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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笙左脸上盘桓着一道长长的伤口,一直蜿蜒到耳际,生生将她艳丽的容貌衬得有几分骇人。
瞧见沈未凉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女人倒是率先开口笑语,“怎么,许久未见,姐姐不漂亮了,你是不是就不同我亲近了?”
沈未凉抿唇哀怨道,“欧阳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只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这些日子,竟出了这么多事儿。你的脸……”
“是吴茵秋派人伤了我的脸,又伤了孙家婶婶。你往日在帝都,许是同我最为亲近。而她此番所为,无非是想给我们个教训,借此警告一二,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欧阳笙说得轻描淡写,却叫沈未凉咬着银牙一再收紧了拳头。原以为太师之女会是什么心气高傲的大小姐,现在看来,仍逃不过为了争风吃醋变成瑕疵必报的恶妇。
欧阳笙拉她手,虽想同她慢慢叙旧,可还是认认真真道,“不闹你了,我说这些绝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你都该知情。此番回来,将军府被抄家,你一定不好受。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同姐姐说。”
沈未凉顿了顿,勉强掩下眸中的愧怍,吐出口浊气道,“不知欧阳姐姐,可有办法让我进大理寺狱,见我爹一面。”
本以为这等困难之事,必不容易办到,但不知欧阳笙有何门路,竟真的买通了狱卒,连夜将她放了进去。
牢房里的沈剑英想来过得倒是不错,眼见着面上肉都多长了一些,只是未等她开口,就听中年男子长叹了声气,同她道,“你既走得干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陛下已等你多时了。”
沈未凉屏气敛息,心中带着股茫然的惧意转过身,果然瞧见不远处立这个不怒自威的锦衣男子。
灯火照在他的面上,无端让她心慌又手脚发凉。
许怀衣面无表情地瞥着她,然后抬腿走到女人跟前,约莫离她一步之遥时,方驻足。
“非要这样,你才肯回来?”
听见他的质问,沈未凉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全化成了愤怒。这不是在重生的过去里,她大可不必瞻前顾后担心扰乱了时局。
见女人抿唇一言不发,许怀衣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尖,逼迫她看向自己,“说说看,怎么舍得离开萧燃回到朕身边了?”
沈未凉呵笑,“陛下莫要自作多情,若不是将军府被抄家,沈某这辈子兴许都不会回东燕一步,更别提你的身边。”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双眸锐利藏着危险的光芒,他也随之冷笑一声,“无妨,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待在朕的身边,莫想着逃。”
言罢,许怀衣淡淡将视线移到沈剑英身上,一副你若敢走我便杀了他的模样。
女人倒抽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她在内心告诫自己,忍一忍,老头子还在许怀衣手里。然而内心那股暴躁的火气好似受了萧霸王的影响,汹涌澎湃,愈演愈烈。
沈未凉一个没忍住,抬手就朝男人那张清俊的脸上扬起一个响亮的巴掌。
第74章 软禁
虽说沈未凉火气大没忍住情绪, 但到底还是看在男人的身份尊贵,留了几分力道, 这一巴掌招呼过去, 并未留下什么掌痕。
“许怀衣,你可心存愧疚?你可有过后悔?你可会……伤情?”
女人的三句反问一声比一声低, 仿佛问着问着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般的心灰意冷。
许怀衣挨了一巴掌,微敛眼眸, 压下一股凌厉的杀气, 而后耐着性子捉住她的手腕,高声吩咐道, “来人, 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着。”
沈未凉抿唇, 并未做任何反抗, 任由两名暗卫押着她离开了大理寺狱。她知道男人不会杀了自己,却不知她会被关在何处。
马车一路颠簸,过了约莫一炷香后, 沈未凉被带到了城郊一处偏僻的山庄里边。迎面前来伺候的是个年幼的哑女,女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暗骂许怀衣阴损。
为了防着她,竟这般煞费苦心。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沈未凉跟在小哑巴身后进了别庄, 眼下尚且摸不准许怀衣的心思,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她有大把时间, 慢慢同他耗。
“你叫什么?”
女人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圆脸的小丫头,示意她蘸着茶水写下来。后者乖巧地点点头,戳着截白嫩嫩的手指在桌上写了下个“谷雨”二字。
沈未凉了然般开口,“既叫谷雨,可是因为在谷雨那日被许怀衣救下来的?”
谷雨忙不迭又点点头,而后满眼崇敬似的拍手鼓了鼓掌,好像在赞叹女人的聪慧。
沈未凉笑了笑,没说话。她还不了解许怀衣么,他怎会平白做些善事。男人所行每一步,皆有所求,皆有所指。
人生若如对弈,许怀衣绝对是棋手中的佼佼者。而她想必也是佼佼者,只不过是棋子里的佼佼者。
女人挑了挑眉,又问,“这么大的山庄,就你一个人住?”
谷雨摇摇头,继续写着,“山庄周围有很多高手。”
“许怀衣呢,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谷雨听见沈未凉屡次三番直呼男人的大名,显得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姐慎言,陛下一个月方来一两次,只是静静呆个片刻,从不过夜。”
小丫鬟刚写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谷雨眼睛一亮,做了个“陛下”的口型,然后快步跑过去开门。
见果真是许怀衣后,谷雨欢喜地瞧了眼身后的女人,然后带上门离开了屋子。
沈未凉嗤笑。论笼络人心,还是他许怀衣厉害。从骗来的扎乌勒到这个小哑女,也不知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死心塌地的简直找不着北。
瞧见女人面色讥讽的神色,许怀衣不快地拂袖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道,“阿凉,朕不知你去了趟东燕,竟还学会了阴阳怪气的本事。”
沈未凉似乎有些理解了萧燃为何总是整日烦躁暴怒的模样,对有些人,根本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
“是呀,我不仅学会了阴阳怪气,还学会了诸多旁的叫陛下看不上眼的邪门歪道。”女人满不在乎地靠在圈椅中,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完全没有往日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模样,反倒活脱脱像个军痞。
许怀衣冷了眉眼,屈身扣住椅子两边的把手,将女人圈在方寸之地中,警告似的开口,“你最好莫要一再激朕,否则朕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瞧见男人眸中沉重的一片赤色,沈未凉当下抬手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将他狠狠推开数步。她站起身,将圈椅朝后蹬出去老远,然后声色俱厉道,“陛下也莫要一再激我,否则保不齐,我会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放肆!”
许怀衣当真是气极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另一手紧紧掐住她的腰身,低头便要吻下去。
沈未凉偏头避开,膝盖狠狠朝男人下身顶去,未料她有这么一出,许怀衣的吻只落在她的眼角处,便跌撞着后退一步。
再抬起眼时,女人已拔下发上那支暗红玛瑙团凤簪,堪堪抵在许怀衣的脖颈处,眸色深不见底,“陛下的身手,钝了许多。离我远些,不然我真的会大逆不道,做出弑君犯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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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凉也不知道许怀衣到底把自己留在身边要做什么,总不该真的奢望她回心转意吧。
自那日二人争吵过后,男人确没再来过山庄。可这地也实在偏僻了些,不说阿木人生地不熟的,没办法找来,就是欧阳笙恐怕也没辙救她出去。
但她家老头子还在大理寺狱中,三妹更是下落不明,她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坐以待毙。
用了午膳后,沈未凉支开谷雨,寻了片地靠湖泊的高墙,一个跃身翻出墙外,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女人还未站起身,就看见四周多了无数双黑色皂靴。
沈未凉烦不胜烦地蹲着长叹一口气,而后抬着脸环顾了一圈。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兴许打不过这么多。女人掸掸衣角,一个跃身默默翻回了墙内。
该死的许怀衣!
一连数日,任凭沈未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试图越墙逃跑,总能被一群神出鬼没的暗卫及时拦截。
正当气不过的女人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对策时,谷雨突然蹦蹦跳跳进了屋,咿咿呀呀想要说些什么。
沈未凉从床榻上爬起来,挪到桌边支棱着半个身子,看见小丫鬟写到,“明儿陛下过来,要带小姐出门逛逛。”
“真的吗?”女人弯唇,能出门就代表逃跑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谷雨,明天许怀衣什么时辰过来?”
谷雨以为沈未凉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许怀衣,自是欢欢喜喜地写着,“明儿一早就来。”
“好嘞。你先忙去吧,我也早些休息了。”女人这么随口打发着,等小丫鬟一走,便在屋里来回踱步,制定着跑路计划。她装了把仓库里捡到的旧匕首,顺带摸了些碎银子在身上。
翌日。时辰尚早,阳光也很熹微。
可等沈未凉醒来时,男人已闲闲地坐在屋里品茶了。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女人仍是气的不清。
“谁让你进来的?”
听见她□□味十足的质问,许怀衣也不气恼,只是淡淡抿了口茶,看着她冷笑,“这儿哪一间屋子不是朕的?”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随手抄起软枕朝他砸了过去。男人侧身避开,眉宇间终于升起一片怒意,“跟谁学的臭脾气?动不动就发火!”
跟萧霸王学的。
沈未凉莞尔,岔开话题,“谷雨说今儿你要带我出门。”
女人话里用了陈述的口吻,许怀衣却偏偏不想随她心意,遂故意道,“想出去?你过来求求朕。”
沈未凉憋着股怨气,将被衾蒙过头顶,翻了个身,屁股对着男人,简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许怀衣知晓她性子犟,又对他怨词颇多,定不会服软低头。男人慢慢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阿凉,过去的事情难道就不能既往不咎吗?”
沈未凉揪住被角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快要控制不住体内欲喷薄而出的恨意。到底是谁给他勇气,竟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来?
女人一把掀开被子,转过脸直直看向他,笑得有几分凄凉,“好啊。”沈未凉说着突然捏住他的手腕,一再用力,似乎要捏断许怀衣的骨头方能解气,“好啊,既往不咎。只要你能让宋勉他们死而复生,当然可以既往不咎。”
男人面色苍白,却并未挣脱开来,只是漠然道,“燕赤一役,朕有苦衷,并非要故意弃你不顾。”
沈未凉气馁般甩开他的手腕,心灰意冷道,“苦衷?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何苦衷?”
许怀衣默了片刻,却没再开口。过了半晌,才低低道,“收拾一下,等会朕带你出门走走。”
言罢,男人起身不敢看她的眼睛,似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屋子。
早间吵了一架,大大影响了沈未凉的心情。直至走在帝都的大街上,女人才勉强平复了些怒气。
许怀衣走得很慢,一直同她并肩。他是知道沈未凉喜热闹的,所以沿途尽往繁华地段逛。瞧见身侧的女人兴致恹恹的模样,许怀衣冷不丁抽下她发顶上那支团凤簪来,转而插了根金质滴翠的玺花簪。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本来这玛瑙也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谁想沈未凉半点喜悦也没有,反倒炸了毛般冲许怀衣吼道,“还给我!”
许怀衣捏着簪子的手一顿,神情一下子变得阴鸷起来,“这簪子,是萧燃送你的?”
沈未凉没说话,一双黑眸乏着水波,一副气的不轻的模样。
“你就这般喜欢他?”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对,我就是喜欢他,满脑子都是他,有多厌恶你,就有多喜欢他。”
许怀衣握紧簪子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俊美无俦的脸上竭力抑制着滔天怒火。男人狠狠将手中的簪子掷在地上,眼见着它四分五裂,摔得残破不堪。
沈未凉瞳孔猛然缩紧,下意识蹲了下来伸手去捡一地的碎片。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也很难过,甚至不争气地想流眼泪。
可是萧燃不在这儿,她不可以脆弱。
女人吸了吸鼻子,咬紧后槽牙,仰脸冲许怀衣一字一句道,“你越是这样,就越比不上萧燃。”
不远处酒楼的二层上,萧燃同孟长礼眼见着这一切,倒是笑了开来。
“萧二哥,怎么样,开心吗?大老远跑来一趟听到了她情真意切的表白。”
男人撑着栏杆但笑不语。数月不见,这番话听得还算顺耳,不枉自己烧心灼肺般的,疯狂想念她。
第75章 逃离
一品居二层隔间里, 阿木瞪着眼前气态从容的男子,语气不甚恭敬, “你不是被关进了宗正寺, 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萧燃转着茶盖子,低低回味着方才听见的话, 不自觉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来,“本王虽被免了摄政王的名头, 但仍是国舅。此番是作为西景的使臣前来东燕, 怎么,不乐意瞧见我?”
阿木嗤声, 哪哪都看他不顺眼似的, “沈未凉被那狗皇帝软禁在身边, 今儿是最好的时机救她出来, 你为何要拦我们?”
男人不耐烦地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冷声嘲讽,“你长这么大个脑袋, 敢情竟是摆设?”
“你说什么!”阿木一拍桌板,眼见着就要抡起拳头与他打上一架。身侧坐着的欧阳笙赶紧拉住他的胳膊阻拦,另一旁看戏看得正欢的孟长礼也象征性咳嗽了几声。
“行了行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人, 你们怎的话没说两句就要打起来了。”欧阳笙年岁长些, 瞧他们一群毛头小伙似的火气十足,哀怨地叹了口气问,“不知这位大人方才所说是何意?”
男人这才凉凉瞥了眼阿木, 言简意赅道,“许怀衣为何金屋藏娇藏的好好的,却要平白无故将她带出来闲逛?摆明了就是想将她身后的余党一网打尽。”
孟长礼赞同地点点头,补充道,“萧二哥说得没错,先前我粗粗打量了一下,这条街上或在明或在暗的随从,少说也有头十人,我们若硬抢,绝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