百万百姓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可分辨得清楚?!”
宋清辉脸一白,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做声。
景无虞这时才终于出声道:“其实令公子有一点说得并不错,这一万大梁俘虏的命咱们也不可眼睁睁地放弃。放弃,是下下策。”
宋清辉闻言,拍了拍胸脯,神色缓和了些,宋康成瞪了他一眼,朝景无虞询问道:“世子有何高见?”
景无虞淡淡道:“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可以在盛初寒对待沈林的态度上大作一番文章。”
宋康成联想到盛初寒派了沈林守着城西,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盛初寒并不信任沈林?那如此说来,沈林叛国,亦是情非得已?”
“不错。”景无虞道,“控制禁军营的禁军令就在盛初寒手中握着,不仅如此,沈林家中老幼也被盛初寒软禁了。”
宋康成恍然大悟道:“素闻沈林重视家人,看来盛初寒这是捏住了他命门了。”
“正是。”景无虞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先不论他之前的杀戮,若是能够帮助沈林从盛初寒手中夺回那关键的命门,那便能少一个棘手的敌人。”
宋清辉也听懂了,大喜道:“这样一来,咱们的胜算便大大提高了!”
宋康成也点头琢磨着道:“世子提出此计,想必胸中已有丘壑了吧?”
“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宋大人。”景无虞淡淡一笑,“此前我已经同长鸾公主谈论过此事,经搜查,沈林的家人此刻就被困在溧阳公主府中,不过盛初寒这厮也实在阴险得很,竟然在暗牢里设置了无数机关,长鸾公主正在设法施救,但看情况,要想破解还须花费些时间。”
宋康成神色一凛,“不如咱们一起去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景无虞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遂转头吩咐下头的人道:“你们且在这里盯着,看看盛初寒还有什么动作,有变数速度来报。”
说罢他便领着几名精通五行八卦的好手往溧阳公主府去。
刚到了公主府的暗道入口,便看到骆思存府中的护卫正神色焦急地挨个在往里头闯,景无虞巡视一圈,一眼看到底,就是没看到骆思存的身影,只好拎过来一名护卫过来问话:“你家公主呢?”
那名护卫却是满脸惶恐的模样:“回世子的话,公主她……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景无虞大骇,手上动作猛地收紧,“说清楚,怎么不见的?”
那护卫答道:“就是在刚才,公主想尽快破解这里的机关,便随着属下们一同进了暗道,为了保证公主安全,她站得较远,可是不知怎的,等到属下们再一回头,公主便凭空不见了!守在暗道外头的人也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出去过,所以属下们猜测公主许是被人卷进了里头的暗牢里,这才费尽心思想要早点进去营救公主。”
“你们是猪吗?竟让她进来这般危险的地方!不看着点也罢了,居然还放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若是找不到她,我要了你们脑袋!”景无虞目眦尽裂,那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回嘴半句。
宋康成见景无虞此刻神情不定,拦住了他的拳头,劝道:“咱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追责上头,理应赶快破解机关才是。”
景无虞面色铁青,不过宋康成这句话倒提醒了他,于是松开了那护卫的衣领,而后同那群好手厉声道:“务必尽快打通暗牢,找到长鸾公主!”
他尽量稳着声线,浑身上下的杀气丝毫不加掩饰,周遭瞬间压迫感十足。
起初他还以为暗牢出现机关是低估了盛初寒,没想到他不仅低估了他,还低估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闯各路机关仍是差点折损了一名干将。好在请来了沈舟,妙手回春救回了那人的性命。
待到将所有机关破解,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暗牢尽头果然关押着沈林的一大家子人。
见到人来,小孩儿老妇喜极而泣,哭喊声此起彼伏,吵得景无虞太阳穴隐隐作痛。
整个地牢设计讲究,刑具一应俱全,甚至还设立了水牢,不过空间并不算太大。
然而奇怪的是,景无虞几乎将整个地牢掘地三尺,甚至连水牢下的深水池都下去游了一圈,却愣是没见着骆思存在此的半点痕迹。
去哪儿,到底去哪儿了……
景无虞痛苦地蹲下身子,双眼血红,一拳又一拳打在地面上,直砸到双手血肉模糊了也毫不在意。
一想到骆思存不知所踪,他便自责得不能自已,盛怒不在,只余一派萧索。
未找到骆思存,宋康成脸色也不甚好看,他拍了拍景无虞的肩,言语苍白,不知如何宽慰,但眼下却不是他该颓废的时候,遂语重心长道:“世子,找公主的事交给这些护卫去做便好,你别忘了,咱们此行是带着任务的,那一万俘虏的性命还握在盛初寒手里呢,你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康成也不确定景无虞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好在他沉默半晌后,便站起身来,湿漉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语气坚定道:“走吧。先带着这群人去招降沈林。”
一行人陆续撤出了溧阳公主府,方才还逼仄的地牢一下子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静谧无波的那间水牢底下,突然冒起了一圈泡。
咕噜几声后,两道身影突然从底下破水而出。
阿木驾着虚弱无力的骆思存向岸上游去,即使方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躲避,他整张脸仍显得木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此处地牢是在骆思茗确定嫁给盛初寒之初,盛初寒便开始着手修建的,只对骆思茗说这是为了方便秘密行事,却并未告诉她这里建得有多精密,不仅如此,他为了以往万一,还在水牢下设立了连通城外护城河的水路。
只不过近日护城河涨大水,并不适宜在此时逃走。
地牢各处分别藏了一些食物,够几人在这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并不会饿死。
是以阿木此刻并不急。
他将骆思存架进一间暗牢内,又将方才被他们破解的机关重新启动,而后才去取了些干爽的粗布麻衣放置在骆思存身旁。迟疑了下,他还是解开了她的穴道,面无表情道:“换上,如果不听话,我就帮你换。”
骆思存喘着气,终于能够说话,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怒极反笑道:“盛初寒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阿木并不理会她的言语侮辱,只是重复道:“换上。”
眼见骆思存还无动作,他身形一动,便要扯下她的衣服。
骆思存无法,只得护着胸前,咬牙切齿地朝他道:“要我换也可以,你得先滚出去!”
阿木省了力,很快收回了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骆思存穿着湿透顶的衣服,冻得牙齿直打颤,但她顾不上这些,脑中飞速思忖着。
方才她只不过是在暗道入口站了一会儿,便被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带走了,此人轻功之高,丝毫不亚于景无虞,应当就是拒霜当日所说的盛初寒心腹了。
令人惊骇的是,上辈子她只知道盛初寒有暗卫,却未曾听说过关于此人的一丁点信息,可见此人在盛初寒心中的地位之重。
眼下凭她一个人的能力,要想偷溜出去,估计比登天还难。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给景无虞留下些什么信息,让他能够寻迹找来。
可是她始终猜不出盛初寒抓她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去威胁景无虞和骆思桓,那未免也太过小瞧她了。
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这辈子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她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中一派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2+3更!
重阳节,也是我生日哈哈哈,可是我一整天都在码字,就问你们感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