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宁淡淡道:“不敢跟三小姐充大头,但是雪扇的名字是父母给的,三小姐倒也不必为难她。”
雪扇跟她说过,她本姓为李,她娘生她的那天她爹正好在雪地里捡了一把扇子,故取名“李雪扇”,后来被人牙子拐了去,就不让姓“李”了,只是“雪扇”二字好听,依旧留了下来。
经年之后,雪扇已经不记得爹娘的样子了,唯独“雪扇”这两个字,让她与小时候生活美满的自己还有所联系。
所以,薛镜宁一定要保护好雪扇的名字。
陆谨扇却冷笑道:“只是改个名字而已,你就受不了了?那我告诉你,我就是把她赶出去,你也护不住。”
她看着薛镜宁脸色微变,冷笑更甚:“你听清楚了,这是侯府,我是家。而你,只是攀上了侯府的枝头,可别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凤凰,仔细别摔下去了。”
薛镜宁默了一会儿,淡而有力道:“我既已嫁给你哥,是不是成了凤凰我不知道,但我成了你嫂嫂却是事实。敢问侯府没教过三小姐,什么叫长幼尊卑么?论规矩,你该尊称我一声‘嫂嫂’才是 。另外,你也没资格赶走嫂嫂的丫鬟,插手嫂嫂的丫鬟的名字。”
“你!”陆谨扇鲜少被人这么不客气地顶撞过,眼中立刻盛满怒意。
转而,她又笑开了:“哦,你以为你嫁给了我哥哥,你就了不起了?你以为我哥哥会给你当靠山?薛镜宁啊薛镜宁,你还是没认清自己的位置。难道我哥哥没跟你说过么,他一点也不想娶你这个村姑进门,无非是为了太公,才勉强答应了这桩婚事。”
薛镜宁不语,这件事她成亲当晚就知道了,陆谨扇刺激不了她。
陆谨扇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哥哥陪你回门却突然离开是去了哪里?——他是去了秦府,秦之眉的家里。我眉眉表姐扭伤了脚,所以我哥哥迫不及待去看她,这些日子也每天都去照顾她。在我哥哥心里,眉眉表姐比你重要多了,当然,我这个亲妹妹也比你重要多了。在他心里,很多很多人都比你这个所谓的‘小侯夫人’重要,你空有正妻之名,在他心里压根排不上号。”
薛镜宁心口一滞。
原来,他那天是去看他表妹秦之眉了……
这些天早出晚归的,也是去照顾表妹……
那么,为什么当时一句话也不跟她解释。之后的这些天,每天闷声不响地往外走,也不告诉她这件事?
她并非胡搅蛮缠的人,若是表妹受了伤,她宁可推迟回门,也会跟他一起先去探望的。她也无须他陪自己住七天。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是连跟自己解释一句,都吝啬?
她不得不承认,陆谨扇说得对,她在陆谨沉心里什么也不是,连一句解释都不配得到。
薛镜宁鼻子一酸,眼角渐红,倔强地抿着唇。
陆谨扇知道自己戳中她的心窝子了,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如果我是你呢,我就会夹起尾巴做人,别妄想其他的了。”
薛镜宁咬了咬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小姐,我该如何做用不着你教。再怎么说,就算你不尊重我是你嫂嫂,你也无权插手我丫鬟的名字。她就叫雪扇,不会改。就是陆谨沉站在我面前让我给雪扇改名,我也不会改。”
“怎么回事呢?”陆谨沉正巧走了进来。
他回府后听说妹妹陆谨扇回来了,于是过来落仙阁看看,没想到刚走进来,便看到薛镜宁和陆谨扇两人眼瞪着眼,似有剑拔弩张之意。
而且,他还听到了薛镜宁提到了他。
“二哥!”陆谨扇眼睛一亮,小步奔到陆谨沉身侧,抱住了他的胳膊,“二哥,薛镜宁的丫鬟雪扇撞了我的名字,我想让雪扇改个名,名字都给她想好了,就叫‘雪蝉’,多好听的名字呀。可是薛镜宁护着不让,这点合情合理的要求都不愿满足我,你娶的是什么妻子呀,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哦,这样吗?”陆谨沉看向薛镜宁。
薛镜宁站得笔直,眼角红红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说出口的话却坚毅而果断:“就是整个侯府都来向我施压,我也不会给雪扇改名。”
陆谨沉本来只是玩味地看着,却突然心头一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囊生得太好的缘故,薛镜宁只要一委屈,就显得格外地楚楚可怜,哪怕这时候嘴里放着狠话,也只让他感到一股可怜巴巴的倔强。
——特别招疼。
陆谨沉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尖莫名的痒意,往陆谨扇脑门上戳了一把:“你啊,成天里就知道生事,能不能消停一点。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有什么讳好避的?天底下名字里有‘扇’字的多了去,你一个个让人家避去?”
陆谨扇没想到他竟然站在薛镜宁那边,脸色登时就拉下来了,不顾薛镜宁在场,嘴快道:“二哥!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以为我真是想让人避讳吗?我这是替你不平,替你教训她呢!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她,可能爹早就同意让你和——”
“谨扇!”陆谨沉一把呵斥住她,“你越说越没边了。”
陆谨扇不服:“我就不相信你不意难平!如果真的认了这桩婚事,认了薛镜宁,你又怎么会——”
“陆谨扇!”陆谨沉的脸色沉如黑铁,“以后不要再说。”
陆谨沉更气,本来还想继续说,可是昂起脑袋看到陆谨沉的脸色时,顿时被吓到,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了,“哼”了一声跑出去了。
“谨扇那丫头就是这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陆谨沉缓和了面色,看向薛镜宁。
薛镜宁却问:“秦姑娘的脚扭伤了?”
“……谨扇跟你说的?”陆谨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没错,她那天不小心扭伤了脚,姨父姨母都不在家,她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想到我这个表哥,所以我急忙赶过去帮忙。”
“哦……”薛镜宁垂下脑袋,本来还想问问这件事有哪里不能跟自己说的,怎么偏生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样的询问好像在自取其辱。
她应该要一直记住的,他一直就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那么他的一切事情,又有什么向她交代的必要呢?
可是明明……他们更早认识呢。
明明……是他说过要娶她的呢。
他怎么就……怎么就忘了呢?
“好了,我们回去吧。”陆谨沉看着薛镜宁垂下去的脑袋,不知怎么的心里便闷闷的,“你放心,雪扇不用改名。如果谨扇那丫头再来找茬,你只管来找我。”
“好……谢谢你。”薛镜宁压下酸涩,低声向他道谢。
这声音轻轻的,像猫咪收着爪子往他心头挠了挠,弄得他很不是滋味。
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薛镜宁温温柔柔地跟自己客气的样子。
有一种突然而至的疏远。
*
过了几天,皇上赐了八斤荔枝给靖安侯府。
七月正是荔枝当季,但是荔枝喜热,乃南方之物,而北漠国大多乃北域,只有南边极少的地方适合种植荔枝,所以对北漠来说,荔枝实属稀罕物。
是以,皇上赏赐八斤荔枝,已是靖安侯府极大的荣耀。
不过,靖安侯府人口颇多,先要孝敬太公,然后便是侯爷侯夫人,之后才是小辈,而且这个庶少爷那个庶小姐的都得照顾到,因此虽然作为嫡子的陆谨沉分得算比较多的,也只得三十来颗而已。
薛镜宁是很喜欢吃荔枝的,但是荔枝少而贵,小时候逢荔枝当季,还能吃上几颗,薛太公过世之后,她就再没吃过荔枝了。
但是,荔枝的味道一直留在她心里。
因此,当赏赐的荔枝送到忘情轩时,她简直双眼放光。
不过,那会儿陆谨沉正好出去了,她想着不能吃独食,于是一颗也没碰,咽着口水让雪扇拿去冰库放好,等陆谨沉回来再吃。
上次的事之后,她心里是有些受伤的。
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却连表妹的都远远比不过,她难受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她想开了。
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深浅本就不是由身份决定的,更不要说她的这个正妻身份本就是长辈们决定的,而忘了小时候记忆的陆谨沉对她本来就没感情,甚至一开始还带着恶感。
她在陆谨沉心里的地位,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又何必因此怄气呢。
于是,她不再故意疏远陆谨沉,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倒也相处得不错。
所以,她把荔枝留着,等他回来一起吃。
之后,她也出门上街去了。
陆太公戎马生涯半辈子,腿脚特别不好,阴湿的天气膝盖就会疼,她最近得了一个泡脚方子,听闻能够缓解膝盖疼的症状,因此特意去抓方子。
另外,她也想给侯夫人买点礼物。
她一直觉得,人心是肉做的,感情也是可以相处出来的,侯夫人虽然目前并不喜欢她,但是只要她真心相待,侯夫人看到了她的真心,总有一天会接纳她的。
至于陆谨扇,鉴于前几天的事,她想还是从长计议吧,慢慢来。
薛镜宁冒着炎热的天气上街逛了一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满载而归。
又累又饿又热,本来体寒的身体都热出了汗。
不过,想到冰库里还有荔枝,她登时打起了精神。
而且,陆谨沉也回来了,正在庭院里练剑。
她高兴极了,笑道:“小侯爷,皇上赏赐了侯府八斤荔枝,忘情轩分了一斤,现在吃么?”
陆谨沉收了剑,面色有些异样。
薛镜宁没看出来,她一心只想着吃荔枝了:“我叫雪扇去冰库拿?”
见陆谨沉不说话,便以为他同意了,正要吩咐雪扇。
“不用了。”陆谨沉看着她,慢慢道,“我送去给秦府了。”
第9章 七夕
薛镜宁傻眼了:“什么?”
“眉表妹喜欢吃荔枝,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吃,便差人送过去了。”
陆谨沉看着薛镜宁渐渐消失的笑容,心里有点堵。
秦之眉从小喜欢吃荔枝,所以往年有赏赐的荔枝,他那一份都是送去给秦之眉的。
今年赏赐的荔枝下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正巧薛镜宁不在,于是他没有多想,照例又派人送过去了。
这会儿薛镜宁回来了,他才想到这一点。
想起她刚刚欢欣喜悦的馋样,必定也是喜欢吃荔枝的。
他一下有些后悔起来,嘴巴翕张了一番,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薛镜宁的情绪则更跌到了谷底,她那么爱吃荔枝,想到回家就有荔枝吃,逛累了的她回来的路上都轻松了不少,结果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夫君已经把荔枝送人了,一颗也不剩。
亏她还想着不能吃独食,要等他回来一起吃呢。
“你在送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可能也喜欢吃吗?”薛镜宁难受地垂下目光,盯者自己的鞋尖。
她情绪低落,语气就难免软趴趴的,加之她的声音本就带着天生的娇软,因此这句话落入陆谨沉的耳朵里,简直像在委屈地撒娇。
陆谨沉心头一麻。
“你当时不在家,我便忘了这一点。”他勉强地挤出解释来。
薛镜宁猛地抬起头:“那我如果在家,而且告诉你我很喜欢吃荔枝的话,你会把我喜欢吃的东西给人吗?”
面对她期待的眸子,陆谨沉在心里反复地想了想:“我会跟你商量,给她少送一些,不会都给她的。”
薛镜宁自嘲地苦笑一声:“那你还不如都给她。”
她不是吝啬之人,以前也常跟别人分享自己爱吃的东西,但是从陆谨沉嘴里听到这个答案,她却莫名地难过。
如果他说全部留下给她,她倒反而会主动给秦表妹送去一些。
但是,他连漂亮话都不跟她说一句。
陆谨沉实在没懂薛镜宁话中的意思,但是他知道她现在很难过,或许在跟他怄气,他道:“我明天就让人去南方采买,不出半个月你就能吃到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荔枝虽然稀罕,但也并不是买不到,只是大部分人不会花那个财力精力罢了。
但是,为了让她开心一点,他竟真的开始打算起明天让人去采买荔枝的事。
他以为这下她能开心了,能像刚刚回府那样弯着眉眼对他笑了,谁知道,薛镜宁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了。”
“为什么?”他连忙追问。
薛镜宁道:“不是我的,我不要了。”
陆谨沉蹙眉:“我买的,怎么不是你的?”
“不一样的。”她还是摇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你在闹什么小性子。”陆谨沉渐渐冷下了脸,“薛镜宁,你不要恃宠而骄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才是攀附他的那个人,却常常是他对她妥协。
哪怕一开始就知道她目的不纯,哪怕回门的时候就知道她不过是个装可怜的小骗子,哪怕他本来就不喜欢她……
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顺着她。
不行,他不能再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荔枝送了就送了,需要解释什么吗?亏他还想着给她采买更多荔枝回来补偿,她不领情就算了!
薛镜宁听了,却冷笑:“我恃宠而骄?‘宠’在哪里?宠在我虽是你的正妻,却连送荔枝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吗?”
她的心口憋得疼,这会儿反复安慰自己他们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也没用了,就是难受得要命。
“正妻?”陆谨沉也吵上了火气,嗤笑了一声,“你别忘了你的‘正妻’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太公,你以为我会娶你吗?”
说完,忽地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