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凉挣开男人紧握着自己的手掌,装作什么都没多想的模样,干笑着往屋后边走去,边走边闲扯,“陛下,这屋子后面怎么还有一片花海?”
许怀衣微拧了眉头,望向女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明灭不定的光。许是察觉到她似有若无的排斥之情,男人负手跟在后面,不动声色藏起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语气依旧柔和道,“阿凉不记得这儿了吗?前面山谷深处,乃是药王谷。”
沈未凉一拍脑袋,这才笑起来,“臣想起来了,药王谷四季如春,种满了奇花异草,小时候我俩总爱偷偷溜进谷中玩,然后惹得药王那老头子气急败坏地放恶犬驱逐咱们。”
许怀衣见她总算脸上有了些舒心之色,微松了口气,淡淡地也笑,“是啊,一晃过去好些年,也不知药王他老人家是否还在了。”
沈未凉闻言,眼睛忽然一亮,提议道,“陛下,咱们去看看吧。”
许怀衣见她兴起,也没拒绝,随口答应下来。
起先花海中只是种着些寻常花朵,颜色各异,煞是好看。越朝里走,花木越加繁多,逐渐高低错落,品种也越发罕见起来。
走了好一会儿,花海里呈现出一片月牙形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竖着一块巨大的碑石,石面刻着潦草难辨的“药王谷”三个大字。
入了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芳香,混杂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恍惚给人一种进入了世外桃源之感。
可这眼前繁盛的美景并没有持续多久,耳边便传来苍老而又威严的质问声,在山谷中回响,“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药王谷!”
沈未凉循声环顾四周,而后同身侧的男人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女人无声动了动唇,做出“跑”的口型,二人便飞快地转过身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药王谷的几名守卫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提着长剑就朝他们追去,气势汹汹。
沈未凉丝毫不惧地咧嘴笑了笑,脚下生风,在高大的古木之间左避右闪,轻盈飘逸。而许怀衣也难得一改那副沉肃而又威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同她并肩头也不回地逃跑着。
就像幼时那样,她总是带头干坏事,哪儿危险就往哪儿蹿。许怀衣虽口中劝诫着她不可坏了礼数,却是从未离开过她身旁一步。
想来那时的情谊,纯粹美好,该不会是作假吧。
等跑出了花海,身后穷追不舍的守卫们也就没了影。沈未凉双手叉腰大口喘着气,心情愉悦,“陛下,看样子那老头儿这些年活得还挺好。”
许怀衣抬手擦了下额间沁出的汗珠,弯唇笑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二人说话间,本来晴朗明丽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隐有电闪雷鸣之势。男人伸手拉住沈未凉的手腕,快步走进屋里,“天要落雨了,进来避一避。”
沈未凉落了座,瞧见许怀衣望着马车的方向皱眉,似乎有什么人在候着。她了然地开口,“陛下,您去忙吧,我自个在这歇着。”
男人默了默,算是回应。临出门了又转过头道,“朕去马车里拿把雨伞过来。”
沈未凉温顺地点点头,也无意去深究他话中的真假。
过了良久,屋外风声虚势,天却没落下雨来。沈未凉见他去的久了,长了个心眼,轻手轻脚挪到院子里半高的墙边,果然听见一阵交谈声。
“陛下,东西丢了,至今还没找到。”
“废物。”许怀衣的声音不复此前的温和,冷漠的近乎无情,“他也就这点能耐。另一事呢?”
“回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抚了梁公子,并派遣使臣送他归国了。只是高校尉那儿被打断了腿,该如何向……向沈小将军交代?”
“找个由头将高申调走,不要让她知道此事。”
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沈未凉却慢慢从背靠着墙壁从半蹲的姿势跌坐下去,双手撑在泥土上微微打着颤。
原来许怀衣所说的交给他来妥善处理,就是这样处理的。
上辈子高申得知了纭娘的死讯,在战场上不慎落马,摔断了腿,养伤期间郁郁不得,心结难医,不久便随纭娘而去了。
如今倒好,高申竟是因为责罚被活生生打断了腿。而自己还像个傻子似的居然相信,相信他许怀衣的承诺。
是她亲手导致了这一切。
第25章 苏醒
天空中大雨倾盆,屋内未点灯,昏暗着一片。沈未凉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屋,她就这么呆呆站在黑暗里,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发着抖。
过了良久,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沈未凉摸了摸腰间,这才发现少了些什么。
装着夜明珠的香囊袋子不见了。
许是方才跑得匆忙,遗落在药王谷也说不定。
沈未凉不明白这种悲愤交加,还混杂着内疚的时候,自个心里怎么还惦记着一颗破珠子。
她虽烦闷恼怒着,却还是转身出了屋,想要回头去寻夜明珠。
沈未凉一推开门,就瞧见许怀衣撑着伞正从院外走进来。男人一身月白宽袖长衫,乌发束冠,锦靴踏尘,溅着水花。
朦胧的雨色将他面容衬托得更加沉郁潇洒,男人丰神俊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威严,叫人不敢直视,不可高攀。
而沈未凉也已慢慢走进雨里,瓢泼大雨很快淋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裳,女人却好像魔怔似的,微握着拳头,隐忍中带恨,直直地望向身前几步之遥的高大男子。
许怀衣皱眉,快步上前将伞撑过她的头顶,语气中带了些自然而然的关心,低声呵斥道,“外边下着大雨,跑出来作甚?”
沈未凉弯唇嗤笑,双瞳满是明明白白的憎恶之色,她扬高了几度音,“爹爹曾教我,为将从军者,须抱一腔热血而来,战于一片信仰之下。”
女人说着说着突然发狠般,抬手重重甩开许怀衣手中握着的油纸伞,伞骨落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仍是唇边带着悲凉的笑,冷冷看着瞬间落入雨中的男子,“但是爹爹忘了告诉我,这一切的前提,是为世人谋生者,不可使其葬于人心。”
沈未凉面上一片湿润,水珠子接连不断地顺着纤细颤动的睫毛一路滑落下去,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她一席话说完,不等许怀衣反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先前绚烂夺目的花海此刻在大雨的冲刷下,略微显得有些凄惨,一如沈未凉本人一样。
她抬手麻木地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一路小跑至药王谷入口,石碑旁的地上果然不出她所料孤零零躺着颗夜明珠。
只不过那珠子,正被黑衣劲装,头戴着兜帽的男子捏在手中。
雨水打湿了男人身上质地尚好锦缎,呈现出通透的光泽。那人察觉到沈未凉的存在,慢悠悠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兜帽被他抬手掀下,沈未凉瞧见张熟悉的带着厌烦神色的面庞,男人一双躁郁懒散的眼眸看得她蓦然心里一轻。
沈未凉瘪瘪嘴巴,磨蹭着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男人的窄袖,竟是不自觉带着些委屈可怜的口吻唤道,“萧王爷……”
萧燃低头,似乎想挣开她的手。沈未凉眼前却忽然浮过一道刺眼而剧烈的白光,整个人也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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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半开着轩窗,春日的暖阳便从镂空的雕花窗桕中一点一点流淌进来。沈未凉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层层叠叠的纱幔低垂,隔着一片朦胧,她瞧见窗边微倚的人儿哭的呜呜咽咽,小心抽噎着。
女人嗓子干哑,张了张唇,好不容易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来,“别……别哭了,给我倒杯水。”
芝宜循声止住了低泣,慌忙跑上前拎着茶盏倒了杯水递给苏醒过来的沈未凉,嗫嚅道,“夫人,都是奴婢害了您……”
沈未凉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额角,“梁燕尘那厮,后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芝宜连连摇头,素白的脸庞上仍有泪珠子往下滚落,“梁燕尘虽看着蛮横凶残,实则胆小怕事,他见您毫不犹豫跳了湖,一下子就慌了,没过多久便带着手下们离开了院子。”
女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古怪地反问,“你方才说我,毫不犹豫的……跳了湖?”
芝宜捧着茶盏,语气又是愤怒又是无助,“梁燕尘让您抉择,跪下向他求饶亦或是将您扔进水里。夫人坚刚不屈,怎肯向他这等鼠辈低头,当即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湖中。”
她还真不是。
沈未凉心虚地摸摸鼻子,转而疑惑,“可脚上绑着巨石,我落入水里又是如何被救上来的?”
芝宜仿若没听懂一般,神色不解,“夫人,您在说什么?哪来的巨石?”
若是没有绑着巨石的脚镣束缚着她,那是不是说明事情略微有了转变?
沈未凉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那日她沉湖并非自愿,分明是有人暗中陷害,朝她膝盖处掷了暗器。
再者,重生回去的那段日子,高申代替她打断了梁燕尘的双腿,所以现在她才会捡回一条命来。
沈未凉抿唇,眉头愈皱愈紧。虽说现在多少有些摸清了她这有迹可循的重生套路,但她却是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算起来,好像两次都是因为碰见了萧燃,自个才能回来。可太师府那时明明也同萧霸王在一块儿,二人还说了许多话,怎么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女人想得有些糊涂,长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对了,世子爷那边可有李大人的下落?”
芝宜放下杯盏,神情恍惚,“暂时还没有。”
沈未凉顿了顿,掀开被衾下榻,“随我去趟惠成王府。”
芝宜慌忙阻拦,“夫人不可,您受了寒又昏迷了好几日,身子尚且虚弱……”
女人在她絮絮叨叨的说话间已披上了外衫,“行了,世子爷神通广大,定会有些李大人的线索的。”
芝宜低眉垂着眼,似是觉得愧疚,另一方面,对于伦甫,她也确实担心得紧,遂小声道,“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劳烦夫人跑一趟惠成王府吧。”
沈未凉应允下来,而后忽然摸了摸腰间,面上浮现出难得焦急的神色,转过脸问,“落水后,我腰间的香囊呢?”
芝宜指了指屋外,解释道,“夫人,您的香囊潮了水,奴婢将它和衣裳一同挂在院里晾晒着,现在许是应该干了。”
沈未凉闻言,阔步流星出了屋子,老远就瞧见翠珠香囊挂在竹竿上,香穗被春风吹的晃晃悠悠打着转儿。
女人稍有些心急地伸手拽下,打开香囊,从里边抽出张折叠着的红笺来。红笺湿了水,皱皱巴巴,索性纸张上本就空无一字,也倒并没什么所谓。
芝宜从衣裳后面探头,笑着开口,“夫人,这是?”
沈未凉这才察觉自个反应似乎过大了,随即讪笑着试图解释,“王爷寄回的家书,若是弄丢了,恐会惹得王爷生气。”
芝宜掩嘴偷偷地笑,并不戳破。也不知是怕惹王爷生气,还是珍惜王爷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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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幡作为已无主权的附属蕃地,一半归由西景治理,另一半归由东燕治理。起义和动乱自然是常态,可若比较起来,那倒还是西景治理下的一边儿更加富饶安定几分。
毕竟这儿可是萧霸王一手负责的。
此番所谓的动乱,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就连当地官员都没怎么在意,可没料想不知何处的风声竟把萧霸王给吹了过来。
直到萧燃带兵在东部虚晃一招,而后紧逼西边东燕的蕃地时,众人这才发现,摄政王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燃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燕帝送到嘴边的三座城池。他许怀衣不是想要割城换美人吗,那便让他既失了城池、又得不到美人。
西景的军队势如破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边界线上的三城。东燕朝廷那边虽再三警告,却只是虚张声势,并无人可站出来阻拦。
夜晚的星空辽阔,旷野之上升起一片篝火。将士们宰牛羊,碰美酒,欢歌笑语不断。
为首的男人卸去冷硬的盔甲,坐在毡帐前翘着脚,手里拎着一坛半倾着的佳酿,面色难得一见的愉悦。
东赫前来敬酒,高大威猛的汉子笑得畅快,“将军,今儿咱们大获全胜,可要在乌幡休整几日再回帝都?”
萧燃仰着脖颈灌了一大口美酒,古井深潭般的眼眸黑的发亮,“听闻乌幡多奇风异俗,既然来了,便多留几日再走吧。”
东赫抱拳,粗着嗓子道谢,“多谢将军!”
汉子粗犷的声音还未落下,身后温酽便捏着封信函匆匆来报,“主子,王府出事儿了。王妃她被梁家嫡长孙梁燕尘逼得跳了湖,昏迷了好几日。”
萧燃手中酒坛子里水波晃动,波澜起伏。男人剑眉骤然一凛,眸中萧肃,“人怎么样了?”
“人没什么大碍。”
东赫抱拳的手还没放下去,瞥了眼神情紧绷着的温酽,迟疑着接口,“那这休整之事……”
温酽心中暗骂他是个木头桩子,眼下王妃都出事了,他倒还只惦记着休整。遂又道,“主子,您要不要……早些启程回帝都……”
萧燃随手将剩了大半的酒坛子扔到草地上,语气不快,“既然人没甚大碍,就莫扫了大伙儿的兴。”
男人这么说着,脸色却烦躁不安的很,一副已然被扫了兴的模样,入喉的酒也突然不香了。
萧燃站起身,撂下一众将士,兀自掀了帐帘进去,头也不回。
萧燃:媳妇儿遭人暗算,手里的酒它突然不香了=.=
第26章 归来
广阔的乌幡草原之上,摄政王的毡帐内虽熄了灯火,卧榻上的男人却并未睡着。
亥时定昏,二更夜已深。
萧燃:明日该怎么找个由头提前回帝都?
子时中夜,灯火阑珊。
萧燃:梁燕尘这厮怕是活腻了,胆敢动摄政王府的人!
丑时荒鸡,万籁俱寂。
萧燃:也不知道沈未凉,身子如何了……
寅时平旦,天色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