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货人用绳子将木箱子固定卡死在运输车上,嘿笑:“得了, 那么多年了, 您还不知道我么?我当年可是运军粮的。”
军粮少了,那是要用命填的。
管事再三叮嘱:“我就是知道你运的军粮,什么路都敢走。这里头东西脆,万一磕着了, 回头我们都不好交代。”
送货人笑脸僵住:“你是放了瓷器啊?”
管事对着送货人露出了一个深意笑容:“是放了花, 所以需要你又稳又快马加鞭往西送。”
送货人震惊看向管事:“送花?我们西边没花么你要专程让我送花?关盒子里能活?”
管事挥手:“这你别管。早些送到就是。快马加鞭也就三五天的事情。”
送货人头都想给这个管事拧掉。
他啧了一声,甩了一下手上的小细鞭:“行了知道了。三天给你送到。磕着碰着回头将军必然抽死我, 轮不到你。”
管事也不留人, 催促:“快些走。”
送货人手脚轻便, 手一甩就让运输车跑动起来。他的马个头比京城里的马都要小一圈, 毛色虽好, 但看上去总觉得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会养的马。但要是有养马能手见了,一眼就能发现,这是蒙古马。
马虽小一圈,但这等马耐力极好, 只要驯养妥当,能跑一天一夜不需任何进食。这是战马等级的好马,而非有钱人炫耀的那种只□□饲料的高贵种马。
当然,平日里养的时候,送货人可不会克扣自己爱马的粮食。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小马宠到天上去。
他说好了三天,一点都没有差,在傍晚时分到达目的地,轻车熟路敲响了云家后门。
后门一开,一个腿有残疾的中年男子见了送货人,见送货人唇上干的起皮,问了一声:“你不是才去京城,怎么今个就回来了?”
送货人点了一下自己的运输车:“送东西回来。将军可在?”
中年男子点了头,将门打开得大了些,让开了位置:“进来。”
云家后门挺大,车马进入方便。
送货人将运输车牵进门,和中年男子说着话:“水给我喝口呗。我的马都快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粮没有?给他尝尝鲜啊!”
中年男子瞥了眼在原地吐着气,略显焦躁的马:“稍等。”
他取了水,再把马牵到马厩那儿,给马厩的马槽中装了粮食:“将军在演武场练枪,你直接去寻他就是。”
送货人应了一声,从运输车上解绳子,然后将木箱抱在怀里,捧着往云家演武场跑去。中年男人一句话没有问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更没问这箱子是从哪里来。
知道多不是好事。
云家演武场周边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工部凡能搞出来的东西,这儿都能以最快速度拿到一份。演武场中央,男子一身劲装,手持一柄梨花枪,眼眸冰冷一片。
梨花枪是长丨枪和火丨器结合的兵器,缨部放着火丨药,可以点燃,火丨药伤人,用完后再用冷兵器伤人,可以说是杀伤力和实用性都非常强劲的一款武器。
它因为火丨药喷出时如梨花,所以才得到一个如此好听的名字。
千树万树梨花开,漂亮。
持枪人年纪略长,脸上有短胡,手上功夫不弱,一招一式皆有悍将风范,下盘稳重让人根本寻不到任何漏洞可以攻击。明明是寒冬日,他轻薄的劲装贴身却半点没觉得冷。
衣服薄到什么程度呢?一个大劈腿竟是还能看出衣服下持枪人的腿部肌肉。
送货人扛着箱子来到演武场旁,对着演武场里的男子喊:“云将军。有您的东西。我加急给您送过来了。”
男子一个转身,□□扭曲成一个让人怀疑要断裂的弧度,抖动两下,对准了送货人。凌冽的气劲吓得送货人倒退一步,讪笑着:“将军,您悠着点。我小命就一条。”
收枪。
男子没理送货人那点怂劲,把自己手里的梨花枪往边上架子上搁好,这才走到送货人身边,沉声问:“给她的?”
送货人竟是听明白了,点头低声回复:“是。傅尚书让其管事特意趁着全家赴宴时让我送回来的。说是花,具体管事并没有透露。”
云将军接过箱子:“我知道了。你休顿一天,我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你带回京城去。”
送货人忙点头:“是。”
云将军轻微掂了掂木箱:太轻了,要说是花,又会是什么花?
他沉默着将木箱带回自己房间,快速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转头在府上马厩牵了一匹马出门。一样走的是后门,还是从后门直接前往了城郊外。
云家在郊外有另一处别院,院子很大,里头人很少。
在别院的人,每一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全体军籍,无一例外。
门口守门人老远耳朵动了动,慢吞吞打开门看了眼外头,见一匹骏马由远及近,上头翻身下来的男子还扛着一个大木箱,便把门打开得大了些:“将军稍等,容我通禀一声。”
云将军微微颔首。
守门人朝院中走去,脚步快得不像寻常人,看似只走了三两步,一细看赫然已到了二十米开外。
云将军则是趁着这会儿,看了两眼这别院。
院子里年味很足,门口挂着对联,门内挂着灯笼。满地炮仗碎屑,显示出院子里前些天是充满喜庆迎接了新一年。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香甜,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生活气。
他静等片刻,就见守门人重新出来,拱手:“将军里面请,夫人在等您了。”
云将军往里去。
守门人将门重新关好,再度老神在在守在那儿。
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别院的人间烟火气,那是京城无数金银珠宝的繁华都给不了的。云将军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半点没觉得诧异,径直走到前厅内。
前厅里女子正在低头往自己手上缠布带,她听着响声抬头,朝着云将军嫣然一笑:“哥,你怎么忽然来我这儿了?”
她眉间一点红,本该是艳丽得妆点物,却由于一张脸干净纯净,而显得漂亮不俗艳。她眉角已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可那张笑脸和温和的嗓音,总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京城中无论谁看到她,都会一眼惊愕认出,她就是在京城死去了整整十年的云诗诗。
云将军将木箱放到桌上:“傅尚书送了东西过来。说是花,该是傅辛夷送给你的。”
云诗诗惊喜睁大双眼,顾不上缠自己手上的布带,拖着松垮的布带条就往桌边凑。她双手并用打开木箱,充满欣喜和好奇:“她要送我什么花?京城里的花在这儿能养么?”
云将军:“不知。”
当云诗诗打开箱子后,一眼就见着了里面的粉山茶。
她想要伸手摸一下花,却下意识停住了手。她手指甲全是黑色的,并不适合碰触这点鲜活的花……
不,不对。
这不是鲜花?
云诗诗往前又靠了靠,柔声惊叹:“这是干花呀。小家伙挺能干的。干花我能摸呀。”
她满心欢喜伸手碰了碰,见花半点没事情,更加高兴了:“哥,你看。我能摸到的。”
云将军应了一声:“你这两年排毒有点效果。”
云诗诗笑盈盈温和回着云将军的话,眼睛却一点不肯从花上挪开:“小家伙眼睛好了,我体内毒排干净了。我想回京城和她见一见。”
“你多年用身子试毒,就为了治好她。这两年她好转,你跟着排毒,稍好一点又想赶紧回京城去。哪里还将我挂在心上。”一个醋溜溜的男声先一步传来,“大不了将她接过来就是。去什么京城。”
云诗诗朝着来人笑:“我们这儿大夫少,军医擅长的又不是调养。在京城不会缺大夫。再说她习惯了京城日子,又懵懂如新生,哪里能受得住我们当年那么多事情的冲击。还有顾桑儿,她要是知道我活着,岂不是飞也要飞到我这儿。傅大人怕不是要气死?”
要是知道云诗诗还活着,死活要飞过来的怕不止一个。会气死的人能有一群。
男子想着,嘴里更酸,却还只能安慰自己:“也是,女儿是要放在掌心里宠的。这是我的女儿……唉,什么时候让她叫我一声爹?干爹是爹,亲爹也是爹。”
云将军朝着男子拱手。
男子皱眉:“早不是皇家人了,你每回都那么客气干什么?”
从辈分来说,他和云诗诗在一起,还得叫面前的云将军一声哥。
云将军不吭声,站在那儿如一枪挺直着。他的姿态半点看不出是会大闹京城的性子,不过……当将军的人都懂谋略,懂谋略的人心都脏。
男子想到远在京城里高居帝位的那位,聪明一辈子,结果还是被面前这位云将军骗了个团团转,又觉得实在好笑。
云诗诗抬头看向男子:“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入京?我想再查一查京城里的事情。不然辛夷那儿我总归是不放心。”
当年各地大旱,朝中乱成一锅粥,傅府又出了下毒的事情。好不容易一切告一段落,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事情没能让人弄个明白。
男子微妙顿了一下,含糊回答云诗诗:“再说吧。”
作者:【剧情前置剧透已删除,长辈线将继续融入主剧情再展开】
第46章
宫殿内, 熏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皇帝坐在椅上,听着耳边太监念着新一本弹劾。
“文武百官, 应当从正月十一开始休假, 然顺安州知州詹知行詹大人,擅离职守, 私自入京……”
这太监的嗓音很细,倒是不算尖, 听上去还算舒服。他没有任何私人情绪替皇帝念奏章, 还留了一分注意力在皇帝身上。
如他所料,皇帝懒散摆了摆手:“知道了。”
太监放下奏章,恭敬在一旁候着。
皇帝在想着事情,放下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桌子上放了一杯温茶, 茶水边上是一盘小糕点, 一口一个的那种。
想了半响,他开口和自己熟络的这位大太监说:“詹知行是为了他儿子上京。知道他上京的人, 不多吧。”
大太监躬身:“是。詹大人来得仓促, 知道詹大人上京的, 应该只有城门守卫才对。”
但这个弹劾之人, 如何能做到那么快就知情的呢?
皇帝一想就知道, 因为是这个人告诉詹知行,詹达在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这人引诱詹知行进京城,到翰林院搅风搅雨。当年詹知行太过招摇,他名升实降, 将詹知行扔到顺安州为官,如今有人揣度圣意,是觉得自己还会再一次借个理由削詹知行一顿。
“哦,那这回是借刀杀人啊?”皇帝神情带着一点惊奇,像是才想到一样,“朕成了这群臣子的刀啊!”
这话说得确实是,不过大太监不敢接话。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眼睛眯细起来:“好茶。”
过年这时候,天下百姓都在放年假,他们这群做皇帝和做官员的,反倒没那么早放。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事情莫名其妙会从各个角落里蹦跶出来,不处理好就会出问题。
当然,这世上还有一个方法最好不过。
“拖着吧。”皇帝品着嘴里残存的茶味,和大太监说着,“宫里头过年事也多。祭天祭祖一件接着一件。朕的本子那么多,哪能有空一一看过来。”
他没空,秉笔太监有空。秉笔太监可以说一个个阅读理解全能拿满分,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将官员呈上来的题本奏本归纳总结,然后再让皇帝处理。
“哦,对了。宫里头近来也忙。忙不过来,就让大家都缓一缓。年前的事都处理了,不急的都放到年后。”皇帝三两句话,将最后的弹劾路给封死。
假装自己暂时没看见。
他想不想要收拾人,那是他的事情。大臣将私人恩怨放到明面上来,还想借着他的手来杀人,那简直是在侮辱他的脑子。卢翰林的学生,看起来不怎么样。
下一批官员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一两个能将翰林院折腾服帖的。
皇帝再喝了两口茶,话题却变了:“梓童很喜欢傅小姐送来的礼?”
太监应声:“是。这几天各大主子去请安,她都会特意将画拿出来赞赏一番。说是花都能放长久绽放,人只要想得出,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皇帝轻笑了一下:“人定胜天。”
太监再度应声。
左右喜欢花并不会花费太大,即使对其她妃子有所影响,回头梓童也能自己处理好。
皇帝将杯子搁下,站起身来,示意太监带路:“走吧,朕去看看她。这些天瞧给她乐的,什么好事都摊上了。朕得去蹭点喜气。”
多个孙辈,搞得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喜事一样。随便串门还要找个理由,皇帝的心思时常让人无法揣测。
“喏。”太监欠身往前头带路。
……
花鸟店的掌柜很头疼,他死活没有能想出将山矾花弄到傅府的方法。
这种花生长在南方,时常会有文人墨客出去玩,看到路边的小树上开满白色的小花,里头一根根花丝特别纤长显眼,却又是让人叫不上名字。
京城有是有,药材店里的山矾花干,泡了喝对化痰有点好处,生津解渴,算是……饮品?
他实在挑不出来送的,干脆瞎选了几种别的花,连带着在药材店里卖的花干,一并送到了傅府。掌柜本人没敢去,生怕自己去了被斥责两句。
让人没想到的是,负责送花的人回来后,一脸莫名告诉掌柜:“傅府说他们花干也挺喜欢。就是下回品相要好点的,最好是能维持花本来姿态的花干。哦,还说以后春日的花可能会大批量要,只要剪下来的花,不要整株的,让您得空去一趟傅府商量。”
掌柜听后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难怪傅尚书能一路走到尚书位置。”
处事态度到底不一样。明明指不定是傅府自个想要花来干点什么事情,却生生说得好似给了花鸟铺面子。掌柜在心里寻思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傅小姐有这个需求,又不准备动用傅尚书那儿的东西,这才走了自己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