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薛镜宁面生,却又长得引人注目,因此便是他也多看了一眼。
因这一眼,他才注意到薛镜宁脸上怎么也掩不住的惧意。
他心生疑窦,尾随前去,见他们入了无名宫才止步。
无名宫原本是个书库,后来书库迁去了别处,这里便空置下来,因为离皇后的凤藻宫较近,父皇便将这里赏给了皇后。皇后又将此宫交给她儿子大皇子左孟东。
左孟东早已在宫外有了府邸,便将此处进行修葺改造,变成了他在宫中的住所,不过没有再立匾额,久而久之宫中之人便都称那里为无名宫。
平时与大皇子一派的皇子们常来无名宫相聚。这里几乎成为他们公用的地方。
他觉得事有可疑,又不想惊动老七,于是偷偷潜入,正好听到了老七和薛镜宁后半截的对话,联想近日之事,便什么都明白了。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他连忙出手解救了薛镜宁。
薛镜宁哪里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她现在只知道,二皇子左悠年就是个喜欢谦虚自称为“平凡人”的大好人。
“真的谢谢你。”她忍不住又道谢,说完又红了脸,“好像这句话说了好多次了……可是我也不知道除了感谢,还能再说什么。”
“看来,我不收下你的谢谢是不行了。”左悠年淡淡地笑,“好,我收下你的感谢,以后就不用再谢了。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你只当无事发生就好。”
“嗯嗯。”薛镜宁连连点头,“对了,你的手帕,谢——”
她刚想道谢,想起他说不用再谢,差点咬到舌头,硬生生转了个弯:“还给你。”
她这样子很是娇俏可爱,左悠年眼睛闪过笑意,伸手接过来,却见她粉面如桃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时什么也没想,捉着手帕替她擦拭残存的泪珠,问她:“你是第一次进宫吧,你夫君为何没有陪在你身边?”
度过一场重大风波,薛镜宁整个人早已放松下来,加上刚刚和左悠年这番聊天,她早已将他当成了兄长似的朋友,此时他一时失了男女之防,她也一时没察觉,反而专注地听他问询起陆谨沉,回道:“我们原本一起去了御花园的中秋宴,可是忽然有人过来找他,两人耳语了几句,他就跟那人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便有些委屈起来,其实刚刚那种情况,她心里一直想的是陆谨沉能来救她。
她那样依赖和相信陆谨沉,可是陆谨沉先是将她往御花园一扔就没再管她,而后连最危机的时刻也没有及时出现,反而是素不相识的二皇子救了她。
二皇子说是源于陆谨沉和七皇子的争斗才造成这件事,但她其实不在乎因为陆谨沉而遭遇危险,因为她是他的妻。
可是她在乎她最危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因为他是她的夫。
想到这里,薛镜宁眼睛一眨,又滑下两行泪来,赌气道:“他没陪在我身边最好,反正我也不稀罕。”
“看来,我没陪在你身边,你是求之不得。”一道隐隐含怒的声音出现在薛镜宁身后。
陆谨沉铁青着脸,看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拿着帕子怜惜拭泪:“看来我现在也是来错了,打扰了你们,是吗?”
薛镜宁一怔,左悠年则收回帕子,道:“陆小侯爷,你误会了。”
“我有眼睛,也有耳朵,误没误会我心里清楚。”陆谨沉一步步走近他们,那股怒火简直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亏得他这般担心,回到宴席听到薛镜宁被七皇子带走了,立刻心神大乱到处去找,找到一身都被汗水湿透,还差点要不顾一切闯进汤嫔娘娘的永春宫,看她那个卑鄙至极的儿子是否把薛镜宁带去了那里。
结果找来找去,却被他发现薛镜宁躲在这里跟二皇子你侬我侬,而且还巴不得他不在身边。
敢情不是跟七皇子走了,而是攀上了二皇子。
薛镜宁这女人,真是哪儿有高枝就攀向哪里!
陆谨沉越想越气,出口便是刻薄的话语:“薛镜宁,我可告诉你。你瞧不起侯府的枝头,想去更高的高枝可以。但是——我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最好认清楚这点。”
他又看向左悠年,冷声道:“二皇子殿下,你一向以仁善温雅示人,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伪君子。”
“住口!”薛镜宁挡在左悠年面前,冲陆谨沉道,“你不要再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许你骂二皇子殿下。”
他误会了他们,她可以理解。他骂自己攀高枝,她也可以暂且忍耐,等他平静之后再解释。
可是他骂她的救命恩人是“伪君子”,她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左悠年知道薛镜宁此刻越护着他,越容易引起陆谨沉的怒火,便道:“小侯夫人你先让开。”
此时的场面有点棘手,他答应了薛镜宁将无名宫的事保密,自然不会将来龙去脉向陆谨沉解释,但是不解释来龙去脉,又难以解释他与薛镜宁独处于此的事。
因此,连他也还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
而陆谨沉见他们一个两个争相护着对方,嘴里都只说是误会,却连误会的“理由”都诌不出来,竟是想把他当猴子耍,更是怒火难消,冷冷道:“真是好一对鸳鸯。二皇子,你若是觊觎我妻子其实可以跟我直说,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当个顺水人情送给你未尝不可。”
左悠年骤然冷下脸:“陆小侯爷,你这话过分了。你竟这样轻.贱你夫人?”
陆谨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其实心里已经波澜滔天。
他刚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说确实太欺负她了,所以此刻他不敢看向薛镜宁,只能盯着左悠年,嘴硬道:“我不过是看你们情投意合,当一回好人罢了。”
一说完,他又更后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突然有些怕薛镜宁当场提出与他和离,他这话都撂下了,若是她要和离,他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了。
话说回来,这是薛镜宁回铎都后第一次进宫,所以她和二皇子应该也是第一次相见,两人或许未必有什么,或许……真是他误会了也说不定?
他思量片刻,转向薛镜宁:“不过,太公年事已高,所以我暂时不能放你走,免得刺激到太公。你向我好好解释这次——”
“陆谨沉,你这个混蛋!”薛镜宁泪流满面,“你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七皇子派人带走我,差点欺侮了我,是二皇子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啊!”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最危险的时候,你压根没在我身边!而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侮辱我,侮辱我的恩人?”薛镜宁悲从中来,蹲下.身子捂着脸放声大哭。
陆谨沉僵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去杀了他。”
左悠年见势不妙,拉住他:“别冲动。”
陆谨沉恨上心头,只想去找七皇子:“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不冲动。”
他挣脱左悠年,奔了出去。
第15章 动手
陆谨沉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远处。
而薛镜宁蹲在地上哭,没听到陆谨沉的话,也无暇去管他要去做什么。
左悠年左右为难,只得对薛镜宁道:“小侯夫人,你听见刚才陆小侯爷说的话了吗?”
薛镜宁听见他的声音,才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肿如小桃。
陆谨沉已经不见了,她迷茫摇头。
“他说,他要去杀了老七。”
薛镜宁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若是冲动之下杀了老七,他自己势必也会没命。便只是伤了老七,他也会受到重罚。”
薛镜宁僵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已经去了七皇子那里?七皇子在哪?”
“这个时辰,老七应该去了御花园。他应该也去了御花园。”左悠年看着她,“或许只有你能阻止你的夫君了。”
“那我们快去吧。”薛镜宁不等他回应,已经急得往外奔。
她虽然骂陆谨沉是混蛋,也恨不得再也不要跟他产生一丝联系,可是她可不要陆谨沉因为她去杀人!
若真杀了七皇子,陆谨沉也在劫难逃。陆谨沉死了,太公肯定也会备受打击,说不定也会——
薛镜宁吓得心急如焚,跑出那个角落才发现自己不认识去御花园的路,正想回头问左悠年,左悠年已经跟了上来,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
两人一路匆匆地赶去御花园,还未到御花园便听见了一片闹哄哄的声音。
奔入园中,便见很多人围在一起,似在看热闹一般。
左悠年带着薛镜宁穿入人群,众人见是二皇子,便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在这众人围堵的圈子里,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好些个侍卫,另一拨侍卫已经匆匆赶来,正拨开众人要冲上去拿下陆谨沉。
而陆谨沉浑然不觉,正揪着七皇子的领子,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揍,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薛镜宁穿过人群,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一时间,四周闹哄哄的声响慢慢远去,只剩那一拳一拳的揍在肉上的声音。
他在为她报仇。
薛镜宁一时百味杂陈,来不及思考,便猛地冲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快停下!”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背,“不要再打了。我没事,我没有被欺负。”
陆谨沉松开七皇子,将他推开,任由薛镜宁抱着自己,沉默了。
“我真的没事,你别打了。他没有碰我。”薛镜宁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对他说。
“他想这么做,已经无法饶恕。”陆谨沉说。
左真凡竟然想对薛镜宁不轨。
该死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隐含怒气的威严之声忽地响起。
众人听到声响,立刻扭身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镜宁知是皇上来了,连忙要跪下行礼,却见陆谨沉纹丝不动,连忙扯着他衣角,急道:“皇上来了。”
陆谨沉一把抓住她的手,与她一道跪下。
群臣行礼之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七皇子头一个爬起来,愤怒而狠戾地指着陆谨沉:“父皇,陆谨沉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冲进来殴打儿臣,请您为儿臣做主!”
北漠的皇帝左晟眯起了眸子:“无缘无故?——谨沉,是这样吗?你为何殴打老七?”
陆谨沉是替他掌监羽林骑的羽林骑骑都尉,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在他心里比那不成材的老七优秀得多,几乎被他当成亲儿子一般倚重,他才会给陆谨沉辩驳的机会。
换成是其他人,在皇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当众殴打他的儿子,什么都不必说,便可直接拉下去斩了。
薛镜宁却是脑袋顿时一嗡,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陆谨沉。
他会说出实情吗?
若是说出实情,他这般举动算是事出有因,这样皇上应该会理解吧,应该不会重罚他,说不定还会责问七皇子。
但若是这样,她也毁了。
陆谨沉都能为了她不顾一切地暴揍七皇子,那必定是因为七皇子已经得逞,才会让他暴怒至此。
众人都会这么想,没人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这完全是一个死局。
一片窒息的沉默中,陆谨沉开口道:“我与七皇子话不投机,发生了争执。我打了他。”
七皇子左真凡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他就知道陆谨沉不会把实情说出来。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颜面扫地,就算事后将薛镜宁休弃,这绿帽却是怎么也摘不下来了。
陆谨沉不会傻到跟他玉石俱焚的。
而此刻,陆谨沉这样回答,那么所有的责任便皆在他自己身上了。
左真凡掩下笑意,朝左晟道:“父皇,你可听到了?儿臣与他不过说了两句,连所谓的‘争执’都是他自己的托词,儿臣根本没有与他相争,只是与他意见不一致,他便向儿臣出手了。”
左晟却还是望着陆谨沉:“是你先动手的?”
陆谨沉道:“回皇上,是我。”
“你有没有将君臣之礼放在心上,你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左晟突然勃然大怒。
他儿子是君,而他陆谨沉只是臣!
他对陆谨沉器重,不代表他真的将陆谨沉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没想到这个陆谨沉竟然敢打他的儿子,以下犯上!
饶是这样,他还反复问了几次,陆谨沉那么聪明,该明白这是在给他机会。
可是,这陆谨沉非但不抓住着几次机会服软求饶,反而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
他再对陆谨沉忍让,他这个皇帝颜面何在!
薛镜宁头一次见到天子之怒,顿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担心陆谨沉会因此受到很重的处罚,一时脑子混沌不已,身子一摇,启唇道:“皇……”
陆谨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以眼神止住了她的话。
自己的儿子被陆谨沉打了,好好的中秋宴也被陆谨沉毁了,左晟怒火攻心,身子一晃。
“来人,传朕旨意,革去陆谨沉羽林骑骑都尉一职,将他拉下去痛打二十大板,送回侯府闭门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侯府半步。今晚的中秋宴也散了吧。”
左晟下完旨意,甩袖离去。
众人见皇上盛怒,一时也不敢再待在此处看热闹,中秋宴眼看着也办不成了,便纷纷离去。
左真凡走到陆谨沉身边,趾高气昂地瞥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左悠年思虑片刻,知道此刻最好留他们两人独处,也随着人群散去。
随即有侍卫上前羁押陆谨沉,陆谨沉没有反抗,让他们捆上。
薛镜宁急道:“我陪你去。”
陆谨沉却是低声道:“对不起。”
第16章 等你
薛镜宁微愣。
陆谨沉叹了一口气,一时竟不敢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