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此,沈未凉闷声闷气道,“爹,明儿我同陛下说说,让他另派别人去吧。”
沈剑英“哐当”一声扔下剑,拧着眉头满脸不悦,“这成何体统!所谓军令如山,为将者怎可不服从命令。”
沈未凉知他素来顽固又愚忠,懒得同他再多费口舌,边摆着手边朝屋里走去。却听沈剑英又补了一句,“小凉子啊,你同陛下之间,毕竟是君与臣的关系,哪怕有往日的情分在,也万万不可僭越,坏了规矩。”
女人脚步一顿,神情暗下几分,“是啊,他是君我是臣,从他许怀衣登基那天开始,我就不该奢求这份感情还能有个好结局。”
沈剑英听见她既叫了天子名讳,又说了些乱七八糟叫人听不懂的话,心惊肉跳着上前拍了她的脑袋一巴掌,凶巴巴道,“活腻歪了吧你,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赶紧睡觉去。”
沈未凉吃痛地想要跳脚,可瞧见沈剑英眼里关切的神色后,只是噤默着抿唇,进屋带上了门。
夜深人静后,沈未凉和衣躺在卧榻之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已重生回来近一个月,不仅没半点要回去的迹象,而且该办的事儿一桩也没办好。
梁燕尘说到底还是断了腿,为了保住高申,自个恐怕要被他恨之入骨。而她本就无法面对许怀衣,可鬼使神差的,二人见面次数倒愈发多了起来。
偏巧这时屋外又总传来阵阵猫叫,忽远忽近,听得十分真切。女人叹了口气,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推开木窗。
月光下,早间那只橘白的猫儿伏在院内石桌上,有一茬没一茬地懒懒叫唤着。瞧见女人推开窗探出了头来,那猫儿便立刻弹起,跃上了高墙,甚至仿佛要刻意引路一般,朝她晃了晃肉爪子。
一只猫儿,难不成还能成精了。
沈未凉随手抓起外袍套在身上,离开屋子,大步追着橘白猫咪而去。
月光朗朗,将军府外的小巷子里一片寂静,唯独那猫儿窜上窜下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沈未凉翻出自家围墙,刚想要上前逮住猫咪,冷不丁瞧见猫儿纵身跃进了树下隐匿着的男人怀里。
夜色昏暗,虽看得不是很分明,但沈未凉还是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萧燃。
他仍同白日里一样,倚靠着树干背对着自己,一身黑衣劲装,动作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猫儿柔软的皮毛。而那只胖猫咪则很享受般将脑袋搭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发出“喵喵”的讨好声。
沈未凉想起白天萧燃没有理睬自己,恐怕是因为三年前二人还并不相识。念此,她遂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后,没再上前打招呼,暗中尾随着他出了小巷子。
锦城的夜晚不如西景帝都那般敞亮热闹,入夜之后,除了打更人和巡夜的官差之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余的百姓。
沈未凉同他隔了好一段距离,眼见着男人七弯八拐,背影看起来很笃定,脚步又稍显得有些凌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跟着男人在四方街市中绕了一整圈,又回到将军府前的小巷口时,猫儿也不见了踪影。沈未凉搓了搓胳膊,心下纳闷,他该不会察觉自个被跟踪了,故意在这儿兜圈子吧?
可等到萧燃又围着四方街市再次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后,沈未凉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他这大概是真的不识路。
堂堂西景摄政王,居然是个路痴?
那他平日行军打仗是如何记住路线的?沈未凉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面上弯唇,微微笑出声来。
还没等她笑够,不远处倒是传来一队官差的巡夜脚步声。
依着情分,沈未凉准备提醒男人避一避,可人刚走到萧燃身后,就被他反身一手勒住脖颈,一手捂住嘴巴,不由分说拽进了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沈未凉呜呜囔囔着想要开口,却听男人低哑着嗓子附在她耳边警告,“不想死,就别出声。”
女人果然僵着身子安静了下来,但仅仅只是过了片刻,又立即挣扎着口中叽叽咕咕起来。
巷子幽深,前有官差,后无退路。
萧燃毫不犹豫地勒紧了些怀中女人,踏着墙壁翻进一座高宅大院里。还没等沈未凉足尖落地,惊觉腰肢和脖子上一轻,然后整个人就被他凶巴巴地朝地上扔去。
女人跌跌撞撞扶着墙根站定,心中埋冤起他的暴躁脾气。待到隔墙听见巡夜的官差已经走远,还是冲身侧的萧燃小声提醒道,“这条巷子,只住了一户人家。”
男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黑亮慑人的眼睛来,此刻听见她的话,眼里尽是明显的不耐烦。
沈未凉也不同他打哑谜,摊手直言道,“我们闯进了吴太师的宅子。”
吴渊吴太师,乃是帝师。自许怀衣入住东宫时,便是太子的老师,直至他登基,一直在其背后出谋划策。
萧燃闻言,一双墨瞳倒是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男人漫不经心瞥了眼一本正经的沈未凉,二话不说就朝院里走去。
生怕萧霸王惹出些祸端来,折损在这儿,那日后谁还能在燕赤一役中将她救下来。沈未凉可不敢放任他一人乱闯太师府,也赶紧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女人踩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轻轻开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萧燃没应她,听她又自顾自道,“我是东燕扬威大将军,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同我说说。”
闻言,男人掩在黑色蒙面之下,暗自勾唇,“听起来你的本事不小?”
沈未凉见前边的人终于肯搭理她,语气中带了些骄傲,“那是自然。”
萧燃喉腔中发出声轻笑来,看起来全然不信的模样,“那你可知我是谁?张口就要帮我。”
女人从身后追上来,与他并肩,莞尔,“加上白日巷中那一面,我们也算有缘。本将军热心肠,你要真的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萧燃偏头瞧了瞧月光下笑得真挚的女子,剑眉微微拧起。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的木窗被推了开来。
沈未凉飞快地握住男人的手掌,拉着他堪堪在花丛中蹲了下去。索性院里花草繁茂,天色又晚,刚好将二人遮得严严实实。
透过大敞的窗户,沈未凉看见屋里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少女正是不久前她在琉璃阁碰见的吴茵秋。再看那男子的容貌,倒与少女有几分相似,沈未凉猜测他许是吴太师的长子,吴韬玉。
吴家兄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花丛中二人耳中。
“大哥哥,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东西到手了。”
“那便好。今日,茵儿见着沈小将军了。”
沈未凉面色一怔,不知这谈话怎么谈到了她的身上来,于是伸长了脖子想要努力听仔细些。她刚动了动脖子,头顶就覆上一只大掌,硬生生将她压低了些。
女人不满地抬眼瞪住萧燃,后者同她挨近了些,熟视无睹她的抗议,手下使劲,霸道地把她按在花丛间,动弹不得。
“哦?听说沈小将军姿容无双,一如她战场上的威名。”
吴茵秋稍有些不服气地反驳,“大哥哥,你怎的净长他人志气!茵儿瞧着她的容貌,也就那样。”
萧燃循声,眸中带着痞笑,低头满是探究地打量起身侧的女子来。沈未凉被他盯的一阵不自在,握着男人的大掌微微收紧,报复似的使出了七八成的力气。
“哈哈哈,她一介俗将,定是比不过咱们的茵儿貌美又有才情。不过话说回来,沈小将军想必不知,陛下答应了阿爹的建议,不久便要选秀纳妃,扩充后宫了吧。”
“陛下正值年少,怎会为她一人,空置后宫?”
沈未凉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慢慢松开男人的手掌,心口漫过难言的苦涩。即便她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可从别人口中一遍遍得知,仍是不太好受。
萧燃瞧见女人面色顿时暗淡下来,覆在她发顶上的大掌也慢慢松了力道,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安抚一般。
沈未凉私心不想在萧燃面前如此丢人,遂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声东击西,砸向院门口处。
吴家兄妹听见动静,果然立刻缄口,跑出屋去唤家丁前来探查。
沈未凉有些尴尬地直起身,“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萧燃微颔首,却是先阔步跃进屋子里,一把抓起方才吴韬玉放下的一幅卷轴,而后与沈未凉一同离开了太师府。
小巷透着月光,模糊却又清晰。
沈未凉大部分时候比较随性,对上萧燃的事儿,又总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总是在多管他的闲事。
女人踌躇了一番,还是开口问,“你刚刚拿走的,是何物?”
萧燃走得急促,半分也没停留,匆匆同她擦肩而过。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却听男人走到巷口处,低沉着嗓子出声,“莫担心,物归原主罢了。”
言罢,萧燃没再回头,很快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沈未凉也不知为何松下口气,望着男人走远的方向展颜笑了笑。原来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萧霸王了。
这无端的重逢,竟叫她觉得,在糟糕的要命的过往里,稍稍有了些许的期待。
把萧霸王拎出来透透风~
第24章 同游
沈未凉折腾了半夜回到将军府,明明累极了,脑子却是愈发清醒,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就只是盯着桌上的夜明珠出神。
也不知道芝宜之事解决的如何了,自己若是长睡不醒的话,许是要将她们吓坏了。就这么混混沌沌地想了一宿,沈未凉自然而然地睡过了头。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光华,将窗边的男人镀上了层金辉。
沈未凉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瞧见那人看似温润的面庞后,压下抱怨之词,有些憋屈道,“陛下怎么不叫醒臣?”
还擅自进了她的闺房!
许怀衣但笑不语,从窗边走过来,在桌旁落了座,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起女人的闺房来。
素净。
既无多余的装饰,色调也是一片苍绿。若要说唯一像女孩子家的地方,恐怕只有妆奁了。可她的妆奁上,并没有堆满胭脂水粉,而是零零散散放置着几颗夜明珠。
就连桌上都放着颗夜明珠。
许怀衣随手把玩起来,语气玩味,“看起来朕得夜间来你房中,才能瞧见不一样的美景。”
女人套衣服的动作一滞,听出他话中的揶揄和旖旎之色,忙不迭岔开话题,“陛下今日不用早朝吗?”
许怀衣摩挲着珠子,风轻云淡道,“朕今日难得想做个昏君。”
沈未凉又是一阵语噎,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裳,有些不自在地冲男人开口,“陛下,臣要洗漱一番。”
许怀衣闻言,放下夜明珠,单手撑着下巴,俊逸的面容带着难以察觉的浅笑,“阿凉,你同朕一块儿长大,莫说洗漱了。就连沐浴,朕都瞧过。”
沈未凉倏然红了脸,万分窘迫道,“那时才三四岁,年纪小不懂事儿,陛下莫要乱说。”
男人轻笑出声,总算放过她,起身朝外走去,“朕在外间候你。”
沈未凉微吁一口气,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她才不想同许怀衣单独相处在一块儿。往日自己不知轻重,不懂提防,以为同他青梅竹马便可长相厮守,现在想来当真是幼稚的可笑。
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得遭他背叛,马革裹尸的下场了。
足足在屋里拖拉了一个时辰,女人这才慢悠悠晃着身子出了屋。许怀衣是等得有些不悦,可面色仍是一片舒展,将眼里的厌烦之色也藏的很好。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内按照沈未凉的习惯未焚香料,窗帘子也厚厚垂下,隔绝了刺眼的阳光。
沈未凉在软榻上坐下,腰间革带中坠着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荧光,许怀衣便借着这微不可见的一丝光亮,抬眼细细地打量起身前的女子来。
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无怨无悔地陪在自己身边,甚至让人快要产生了,她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开的错觉。
马车颠簸着行驶了很久,沈未凉瞌睡上头,睡意翻江倒海而来,怎么也抵挡不住,她便倚着窗沿准备小憩一会儿。
哪知这一睡,竟一路睡到了底。
沈未凉从男人肩上迷迷糊糊抬起脸,眼中一片混沌矇昧。许怀衣倒是全然不介意她的无礼,反而亲昵地垂首吻了吻女人的发顶,语气透着浓浓的宠溺,“昨儿没睡好?”
昨儿夜里跟着萧霸王翻墙绕街的,确实没怎么睡。
沈未凉避开些男人的怀抱,拍拍自个微有些发怔的脑袋,嗓音干哑,“陛下,咱们到哪里了?”
男人半撩开车帘,却并不急着下去,而是偏过头朝她伸手,“出来看看。”
沈未凉犹豫片刻,见他执意要牵着自己,遂别扭着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许怀衣的手很凉,约莫同他的人一样。
总以为对他掏心掏肺,就能走进他心里边,可现在看来,他当真是做皇帝的料儿,凉薄的很。
出神间,二人已下了马车。
空旷的碧野连着绵延的群山,峰顶盘着晴云,旷野之下,一座巍然矗立的木屋依傍着溪水而建。
“这是……”
许怀衣拉着女人往前走去,轻车熟路地推开院门。院里种了不少桃花树,微风乍起,花瓣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沈未凉瞧见身侧的男人抬手拂去自己肩上粉红的桃花瓣,徐徐开口,“你上战场的第一年,不是同朕说,等这天下安定了,我们就私奔了去。”
许怀衣垂眸盯住她清透的双瞳,顿了顿继续道,“白日里山谷的阳光细碎,你大可睡到自然醒,推门便能看见阳光碎在溪水中。”
“月照松林时,桃花开得无声无息。月的银辉徜徉在水里,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定比夜明珠还要好看。”
男人温柔的呼吸喷薄在她面颊边,一字一句的话像是引诱又像是无比甜蜜的陷阱。
“所以你不要害怕,若是累了就来这儿躲一躲,至少不要,躲去朕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沈未凉不知道自己面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她只觉得身子发僵,胸口闷闷的,着实堵得慌。
他总是这样,因怕她离开而异常真切,又总是这样,因各种原因一次次让她失望。
所以这一回,到底又是为了哪一桩事儿,叫他不得不费心来哄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