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莞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胸口被心底溢出来的感动淹没了，只能又道了一次谢谢。
在外面马不停蹄逛了一天，三个小辈都已经累瘫了，容秋莺却依旧保持着精力充沛的状态。
她回到家，立刻火急火燎把莫哲文揪过来，热火朝天的张罗着挂灯笼贴春联。
几只被她折腾的孩子们都觉得这么连轴转很疲惫，排成排瘫倒在沙发上，六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老两口。
“家里每年都是这样吗？”苏卿莞问。
“对啊。”莫霄颇为无奈的回答，“而且这才刚刚开始呢。”
很快，苏卿莞便切身体会到他说的‘刚刚开始’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几天里，容秋莺一直维持着让人觉得恐怖的热情，欢天喜地忙忙碌碌操办着过年。
腊月27，距离除夕夜还有整整三天，别的家里刚刚把灯笼和春联准备好，年货还没有置办妥当呢，莫家已经沉浸在喜庆洋洋的氛围中开始炸丸子卤牛肉，迫不及待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那几天有邻居路过他们家门口，全部都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馋哭隔壁小孩的香味。
过年当天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苏卿莞大清早被外面的电视吵醒，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大红包。
“莞莞新年快乐！”容秋莺穿了一身红衣服，从头到脚都带着喜庆，“压压岁，新的一年肯定能健康快乐平平安安。”
“谢谢容姨！”苏卿莞捏着那个分量比实际重量多很多的红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感动数值又轻而易举的超标了。
接下来一天中，她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年。
吃饺子、走亲戚、跟周围朋友们串门拜年，还跟莫归买了一盒很小的擦炮，两个人一起躲进已经放假的小学操场里炸厚厚的积雪。
“我和莫霄小学都是在这里读的，到现在门卫大爷还认识我，每次碰到都提防着不让我进来。”莫归幼稚兮兮的摆出神气的表情，“但是他拦不住我，我有秘密通道！”
苏卿莞忍不住好笑的问，“你的秘密通道就是钻狗窝吗？”
莫归气急败坏的辩解，“这哪是狗窝？这是小门！小门你懂吗？！”
苏卿莞还是一脸嫌弃的吐槽，“你家小门长得像狗窝一样？”
“都跟你说这不是狗窝！”莫归恼羞成怒的朝他嚷嚷，“喂！是你说你从来没放过炮，我才好心带你过来的，你到底要不要玩啊？”
“要！当然要！”苏卿莞说着，连忙跟他从传说中的‘小门’一起钻进操场里。
钻过来之后，苏卿莞才问，“所以，为什么非要来你以前小学的操场啊？”
“废话！因为外面不让放呗。上午一把火下午派出所，别以为大过年的警察叔叔就不抓你了。”莫归顿了顿，又给出第二个理由，“而且放炮这么幼稚的事情，像是我能做出来呢？”
苏卿莞诚恳的点了点头，“像！”
莫归：……
不行，我要克制，不能冲动。
苏卿莞又说，“你本来就特别幼稚。”
莫归：？？？
克制个鬼啊！你别以为我喜欢你，我就不敢骂你了！
放炮本身确实没什么意思，两位双双过了十七岁的大孩子没玩多久就腻味了，到后来干脆直接开始打雪仗。
结果他们回家的时候都搞得白茫茫湿漉漉，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这要换了别家孩子这么折腾，家长肯定少不了一顿数落。也幸亏容秋莺脾气好，只是催促俩孩子快点换衣服喝汤，被大过年把自己弄感冒了。
莫家年夜饭准备的早，开始的当然也早。苏卿莞刚喝完热气腾腾的暖身汤，容秋莺便已经准备好一大桌饭菜催促她坐过去。
容秋莺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之后，自己也坐在饭桌旁，一大家子人像以前度过的每一年那样，边看电视里的春节晚会，边叽叽喳喳讨论些有的没的。
这个除夕夜并没有因为餐桌多了一个人而改变什么，气氛反而比往年更加和谐。
大概是由于‘一家人’的感觉实在太和谐了，第二天苏卿莞回到苏家，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冰冷和客套，忍不住被冻得小幅度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送走所有客人，关起门只剩下几个知道内情的‘自家人’时，问出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特别越矩的问题。
“阿姨、叔叔、苏爷爷。”苏卿莞挨个叫住他们，轻轻抿了下自己的唇，然后鼓起勇气问，“虽然我知道着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操心，但我还是想问一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跟莫归做亲子鉴定？”
“什么时候让我们换过来？”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担心如果调查出错，他不是你们儿子怎么办。”
“但无论调查是否出错，现在有一件事很确定。”
“我不应该姓苏，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我很感谢过去十七年苏家对我的培养，让我变得这么优秀。”
“……可是我想要回到自家的家庭，认回自己的父母，而不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叫他们叔叔和阿姨。”
偌大的房间只有四个人。
苏卿莞说话时，苏令、穆英、苏老爷子表现的一个比一个沉默，安安静静等着她把自己要说的话讲完。
“抱歉，我任性了。”
这种三堂会审的场面苏卿莞经历过几次。
只是这次，她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味顺从。
“我才十七岁。”苏卿莞说，“我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点任性的权利，不是吗？”
三位身份尊贵的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家族中地位最高的苏老爷子说话。
苏老爷子沉声说，“没错。你才十七岁，过去是我们把你逼得太紧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不想再提了。”苏卿莞打断他，重申自己的立场，“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认回自己的父母。”
听到她的诉求，穆英思考了几分钟才说，“莞莞，其实你离开之后家里商量过，不打算把这件事对外公布。”
“嗯。”苏卿莞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大家族，家丑不可外扬。
继承人抱错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影响苏家的股份。
她没有表示出任何意见，静静等着穆英继续往下说。
“所以对外，你永远都是苏家的女儿，至于你私下里想认回母亲…”穆英说到这里，语气似乎变得很艰难，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
“随时可以，苏家会为你提供所有证明，我也愿意出面帮你解释——这样你满意？”
“谢谢。”苏卿莞郑重的朝她鞠躬，“谢谢阿姨。”
第43章
昨天晚上因为折腾着要守岁，莫归熬到很晚才睡。
大年初一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他才打着哈欠懒洋洋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他捂住瘪瘪的肚子进厨房晃荡一圈，发现家里除了昨天剩下的残羹剩饭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妈——”莫归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别叫了，咱妈不在。”外面的莫霄回答，“爸和妈一大早就出去拜年了。”
“啊？”莫归小祖宗皱着一张脸问，“那我吃什么？”
莫霄在外面回答，“厨房里那么多吃的，你随便凑合点。”
“过年第一天就让人吃剩饭？我这么惨吗？”莫归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身体动作却很诚实的把红烧肉和酱肘子送进微波炉加热。
简单解决了早餐的问题，吃饱喝足的莫归滚回自己房间内漱漱口换了身衣服，又揉着头发走出来，转过去下意识瞧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哥，”莫归来到客厅，紧紧挨着沙发上的莫霄坐下，语焉不详的问，“家里只有我们俩吗？”
“对啊。爸妈出去拜年了，家里除了我们俩还能有谁？”莫霄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莫归扁了扁嘴，表情无奈的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别给我装’几个字。
家里早就不止他们兄弟两个了。
莫霄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是谁，却还故意这么说。
阴险！真阴险！
“唉…”莫霄悠悠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转过去直直盯着自己弟弟，“你就这么关注莞莞吗？”
“谁关注她了！”莫归嘴硬，下意识想要反驳。
莫霄早就摸清楚他那点兜兜转转的心思，沉声问，“说实话。”
莫归其实挺敬重自己的哥哥。因为他俩年纪差距比较大，莫霄从小又懂事乖巧，经常照顾自己。所以莫归对待他总有种‘如父如兄’的感觉。
很多时候，莫霄说话甚至比父母还有分量。就比如莫归会在父母面前撒谎，但是他从来不敢在自己哥哥面前说假话。
“……也不是特别关注。”莫归心虚的躲开哥哥审视的视线。
莫霄很清楚自己弟弟口是心非、而且死要面子的毛病。
通常来说从他嘴里冒出这种话，潜在意义肯定要比表露出来的意思多一百倍。
他说‘不是特别关注’，其实前面那些欲盖弥彰的定语都可以省略。
他现在一定特别、特别、特别关注苏卿莞，迫不及待想知道人家女孩子的动态。
莫霄没有继续吊他胃口，如实回答，“她回家了。”
“啊？又回家了？”莫归眉头打了个结，充满嫌弃的吐槽道，“大过年的回去做什么？看那些人脸色吗？”
“她说这是规矩，自己必须回去。”莫霄复述了苏卿莞给出的理由，有些好奇的看向莫归，“我发现，你好像很不喜欢莞莞的家里。”
“那不是肯定的吗？”莫归理直气壮的回答，“她那个家虽然看起来很大、气派，但是你进去之后就会发现，里面连一点点人情味都没有。她家从上到下，包括家里的佣人都像是机器人一样，压根没有感情。”
莫归之前去过两次苏家，感官都不太好，对那个豪门大家族充满了成见，絮絮叨叨吐槽了一大堆。
莫霄听着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他突然间有些同情可能是自己妹妹的苏卿莞了。
知道真相之后，他又跟苏卿莞聊过几次，谈话中自然也提前了以前的生活。
苏卿莞每次反馈都是正面的。
‘苏家教了我很多，让我掌握了很多技能。’
‘开拓眼界，十七年间增长了很多见识。’
‘就算现在，苏家都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我，过生日的时候还给我送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很感谢他们。’
‘你放心，我以前也过的很好。’
莫霄跟她相处了三四个月，清楚知道苏卿莞有多么优秀，所以理所应当的选择相信她的话，也选择安于现状帮她保守秘密。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因为尊重苏卿莞的安排，而另外一方面——
因为他自私。
他惧怕改变。
他担心自己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虽然苏卿莞漂亮、优秀、懂事，身上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优点。但在过去的十七年中，莫霄认可的弟弟、父母认可的儿子一直都是的莫归。
他们四个过的很幸福，令人羡慕的幸福。
如果苏卿莞要回来，就等于要把莫归从这个家中分离出去。
所以莫霄选择保持沉默，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幸福。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在自己幸福的时候，苏卿莞正经历着怎么样的寒凉。
莫归的吐槽还在继续，“……你说苏家那些人真够奇怪的，既然都知道苏卿莞不是他们女儿了，快点发动人脉和关系网把自己亲女儿找回去呗。为什么还隔三差五让苏卿莞回去扮演大小姐？”
“为什么呢？”莫霄清楚听到自己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向来的理智和冷静告诉他应该停下，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如果莫归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出现不可控的反应。
到时候就难以回头了。
莫霄脑子里想的很清楚，但他这会儿却顾不得权衡利弊，选择最优答案。
偌大而空荡的客厅里，危险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回去。”莫霄说。
“为什么不愿意？”莫归觉得很奇怪，“这不是大家都很期待的桥段吗？一穷二白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人说你是首富的孩子，是个人都想赶紧回家继承亿万家产吧？”
“那如果这种事落在你头上呢？”莫霄直勾勾看着他问，“你会怎么选择？”
“我？！”莫归茫然的指着自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应该不会回去啊！咱们家又不缺钱，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豪门再怎么好，毕竟也不如我的亲爸妈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学渣莫归仔细想了想，终于憋出一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你说的很有道理。”莫霄听了他的话却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的问，“但是你忘了考虑一点。如果你真的是抱错的孩子，苏家里那些才是真正跟你血脉相亲的家人。”
“你突然这么严肃做什么？”莫归从小到大，很少听到哥哥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他下线十七年的智商终于登陆成功，让莫归突然间变得聪明了一点。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什么，往后躲了躲，企图找个理由逃避接下来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