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忠倒是精神一振,之前还以为小侯爷看不上薛镜宁,所以连陪她回门都懒得做面子,而现在这么一看,小侯爷对她还是特别的,连语气都是对自家人的亲近。
众人各有心思,偏生薛镜宁毫无察觉,她甚至没仔细听他们方才的话,因此仍旧在慢条斯理地埋头吃饭。
薛忠急了,忙道:“镜宁!没听到小侯爷的话吗?赶紧给你夫君夹菜啊。”
薛镜宁抬首,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陆谨沉让她夹菜?他自己不会夹吗?再说了,她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呀……
她疑惑地看过去,陆谨沉也正好看着她,一脸等着她夹菜的模样。
“夹菜啊……”薛忠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好吧,只是夹菜而已,倒也不是什么难为人的大事。
薛镜宁果断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东西放入陆谨沉的碗里。
——却又是一块黄鱼。
陆谨沉:“……”
她是故意的?
他不喜欢别的女人给他夹菜为真,不喜欢吃鱼也为真。
他刚刚亲口说了不爱吃鱼,薛镜宁难道没听到他的话?
她不是想讨好自己好坐稳小侯夫人之位吗,就是这样讨好的?
薛忠面色顿时尴尬,想开口替薛镜宁解释都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一个劲儿地瞪她。
薛镜宁却自觉已经完成任务,又开始吃起自己的饭来。
陆谨沉僵硬着沉默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夹起了她夹给自己的那块黄鱼,视死如归地慢慢递入口中……
薛家众人:……说好的不爱吃鱼呢?
*
饭毕,陆谨沉跟着薛镜宁往惜风院走去。
薛镜宁沉默不语,快步走在前面,似乎身边没他这个人。
陆谨沉眉心紧拢,不对劲,从他来薛府到现在,薛镜宁一句话都没对他说,一副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
难道就因为他之前先离去了,没跟她一块儿回门?
他现在不是已经来了,她还跟他拿乔什么?
而且,他还吃下了他并不爱吃的鱼。
她还想怎么样?
“薛镜宁,你怎么回事?”陆谨沉越想越气,在两人走入惜风院时,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就是来迟了,你还不理我了?”
“疼——”这一下正好抓在薛镜宁的左手伤处,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叫疼。
“怎么了?”陆谨沉没来由地心口一紧,立刻捋开她的袖子。
看到她红肿的手背,他顿了一瞬,厉声道:“谁干的?”
薛镜宁一声不吭,甚至想缩回自己的手。
陆谨沉不敢碰她受伤的地方,却不允许她若无其事地缩回去,便扣住她的手腕,再次沉声问道:“谁把你的手弄成这个样子的?”
明明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薛家的?”见她不说话,陆谨沉开始猜,“薛忠?李氏?你那个妹妹?或者是你那个弟——”
“是你。”薛镜宁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我?”
想起早上的事,心底那股委屈又漫了出来,薛镜宁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解释道:“今天早上你下马车的时候,我拉住你想问一问你要去哪儿,你急着离开,什么也没说便甩开了我的手,就是在那时候,手撞在了马车上。”
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好一会儿,陆谨沉才道:“那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上药了吗?”
他垂目看向她的手背,又红又肿,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丝,一看就是没上药。
“雪扇!”他皱着眉头喊她的丫头。
“姑爷,雪扇在!”雪扇连忙奔上前。
平时姑爷和小姐在一块时,她总是隔得远远的听候吩咐,刚刚看到小姐的手似乎受伤了,她简直要吓死,小姐之前怎么都不说呢,竟一个人熬着……
“惜风院有跌打损伤膏吗?给我拿过来。”陆谨沉牵起薛镜宁的另一只手,“走,我给你上药。”
薛镜宁抿着唇,心里复杂万分地跟着他走去厅堂。
雪扇很快拿来了膏药,陆谨沉让她退下,亲自给薛镜宁上药。
“疼就告诉我。”他低声说着,带着被竭力压制的愧疚。
薛镜宁没说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陆谨沉的大掌轻轻托住薛镜宁的左手,另一只手用木勺沾取了一些膏药涂抹到她的手背上。
他微侧着头,一边神情专注地涂药,一边艰难地开口:“咳咳,我、我当时不是故意的,我急着走没注意到甩开了你的手,更不知道弄伤了你。”
薛镜宁心头渐软。
陆谨沉又道:“你看,你刚刚故意给我夹我不爱吃的鱼,我不也吃了?勉强算给你……给你道歉了,两相抵消,怎么样?”
薛镜宁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不爱吃鱼。”
“我刚刚吃饭的时候明明说了,你连我说话都没在听。算了,不跟你计较了——那你也别跟我计较了?”
其实,以她的身份地位,在他面前没有什么计较的资格,陆谨沉也不怕她跟自己“计较”。就算她告到太公那里,也不过被太公说一顿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心头萦绕了一股挥散不去的歉疚和淡淡心疼,似乎一定非得要她亲口原谅才能消散不可。
薛镜宁失笑:“我也没说要跟你计较……”
可以肯定的是,能让他甩开她慌忙离去的人一定比她重要,不过此时她已经不想再去追问什么。
他能拉下面子向自己示好,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她总是很容易对他心软。
他是自己的骁哥哥啊……
得了薛镜宁的话,陆谨沉觉得好受多了,不过,看着她红肿不堪的手背,他心头还是像被人拿着细针戳刺似的。
“你要在家住几天?”他问。
按照铎都的习俗,新娘子回门最少应住七天,薛镜宁也只想待七天,便道:“七天。”
这时间不长不短,陆谨沉看着她的伤处,道:“我陪你。”
*
薛镜宁本来没想过让他陪自己在娘家住,但是陆谨沉主动提出来,她心里还是偷偷涌起了欢喜,因此也没拒绝。
陆谨沉让人回侯府拿衣物来,便在薛府住下了。
不过,他总是很忙,早上给薛镜宁换药之后就会出去,中午回来一趟给她换药,又会急忙出去,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晚上换药之后,两人依旧和在侯府时一样,虽睡在一张床,却隔着一臂的距离。
薛家倒是从陆谨沉的举动里看到了希望,陆谨沉出去时,薛忠便会来薛镜宁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好抓住陆谨沉的心,以后多为他们薛家考虑。
薛镜宁在心里冷笑。
她又不是傻子,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包括她的“弟弟”“妹妹”……他们对她如何,她一清二楚。
但是,她不想让这些不快乐的事影响自己的生活,所以她不会去仇恨,也不会去报复。
不过,这不代表她一无所知,更不代表她会傻乎乎地去贡献自己。
当初,她想嫁给陆谨沉,那是因为她自己想嫁,不是为了薛家能起来。如今,她想和陆谨沉好好过日子,也只是因为她喜欢陆谨沉。
一切与薛家无关,更不是为薛家而做。
于是,每次她都三言两语打发了薛忠。
薛忠遭了几次冷遇,便没再频繁地来找她,转而想去直接讨好陆谨沉,可惜陆谨沉白天几乎不回来,也从不在他们薛家吃饭。
这七天匆匆而过,薛镜宁的手背的伤也好了很多,两人一道回了侯府。
回去之后,各处请了安,陆谨沉便又出去了,薛镜宁回了忘情轩,拿出自己带的书看了一会儿,便到了中午时分。
因陆谨沉不在,侯夫人那边也没派人说一起去膳厅吃饭,于是薛镜宁便自个儿在忘情轩的小花厅吃了。
之后在院子里消了一会儿食,便去睡午觉了。
夏日的午后,院子里安安静静,薛镜宁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的动静吵醒了她。
初醒的她脑子一片混沌,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外头是丫鬟婆子们在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传入她耳朵里断断续续的,听得不大真切。
“三小姐……立威……”
“一个丫鬟而已,她敢跟三小姐争?况且……小侯爷……哪有不站在妹妹一边的道理?”
“是了……本来就是攀龙附凤……小侯爷……厌恶至极……”
“三小姐……替咱们小侯爷出气。”
“怪就怪雪扇名字没取好,给了……这个由头。”
薛镜宁揉着额角,迷糊中听到了雪扇的名字,顿时清醒了不少,连忙起身。
打开门,哄聚在一起的丫鬟婆子立刻收了声,一个个假装尊敬地立着身子,眼里却透着浓浓的不屑。
薛镜宁知道侯府的丫鬟婆子就没有一个真心把她当成小侯夫人的,不过她也懒得跟她们计较,只问:“雪扇呢?”
众人鸦雀无声,一个婆子道:“回小夫人,在落仙阁。”
落仙阁是侯府三小姐陆谨扇的住处,雪扇怎么会去那儿?
那个去了姐姐陆谨兰婆家住一阵子的陆谨扇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薛镜宁连忙赶去了落仙阁。
到了落仙阁,正见雪扇跪在地上哭:“三小姐说得是,雪扇……不,雪蝉知道了。雪蝉以后一定铭记于心,再不敢冲撞三小姐……”
薛镜宁定睛一看,雪扇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一看就是被人扇了巴掌。
“怎么回事?”她冲了上去,不着痕迹地拦在了雪扇面前。
作者:陆谨沉:“我不爱吃鱼。”
薛镜宁递鱼。
陆谨沉:“真香。”
老早就开始自我打脸的小侯爷【默……】
第8章 名讳
薛镜宁挡在雪扇面前,低声道:“雪扇,你先起来。”
雪扇看到薛镜宁来了,心里又是高兴薛镜宁匆匆赶来护她,又是担心薛镜宁和三小姐起冲突,得罪三小姐。
她来侯府的时间短,不过丫鬟婆子们私下话比较多,她作为薛镜宁的陪嫁丫鬟虽然没得她们什么好脸色,但是从她们那里很快就摸清了侯府的情况。
譬如这个侯府三小姐,最是得宠,也最是骄纵了,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自家小姐若和她顶撞起来,难免吃亏。
于是,没有三小姐松口,她依旧不敢起来,只是连忙擦了一把眼泪,忍住了哭腔,急声道:“小姐,奴婢没什么事。”
“雪扇,起来说话。”薛镜宁没搭理自己面前那个盛气凌人的陆谨扇,回过头强硬地将雪扇扶了起来。
再扭头看向陆谨扇时,面上已是非常严肃,带着隐忍的怒意:“你打了雪扇?”
雪扇一向乖巧胆小,肯定是陆谨扇先挑的事。
她知道陆谨扇一贯骄纵而且瞧不起她,因此,瞧不起她带来的丫鬟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瞧不起就瞧不起,怎么还打起人来了?
陆谨扇冷声道:“谁打她了?”
“小姐,三小姐没有打奴婢。”雪扇连忙解释,“是奴婢刚刚不小心撞到了三小姐,所以奴婢自扇巴掌给三小姐赔罪。又不巧奴婢先前的名字‘雪扇’撞了三小姐的闺名,所以三小姐提点奴婢,并给奴婢赐名‘雪蝉’,奴婢感激不尽。”
她也是倒霉,刚刚去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回府的三小姐,于是连忙跪下来求饶。
陆谨扇见她面生,问她是谁的丫鬟,她只好禀明身份,结果陆谨扇突然就骂起她来,说她白长了眼睛,怕是仗着薛镜宁便目中无人,命人将她带回落仙阁管教。
她怕三小姐迁怒到自家小姐身上,于是一到了落仙阁,被人松开了钳制,便连忙跪下来自扇巴掌赔罪求饶。
没想到,求饶时她不小心自称“雪扇”,叫陆谨扇听到了,说她跟自己撞了名,更是不依不挠,还给自己改了名字。
不过,她是奴婢,主子要给她改名她也只能认了,不值得因为这点使得小姐跟三小姐动气。
雪扇这么想着,连忙劝说薛镜宁:“小姐,三小姐给奴婢赐的名奴婢很喜欢,奴婢以后就叫雪蝉了。待奴婢谢过三小姐,咱们就回去吧。”
说着,又要跪下向陆谨扇行礼。
薛镜宁一把拉住了她。
刚刚雪扇说的话,联系此刻的情形,她心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雪扇撞到了陆谨扇,的确是雪扇的不是,雪扇自己扇了嘴巴,自然也不能再从陆谨扇身上讨回来。这一桩姑且算了结了。
但是,论及避讳一说,北漠向来只有“为天子讳、为尊亲讳”,鲜少再避其他讳。
陆谨扇一个小姑娘,哪有什么要避讳之处。
陆谨扇凭什么因为一个“扇”字,便强行给雪扇改名?
再说了,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陆谨扇这般针对雪扇,摆明了在故意针对她。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雪扇再受更多的委屈了。
名字这件事,不能退让。
“凭什么?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别人有什么资格做主给你改名?”薛镜宁虽是对雪扇说的,却直直地看着陆谨扇。
陆谨扇脸色立变,气道:“薛镜宁,你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个落败小户女,没有当年那桩娃娃亲你什么也不是,现下跟我充什么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