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陆谨沉为什么要改名呢?
不会是……不会是因为要娶她,所以气得要当一个忘情之人,还气愤得以改名来明志吧?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薛镜宁顿时气得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虽然心里不断说着要将心比心,可她还是很想一脚朝他踹过去。
*
三人进了院子,先去主厅小坐。
正是炎夏时节,秦之眉在外头走了一段路,身上便浮起了一层薄汗。
她一边用丝帕擦着脸和脖子,一边道:“表哥,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大热天也不觉得热,我不知道有多羡慕。”
陆谨沉歉然道:“是我疏忽了。”
秦之眉一向惧热,夏天离不开冰盆。
陆谨沉喊来一个小厮,想了一下还有薛镜宁在,便吩咐他多拿几盆冰来。
于是,片刻之后,三人坐着的椅子下面又都塞了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盆。
一股寒气从下面往上窜,薛镜宁的身上泛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不过她却是抿着嘴笑的,刚才因为院子的名字而产生的不快也消失了。
陆谨沉对她其实真的挺好的,她都没有主动提出要冰盆,他还能记得给自己也捎带一份,至于她畏寒的毛病,他不知道实属不知者无罪。
她正自顾自地傻笑,忽听见秦之眉叫她:“表嫂。”
她抬眼望去,秦之眉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表嫂,我想和表哥单独说会儿话,可以么?你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想听也可以,只是我和表哥聊的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儿,我怕你感到无聊。”
这话和这语气在心思简单的薛镜宁眼里,那是真诚无比的。
况且,她也不想坐在冷冷的冰盆上面听他们说起那些自己根本插不了话的过去,见陆谨沉也没出声,她欣然站起:“好啊,那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
薛镜宁当然不是出去走走而已,她走出房间后,就去了后厨。
她会做很多清凉消暑的食物,见秦之眉怕热,因此好心地下厨去了。
在厨房折腾了一番,她亲自端着放置了两碗冰镇酸梅汁的食案走回了忘情轩。
谁知道还没走入院子,便撞上了夺门而出的秦之眉,她眼眶微红,不知是怎么了。
薛镜宁顿下脚步,担忧地看着她:“你……”
秦之眉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神色,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模样,轻轻一笑:“今天已聊够了,之眉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探望表哥与表嫂。”
说着便绕过她快步走了。
薛镜宁疑惑不解地走入厅堂,陆谨沉正好喝光了手边的茶,一时找不到别的,见她端来了酸梅汁,立刻夺去一碗,一饮而尽。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薛镜宁摸不着头脑,见陆谨沉神色十分难看,连忙又给他递去一碗,希望他降降火气。
陆谨沉接过碗来,又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才蓦地停下来,后知后觉道:“这是你做的?”
“对啊,好喝吗?”薛镜宁的心思立刻就转移到了酸梅汁身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这副求表扬的模样实在可爱,陆谨沉顿了一下,道:“好喝。”
薛镜宁顿时美滋滋的:“我还会做很多东西,以后都做给你吃啊。”
陆谨沉怔了怔,半晌后,沉声道:“好。”
他继续喝着碗里剩下的一小半消暑酸梅汁,这次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似的。
喝完之后,他放下空碗,道:“我们去佛堂吧。”
“啊?”薛镜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抿唇道,“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陆谨沉语气比往常柔和了几分,道:“我也想为太公求福。”
既是因为这个缘故,薛镜宁自然也不拦着他的一片孝心了。
两人一起来到佛堂后,薛镜宁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案,睁大眼睛诧异道:“我抄好的佛经呢?”
不等陆谨沉说话,她便颓丧地走向书案,嘴里喃喃自语:“算了,佛经再多也不嫌多,我再抄一遍就是了……”
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模样,陆谨沉眼底浮起一点笑:“你抄好的佛经我给你收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字不错。”
“真的吗?”薛镜宁眼睛一亮,倒不是因为辛苦抄好的佛经没丢,而是因为陆谨沉对自己字迹的夸奖。
陆谨沉不禁点头:“真的。”
他发现薛镜宁这个女人总是很容易开心,就像朝阳似的,充满了勃勃生机,让人不忍心打断她的快乐。
因着这份夸奖,薛镜宁高兴极了,美滋滋地坐到书案前,准备开始继续抄经书,陆谨沉坐到她旁边的书案前,也开始蘸墨下笔。
抄佛经要心诚,因此正式抄起佛经来时,两人便都没有说话了,一边抄一边默默地为陆太爷祈福。
不知不觉,已经抄到正午时分。
抄好的经书加起来早已超过了一百份,陆谨沉让人将经书收起,带薛镜宁去吃午膳。
薛镜宁趁机瞧了一眼陆谨沉抄写的佛经,字迹遒劲有力,挥洒自如,与她不是一个风格,但也能明显看出非凡的功力。
她自然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一边走一边将陆谨沉夸了一大通。
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奉承太多,陆谨沉对于夸奖已经毫无感觉,可是听着她一脸真诚的样子说出那些好听的话,他竟然感到颇为受用,嘴角一路都是弯起的。
吃过午膳,陆谨沉让薛镜宁留在忘情轩小院,自己去送佛经。
林语见儿子独自前来,眉头一皱,摇头道:“抄佛经是我交给她的事,她竟然让你来跑腿。到底是乡野丫头,既不知礼也不懂事。”
陆谨沉知道母亲对薛镜宁有敌意,他想起那个坐得端端正正抄写佛经的小姑娘,不由道:“娘,这桩婚事是太公的决定,或许她也是无辜的,把火气朝她身上发干什么呢?您以后就别针对她了。”
林语奇道:“这才一个晚上,你就替她说话了?”
说完,她语气一顿,左右打量:“对了,眉眉呢?”
“她回去了。”陆谨沉看到母亲即将启唇的模样,快速地打断了她,“娘,以后之眉只是我的表妹。有些话,您就不要多说了。”
林语静默地看着儿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
因着白天的事,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确切地说,是陆谨沉对薛镜宁的态度有所缓和。
不过,他依旧只是回房装装样子,在床上却是连胳膊都不会碰到她。
薛镜宁是个姑娘家,到底脸皮薄,陆谨沉不愿圆房,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要求,于是也便默认了这样奇怪的举动。
白天与他装夫妻,晚上睡觉时却像一对陌生人。
好在她看得开,知道陆谨沉对这桩婚事憋着一股气也是情有可原,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解的,不过来日方长,她相信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翌日,她开始准备回门之事。
在北漠,新妇出嫁三天之后,便要回娘家住几天,是为回门。
其实,薛镜宁是不大乐意回薛家的,她娘早亡,她对她爹和继母都没感情,好不容易离开了,回去也没意义。
陆太爷怕她受到委屈,也不想她回门,因此叫她不必去。
但是这毕竟是北漠的习俗,若是不遵从是会被人说闲话的,便是她不想去,侯爷和侯夫人肯定会让她去的。
薛镜宁不想陆太爷和侯爷侯夫人因为她的事起什么争执,因此主动提出要回门,反正不过是回薛家住几天而已,也不是什么受不住的苦。
按规矩,新妇回门须得有新婿陪同,因此在出发前,陆太爷拉着陆谨沉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薛镜宁,可别让她受了欺负。
陆谨沉点头应下。
两人一齐上了侯府的马车。
出发后过了好一会儿,小厮荣玉突然在马车外面轻敲窗户。
陆谨沉掀开帘子,命车夫停下,问他有什么事。
荣玉看了一眼薛镜宁,而后压低了声音附在陆谨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陆谨沉双眸骤缩,立刻便往马车外去。
薛镜宁瞧着他似乎要走,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问:“你要去哪里呀?有什么急事吗?”
第6章 回门
陆谨沉本就着急,又被薛镜宁拉住,顿时更加心烦气躁,一把甩开她的手,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他甩开这一下又迅又疾,力气也大,薛镜宁猝不及防,那只手狠狠地打在马车,一阵钻心的疼。
此时,陆谨沉已经跳下马车,从随行仆从那里拉过一匹马飞奔而去了。
薛镜宁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
手背已经红肿起来,又痛又麻。
她捂着肿痛的手,孤零零地坐在马车内,委屈得心口都揪了起来,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透过被掀开的车帘,已经能看到薛府的大门了。
她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若是真有急事,他跟自己说一声,她也不会拦他,若是没那么急,好歹将她送到几步之遥的薛府门口也不是难事,脸面也好看。
毕竟别家新妇回门,都有夫婿陪着的。
——他到底为什么走得那么急、那么紧张?
薛镜宁忽地心口一紧,会不会是太公出了什么事?
不、不对,他骑马离开的方向不是侯府。
薛镜宁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太公有事,其他人有天大的事也跟她没关系了。
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就甩开她离去的陆谨沉,她也不想搭理了。
薛镜宁摁了摁自己揪痛的心口,将手背受伤的那只手缩进袖子里,慢慢收起委屈和眼泪,把车帘与窗帘尽数拉下,冷静道:“继续去薛府。”
她一个人回门。
*
薛府是得了消息的,一大早就在等。
所以,当侯府的马车停在薛府门前时,不等雪扇向门仆开口,那些门仆立刻就开了大门,跑进去通禀。
不消片刻,薛忠便带着李氏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
薛镜宁不疾不徐地掀帘下了马车,薛忠与李氏以为陆谨沉还在马车里头,因此依旧弯着身子,恭敬地等着。
看着他们卑躬屈膝的样子,薛镜宁有些想笑,不怪侯府的人认为他们薛家攀高枝,事实就是如此。
“父亲,在外面站立多时了,还不进去么?”
薛忠愕然抬头:“贤婿、贤婿没来?”
薛镜宁不想解释什么,随口道:“他公务繁忙。”
薛忠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先前的恭敬一扫而光,皱眉道:“丈夫陪妻子回门乃是习俗,再是公务繁忙也能挪出时间来的,怎么会……难道,他不愿意陪你回门?”
薛镜宁不语。
她现下心里又委屈又生气。
陆谨沉虽是陪她一起出来了,却因为别的事一句话不说就甩开她走掉,这样的行为简直比一开始就不愿意陪她回门还要轻.贱她。
此刻,她既不想说出原委,也不想为了自己在薛忠面前的面子而违心地给他找理由,所以干脆一句话都不说。
薛忠看着她抿嘴不语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不由得叹气道:“你怎么、怎么连个男人都拿不住?”
他的女儿长了一副天仙似的皮囊,哪个男人见了她不会被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偏偏迷不住自己的丈夫?
这下可好,没有新婿陪着回门,不止她脸上无光,他们薛家也跟着脸上无光!
真是没用!
一旁的李氏凉凉道:“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该将婚约改了,让莺儿嫁过去。我们莺儿从小被精心教导,是个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姑娘才能得小侯爷和侯府的喜欢呀。”
她心里实在泛酸。
怎么就让这个小村姑捞了这个大好处。
这桩婚事是在薛太爷与陆太爷的手上定下的。
两位太爷年纪相仿,几乎同时入朝为官,因此交情颇深,彼此间称兄道弟。
十多年前,皇上遭遇刺客,两人联手保护皇上,又一起立了大功。
皇上本来想给两人都大力嘉奖的,结果薛太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得罪了皇上,皇上大怒,念在他有功的份上倒没处置他,只是到手的爵位却飞了,人家陆太爷封了侯爷,他什么也没捞着,官居原职。
不过,这并不妨碍薛太爷和陆太爷的兄弟情深。
特别是,当时在保护皇上的时候,薛太爷还给陆太爷挡了一剑,自己受了伤,这令陆太爷感动不已,铭记在心。
此番陆太爷自己当了侯爷,兄弟却啥也没有,他心里更觉难受,当即表示要与薛家结亲,永结两家之好。
但是,那会儿陆太爷、薛太爷的儿女都已经成亲,想结儿女亲家都结不成,于是便商议着往下挪一辈。
彼时,陆太爷的长媳,也就是现如今靖安侯府的侯夫人林语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儿,名唤陆谨沉。陆太爷便指着他的嫡长孙说,以后这孩子只娶薛太爷的嫡孙女为妻。
而那一年,薛太爷的嫡子薛忠的正妻还不是她,而是少府阮家的嫡小姐阮卿。
阮卿婚后却一直无孕,直到四年后肚子才有了动静。第二年春末临盆,生了个女儿,也就是薛镜宁。
陆太爷大喜,当即就与薛太爷一起给陆谨沉和薛镜宁定了娃娃亲,说只等薛镜宁及笄,便给两人完婚。
过了没到一年的时间,阮卿死了。
之后,她便嫁给了薛忠,那年年末生下了薛褚逸和薛楚莺。
她愿意嫁给薛忠续弦,本就是图着薛家的门户,嫁过来后听闻薛家与门户更高的靖安侯府有婚约,她自然要替自己的女儿图谋。更何况,她的女儿也是薛太爷的嫡孙女,只不过晚了薛镜宁一步而已。
结果,她刚提出这个打算,就被薛太爷狠狠地教训了,陆太爷那边更是放话只要薛镜宁这个孙媳妇,害得她颜面无光,气闷了好几年。
几年后,薛太爷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