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下最终交给十二的几个人选也不错。
太傅孙子辈亦有可塑之才。
封凌拉出一批人,算来算去竟发现年轻有才的一辈,没有一个能在地位、权势、金钱三个方面,同时比过户部尚书之女傅辛夷。
能比傅辛夷还要高上一层的,唯有和皇家沾亲带故的那批。然而这群家伙要么眼睛高到天上,要么死得比自己还快。能力不足的人,他连利用都有点不想用。
封凌略一思索,抬眼看了下前方。
前方有个姑娘正拿着花灯路过,额头贴黄,笑靥如花。
他将傅辛夷的尚书府官家小姐身份替换到这人身上。
这人长得不够白,眼睛不够漂亮,性子一看就太过跳脱,容易外出惹事。嗯?这人竟然还和别的男子靠那么近,还这么冲动挤进人堆里……要是这样不懂分寸和礼节的人是傅家小姐……
封凌眼眸垂落,敛去眼内的不喜。他察觉到自己对娶傅小姐的心动摇了。
他将前方无辜路过的外向跳脱姑娘嫌弃了一通,还擅自在心里点评,认为对方从各种程度角度都比不上傅辛夷。
他没有骗傅辛夷。他对和傅辛夷成亲这回事,九死不悔。
热衷权势,不代表没有私人喜好。活过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意识到这件事。反倒是多了一辈子,出师未捷惨遭拒,细思之后反倒意识到了。
封凌唇角泛起自嘲的笑,重新快步往家里赶:所以,要怎么样才能入赘傅府?傅辛夷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就突然转了念头?
人生大半辈子顺风顺水的封凌,少有觉得有些头疼。
被他挂念在心上的傅辛夷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
耳朵好烫。
良珠捡起地上的礼,小心问自家小姐:“小姐,封解元的礼物要怎么处理?”
她还算是敢吭声的,守门人在后头见证了这一幕对峙,现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口,紧张兮兮看着傅辛夷,生怕傅辛夷做出点什么不理智的事。
傅辛夷将礼接过,决定在门口就拆了。
她呼出一口气,任由这口热气形成白雾,阻碍她现下的视线。
视线里的礼物在朦胧中模糊,像梦里才会有的场景。傅辛夷轻笑了一声。封凌这样的人,见着都会觉得像是在做梦。梦里才会有这样惊才艳艳还朝着自己示意“九死不悔”的人。
她抽开红色的带子,打开包裹的布,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一本书。
书封面没有字,封皮是普普通通的蓝皮,边上用的街头都能见着的线。整本敲着就仿佛是那种地摊上悄咪咪摆放着,写点乱七八糟内容的杂书。
不起眼,不重要。
傅府里的书纸质都好,装订精美。傅尚书时常会遣人晒书,傅辛夷趁着日头好,就摸过去顺两本农籍。
她打开树页,怔在了第一页。
这是一本画册,每张画上带只有几个字。不是水墨质地的画,而是写实的碳笔画。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大片留白的山水画中,人像还根本分不出人时,这本画册显得极为难得。
形象到有点立体。这让傅辛夷忍不住往下翻了两页。
每一页是一种花的品种,上面还写了花的名字以及花的常见颜色。册子不算厚,花朵数量不算多,但对于两年来一直靠着脑内触感记忆、纸上抽象画来和实际花草摸索对照的傅辛夷而言,是个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礼物。
字是封凌的字,和他送来的字帖一模一样。
傅辛夷翻到最后一页,“啪”一下合上,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
世上怎么会有封凌这样的人?
他简直掐准了她的死穴,送东西精准送到了她心坎上。
傅辛夷可以推拒很多礼物。金银首饰她不稀罕,珠宝名画她不懂行,就算封凌送她点农籍名书,她也能靠着傅尚书去掏出第二本。
封凌送了什么?送了她根本无法拒绝的东西。
她知道只要她看过记下,这本画册就成了没用的东西。她可以装作不要这个礼物,等下回退还给封凌。可能这礼物对别人仅有一点有限的认知作用,但那点认知作用实在没什么。世人拿到这本画册,最多惊奇一下绘画的方式,称赞一下绘画的手法,然后……就没了然后。
傅辛夷将这礼物重新包起来,把红带子系好。
这是他上了心送她的礼物,独属于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眼前又是一团热雾。
其实骗了也就骗了。要是没有最后的生死劫,或许他们之间可以顺其自然尝试一下来往,尝试一下成婚,尝试一下成为一家人。他那样聪明的人,书生意气,傲慢又带着独有的戏谑俏皮,谁会不喜欢呢?
傅辛夷将这份礼递给良珠:“放书房里去。”
良珠乖乖应下:“是。”
傅辛夷看着边上已冷下了的大烟火,没了再玩烟花的兴致:“走了,回房间,早些睡下。”
她转身即走,朝着守门人微微颔首:“门口这些先放着,年初二再扫去。”
大年初一不可扫前门,门口的喜庆要留到年初二才行。
守门人连连应下。
傅辛夷带着良珠回府上,往自己房间走去。
跟在后头的良珠小声询问傅辛夷:“小姐,封解元人好像不错呀。您不喜欢么?”
傅辛夷走在前头,问了一声良珠:“你喜欢太阳么?”
良珠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疑惑:“喜欢。但小姐,现在是晚上。”
傅辛夷应了一声:“嗯。封解元就是太阳,很多人都会喜欢他,但靠得近了,会尸骨无存。”
良珠被傅辛夷略冷淡的话说得一哆嗦:“小姐,大晚上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封解元又不会吃人,太阳也不会将人变得尸骨无存啊。”
小丫头根本没能理解傅辛夷的意思。她想不通也无法理解,和封解元成婚对于自家小姐到底代表着什么。
傅辛夷被良珠逗笑,温和安抚良珠:“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好。他或许是个很好的人,可良珠,我好不容易能看见这个世界,有爹有顾姨娘,还有你。我想要好好珍惜。”
而不是用短暂的二十年去冒险,求一个胜利。
封凌带给她的震撼,和心头一点点弥漫上来的小欢喜,全然压不过她对活着的执念。
她怜惜封凌,更有着试图苟活的自私。
良珠听不明白,只能嘟嘟嘴:“小姐您就知道说好听话哄我。明明和封解元在一起,并不影响小姐珍惜傅府里每一个人啊。”
傅辛夷笑出声:“行了,早不早睡?你明天不是说好了要给我画一个漂亮的妆,让我去皇宫里艳压群芳么?”
良珠猛点头:“恩恩早睡。小姐今晚脸上要多涂点面霜。等下也不要喝水,不然明天脸会肿的。”
脸肿倒不是什么大事情。
年纪尚小,孩子的脸怎么看都青春洋溢,带着年长者媲美不了的气。
傅辛夷顺了良珠的意,早一点歇下了。
傅府面积不小,可京城就那么些个地,到了午夜照样到处要放烟花。她睡梦中隐约还真梦见了封凌,还听到了外面的炮仗声,到第二天陷入深睡中,却被良珠死命叫起床。
“小姐,小姐,该起了!”良珠的声音不断传来。
傅辛夷皱起眉头,往被窝里缩了缩。
良珠不得不再度催促起来:“小姐!小姐!”
傅辛夷知道该起床,可眼皮子不听使唤,身体更是完全不想出被窝。
良珠可愁傅辛夷不起床了。平时都能早起,怎么今个反而起不来了?
她不得不皱着眉头指挥另外几个丫头:“把小姐从被窝里挖出来,直接上手给她洗漱!”
傅辛夷被良珠吓清醒:“起了起了。这就起。”
第40章
进宫对于傅辛夷而言是个大事情。
她洗漱好后, 穿好了里衣, 被良珠按在梳妆台前折腾。
衣服是早就挑选好了的,妆容也早就定好, 就连饰品也早有准备。然而就算是都准备好了, 良珠还是要提早给傅辛夷折腾起来,以防有小差错。
宫里头是最不能出现小差错的, 一点小差错引得某位不满了,那可就是个大事情。
“小姐眼睛好了, 以后可以常去宫里见娘娘的。”良珠在傅辛夷身旁, 一边替她插簪子,一边和傅辛夷说着,“娘娘不可以随便出宫。小姐眼睛又没好透,娘娘唤小姐进宫也不便。”
傅辛夷看着镜子里妆容艳丽的自己, 听着良珠叨叨叨不停说话。
“小姐长得好看, 现在眼部用药的那点暗沉都下去了不少。”良珠替傅辛夷高兴,“小姐以后养好了, 就会更加好看。”
傅辛夷微微侧头, 在镜子里细看了自己眼部。
她眼周圈那儿的暗沉确实消下去了不少, 在妆容之下几乎看不出什么了。她不排除是妆容带上后, 眼部暗沉变得更不明显。左右这事并不是重点, 她很快不再在意,而是询问她们:“我的画都装箱好了,可备好放到车里?”
良珠应声:“都放好了。”
傅辛夷笑着“嗯”了一声。
大年初一,又是大宴, 傅辛夷脑袋上起码带上了好几斤沉的饰品。珠串缀在那儿,一颗颗看着便价值不菲。傅辛夷对这些有点兴趣,觉得以后可以装饰入画中,还要一一询问这些昂贵珠宝是什么。
帮忙的小丫头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给傅辛夷报了大约的价格。
比如这个衔宝珠鸣翠柳的对称钗要几金,那个红宝石蝴蝶小夹要几金。就连那几根纤细固定头发的金针,上面都微雕了一点内容,价格昂贵到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只值几银的那些装饰物,都不配出现在傅辛夷今日饰品里。问到后来傅辛夷都觉得……不适合入画,不适合入画。花草根本没有金银首饰值钱。
妆画好,头发折腾好。小丫头们拿着衣服往傅辛夷身上套。这套新年衣服是赭红色的圆领袍,宽袖收口,袖口是金边暗纹。前后都有刺绣,是团形的流云彩纹。衣服上的流云团纹内没有绣鸟,而是绣了几朵漂亮的花,居中位正好是傅辛夷的辛夷花。
裙子底端是黄色织金绸宽边,大色与袍子相对应,一样是赭红色。
喜庆的红色加上满头的金色,傅辛夷怀疑女子出嫁也就这么穿了。去年她都没穿那么喜庆。
脚上的鞋子一样是红的,尖头上刺了一点金银双股绣。
傅辛夷对刺绣这块儿实在不太懂,不知道她身上衣物和鞋子刺绣到底有多厉害。她只是看着自己浑身鲜艳亮丽,就觉得很喜欢。
对镜自我欣赏一番,傅辛夷又被按头吃了不少垫肚子的东西,最后才抿上唇膏。
良珠一样换上了自己最昂贵的衣服。她今天会陪着傅辛夷前往皇宫,随后在宫门口候着,等傅辛夷回来时再跟上傅辛夷。她的身份是进不了宫的。
“小姐,宴席上大家都不会吃太多东西,您现在要是觉得饿,现在多吃点。回头在那儿就一小口一小口来。”良珠万般提醒,“千万不能吃太夸张。仙女都是只喝雨露的!”
傅辛夷听着着话哭笑不得。
她还想去宴席上多尝尝皇家宴席的味道。
官家子女出门在外,一样不太容易啊。
她填饱了肚子,折腾好了一切,顾姨娘也从娘家匆匆赶回了傅家,让人叫她直接出门上马车。
傅辛夷踩着自己柔软的鞋子,仿佛踩在云端上,提着裙子往门口走去。
她这造型远远看去就是一团红火的花球,靓丽明艳得让人惊叹。等走近后展颜一笑,明眸白齿,温温润润,如同贝壳中硕大的珍珠,带着莹莹光亮。
珍珠放在红布上,该是向天下展示她本质价值的时候。
顾姨娘眼神微亮,见着傅辛夷并不慌乱来到自己同一个马车车厢内,朝着傅辛夷蓦然笑开:“辛夷真好看。”
傅辛夷大年初一才见着顾姨娘,见顾姨娘今日比平时装扮也艳丽得多,跟着惊叹:“顾姨娘才真好看。”
顾姨娘头戴绒花,还选了一点玉石饰品在头上。她年纪比傅辛夷大,早不适合傅辛夷那种真金白银往身上堆的姿态。她初有身孕,性格乖顺不少,此刻与玉石正搭。
两人一大早互相夸赞了一番,傅辛夷好奇问了一声:“爹今天穿得什么?”
顾姨娘:“朝服。”
傅辛夷笑出声。
女子的新衣是新战袍,男子却一个个还是只能穿朝服去见皇帝陛下,唯有鞋子可以稍微夸张一点,这实在是让人有一丝同情。
顾姨娘见傅辛夷开心,跟着笑出了声。
马夫见人都到齐,询问顾姨娘:“顾姨娘,可要走了?”
马车里顾姨娘应声:“嗯,走吧。”
马夫应下:“好嘞。”
马蹄声哒哒,带动了车轮滚滚。顾姨娘趁着路上多和傅辛夷讲着各种人际关系,绕绕弯弯一大堆,先是从皇家说起:“后宫参与晚宴者,必然为四等以上。四等为嫔,三等为妃,二等为贵妃,一等便是皇后。”
傅辛夷一听这等级划分,觉得人数可真是多到吓人。
“孩子参加晚宴到底是不妥,所以参宴者皆在十二岁以上。其中有兴德公主、淑品公主……”顾姨娘一连串说了不少公主名字。
傅辛夷听着一串差不多的名字,听得十分迷茫。
顾姨娘见傅辛夷这样,忍不住又笑了:“放心,回头我先叫人,你跟着叫就行。后宫贵人和公主们另成一席,与我们不坐一起。基本碰不上。要是你被叫过去了,直接说见过各位娘娘各位殿下就好。”
傅辛夷点头。
顾姨娘接着说:“接下去是三公女眷,一品。三孤女眷,一品……”
傅辛夷听了一串名字,记了个大概。女子的品级是随夫君的,官员品级越高,女子的位置越高。而像顾姨娘这种非正妻身份却出席的人,通常是降一品级排位置。
总而言之就是,到时候只要看着桌子排位,就可大概知道女子身份地位是如何。宫里头对这些细节讲究得很,大体上不会出错。
西城到皇宫,走西门最近。西门途径太液池,再往内走,可以看见护城河。宫门口早有宫女、太监和侍卫守着,宫女负责接待女眷,太监负责接待官员,侍卫负责值守以防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