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夸奖的话,在场大家心里都有数。江湖传闻是如此,也免不了水斯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辛夷满脑子都是封凌,听多了夸奖,反而对肖先生的排斥心理愈发重。她不想从头开始听故事,提醒水斯:“水公子长话短说为好。明日大家还要做事。”
水斯被噎了一下,瞥了眼傅辛夷,只能精简来说:“那日我见着肖先生身边无人作陪,就询问她要不要一道喝酒。她应了。我很高兴,出钱买了不少酒。”
大部分纨绔子弟家境好不差钱,都乐意这么干。花钱买高兴。
“酒过三巡,肖先生就随口聊起了傅小姐的事。有人在傅小姐开的花铺买了花,脸上起了疹子,想得一句傅小姐的道歉,结果傅小姐病得出不来。”水斯转述着肖先生当时的话,“肖先生就说傅小姐保不准不在京城,而是跟着封翰林南下了。”
傅辛夷听水斯的话,才知道京城花铺还出了这么一桩事。
他苦涩笑了下:“我当时酒喝多了,说替肖先生印证这个事情。再听着肖先生口吻里有不喜的意思,就想让傅小姐难堪一点。绝没有想要伤害傅小姐的意思。”
傅辛夷自己想法和寻常女子不同,却由于在徐州有些日子,知道老百姓里头女子情况的。她被水斯这话气笑:“水公子可知道让一个女子当众难堪,对于一个寻常女子而言,她将面对怎样的状况?这天下不是谁都是肖先生,叛经离道还可得一声赞。”
水斯没成婚,又是个会玩的男子,对这方面全然不了解,略茫然看向傅辛夷。
傅辛夷少有带了点怨气直言:“保守一些的女子会当场自裁。”
水斯怔住:“可……”可傅小姐是京城女子……
“人言可畏。”傅辛夷看着水斯,“水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事不至此?若是水公子成婚,你妻子有这等乌糟糟的传闻,你可会生气,可会责怪于她,可会出门埋怨?”
这么一举例,水斯隐隐明白了傅辛夷的意思。
他顿了半响:“抱歉。”
道歉有用,这天下衙门还有什么用?傅辛夷觉得这些男子真是无法理喻。
当初卢公子是这样,现在的水公子也是这样。
要不是这些人,桂晓晓何必需要离家那么远,去到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回家。
傅辛夷生气,封凌却是肯定了肖雯是知情人,还引导着他人去做调查的事。就算事情暴露,面前的水斯做了什么不着调的,怎么都无法追责到她身上。
水斯只会是确定消息的其中一人。
封凌想了想,和傅辛夷说了一声:“我们尽早低调回京城。”他担心肖雯如果真是暗中那人,在确定傅辛夷在徐州后,会借用肖家的力量,下江南直接动武。
傅辛夷点了头。
水斯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这样的人并非没有人性,只是上天对他这样的人太过优待,让他很少去考虑自己不在意的那群人的感受。当他受到打击,自然会开始趋利避害,寻思起如何更好解决面前的事情。
也是傅辛夷好运,碰到水斯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封凌觉得水斯也不可能知道更多,起身和祝思源说了一声:“水斯就留在我这边。我和林兴回京城会将他交给顺天府。他没有伤着人,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该有的警告一样会有。做错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祝思源犹豫:“送到顺天府是不是太过了些?”
封凌莞尔:“那不如我找侍卫揍他一顿,然后将他送回他家?”
祝思源看向水斯,觉得水斯或许会选择被揍一顿。
谁料水斯却开口:“我会去顺天府走一趟。”
如果封凌说他没什么事情,那府尹就不会对他如何。这事不会闹很大。他有错,确实该付出一些代价。先前封凌说得没错,如果他不足够强,肖先生顶天将他当做一个随意的陪客,永远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水斯微仰头看向封凌:“如果说,我是说如果。真找到了当初伤了封翰林手的人,封翰林会怎么做?”
封凌对上水斯的视线,勾笑:“你不知道会更好。”
水斯觉得封凌该是也会将人送到顺天府,有仇报仇。
他心中叹了口气。
水斯却没想到封凌的话里是漫天的血腥味。
封凌话婉转,笑又太漂亮,以至于在场没人真正听出来。这人上辈子不是没有过仇人。睚眦必报,十年不晚,有点东西早刻在他骨子里,两辈子都改不掉。傅辛夷的温和给他套了一层躯壳,却溟灭不了他的本性。
……
谈话到了这里算告一段落。
封凌先将满脸愁苦的祝思源送出去,再让侍卫把水斯看守好,最后拎着傅辛夷再三警告:“水斯只是其中一个人,你最近上点心,身边一定要确保有侍卫在。我会快速将事物交接出去。”
傅辛夷点脑袋。
封凌见傅辛夷乖乖的,心中软成一片。
他伸手将傅辛夷掉落下的几缕头发整了整:“现在有一点线索,我们就顺着这点线索查。我的手伤是已发生的事情,倒也不重要了。你不能总被人暗中盯着,太危险了。”
傅辛夷轻叹。
看,和别人说起来是他在意自己的手,到了她这边,他就说是为了她的安全。
这人说过不骗她的。
傅辛夷盯着封凌看,看着看着替封凌委屈起来。
她伸出手,拽上了封凌的衣袖。
她又顺着衣袖,拉上了封凌的手。
少女小心翼翼,不敢过多用力,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会伤着面前人的手,让面前的男子右手再感受到疼痛。伤筋动骨一百天,封凌的手到现在都算不得好透。
她腼腆一笑,将封凌的右手摊开在自己面前,轻抚上封凌伤口:“我替你去讨些好药膏。不想看你留那么鲜明的伤疤。怎么能说你的手不重要呢?”
可重要了。
这是一双会跟随封凌名垂千史的手。
她一个抚摸,手微顿,有点想撇嘴。
傅辛夷感觉自己动作足够轻了,可没料想到被自己手给糙到……封凌的手有伤口,有常年书写留下的老茧,还有冬日冻疮的后遗症,但就是比她的手要光滑。
这些时日天天下田干活,傅辛夷的双手已不是一个月前细皮嫩肉的手。新长出的茧逐渐变厚,偶尔有翘起的皮,还没来得及被撕下来就老化,成小小一块卡在手上。
干农活确实不适合大家闺秀。
刚还替封凌委屈的傅辛夷,又替自己的手委屈上了。
她带着点不甘心,又带着点对封凌的心疼,憋屈低头吻在了封凌伤口处。
干燥温润的吻如蜻蜓点水,没有任何丝毫情丨色意味。是她心中微动下不由自主产生的冲动,是她对他所有情感的汇集。
封凌松怔,望着自己面前低头的傅辛夷,一时无话。
他能感受到傅辛夷想传递来的所有情感。越是感知清晰,越是觉得以前的时光如同荒废。过往人心恍若荒芜沙漠,明明有绿洲,却瞎了一般没多在意。
封凌手心很痒,痒到了心里。
傅辛夷松开封凌的手,略带羞涩:“那我回去休息了。你看好回京时日,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没多少东西,但要提早让侍卫安排好人手。”
封凌应声。
傅辛夷和封凌笑笑,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有点小不舍。
唉,要是能一起睡觉就好了。
封凌开口叫住她:“傅辛夷。”
连名带姓的。
傅辛夷脚步停下,转回身,眼睛有点亮:“嗯?”
封凌手微微收拢,朝着傅辛夷笑开:“我可以提一个要求么?”
傅辛夷没能理解封凌的意思,略有点疑惑:“嗯?什么要求?”
封凌抬手在自己唇上轻抹了一下,想一本正经,却又免不了自身透出的小情愫:“想亲这里,而不是手上。”
亲都亲了,哪能就这样让人轻描淡写给跑了。
傅辛夷在心里斥责了一声封凌臭不要脸,身体却诚实慢慢挪回去,嘴上还说着:“那就亲一下。”
她还重复加重自己的话:“就一下下。”
封凌应声:“嗯就一下下。”
两人靠近,确实就轻吻了一下下。
干净,充满了对对方的怜爱情绪。
作者:我终于写完了呜呜呜呜呜
第129章
傅辛夷那晚的梦是甜美的, 美到她嘴里仿佛含了一颗糖。
不是蜜饯那种齁人的糖, 而是那种吸溜两下甘甜得不行的糖。
梦美之后,白日更美。
江南的日出和日落, 在云层不厚的日子里, 每一刻都美得惊心动魄,能震撼人心。徐州百姓一如这自然风光, 每一日所创造出来的成效,也让天下人震撼。
百姓生活逐步恢复, 而朝廷在暗中推进的改制, 也在这片土壤上以一种春雨无声的方式逐渐影响到家家户户。当良田逐渐开垦出来,百姓种田的选择逐渐增多,封凌让户部的人说下去的话也逐渐改变。
“封状元说了,土差一点的, 建议种红薯和玉麦。以前将士们多吃占城麦, 以后会连这两种一块儿收。总归不会亏的。你要是田好,就种味道好些的水稻。要是田特别多, 就种点别处卖的贵。有钱不赚猪一头嘛!”
老百姓觉得很有道理。
户部的人还说了:“封状元还说了, 要是能琢磨出一亩田增产的方法, 尤其是更优良的种子。可以让别的老百姓也用上的那种, 经证实无误, 可直上京城,与皇帝讨赏。运势好,还指不定会被亲赐一官半职。”
老百姓都惊了。
和皇帝讨赏是什么意思?那是光耀祖宗的大事情!
其实这种条件以前就有,皇帝早下令说过。但这种政令却不是每个百姓都知道, 一定要上头的人在民间多说,很多老百姓才能牢牢记着。
最绝的还是户部的人说了那么一句:“陛下亲旨说了,从今日起,徐州百姓赚来的钱,交给朝廷的,以后会再用到徐州百姓身上。”
这一点就是户部的改制之一。
有人疑惑问了一声:“这怎么用到我们身上啊?”
户部的人哼笑:“陛下打算以后给服徭役的人钱。修陆、修河道,全出钱让你们修。当然,因为材料采买,徐州百姓给的钱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到时候驿站会收取微薄的一点路引钱。只收铜板,不收银两。就近州府来回只收几文钱。”
路引钱?
“路引也要改了!”户部表示,“路引不改,你们没法去别处做生意。你想想,东西总归卖到别处不种的地方才更有钱啊。百姓有钱,不就是陛下有钱,不就是天下有钱么?徐州是试点,具体还看。”
老百姓被这么一出接着一出给弄得惊了又惊。
服徭役可是个苦活。以前无数人都不想干,还有人试图贿赂衙门主事和算手,试图更改黄册。现在服徭役变成有钱拿了,那老百姓怎么会不想干呢?
种田看天吃饭,可服徭役又不看天?他们十户人家是互相轮流的呀!
而且祖帝不喜商人是老早的事情了,几乎每一代皇帝都会这样那样的抑制商人。谁想有一天会给商人好处呢?
“这朝廷钱真的够么?那不是每年都要花大笔钱给老百姓?”
“你管它够不够呢?你有钱拿还不开心?”
“开心开心,当今圣上真是个好皇帝。”
其实有心人一算,要是真服劳役,朝廷给的钱对于老百姓每年需要上交的税钱,那真的是不够的。而建造路的什么料子钱,其实很多是就地取材。
路引钱要是来回的老百姓多了,那可是很大一笔收入。这一笔收入回头再投到地方,用于教育或者用于别的,那还真促进了另外的发展。
基础建设甚至能侧面缓解通货膨胀,铜板贬值问题。简直是一处改多处有益。
世人常说朝廷抠门,其实讲真,朝廷也没多少钱。养群臣要钱,养边疆和海上将士要钱,远出了解别国情况要钱,维护京城要钱,维护地方要钱,守礼制维持帝王尊严还要钱。皇帝想要修建个园林,那得摸自己腰包才行。
朝廷想要问百姓多要点税钱,群臣真的能给皇帝来个死谏。
苛捐杂税导致亡国的例子,前朝全是。而关键的盐税一类胆敢涨价,地方的人都敢将来朝廷讨税的人活活弄死。更别提群臣几乎人人有私心,哪能容忍皇帝往自己钱袋里取钱。
利益纠葛,想要处理好总是很难。
能想出这样一种百姓和朝廷共同发展的人,既懂人性,又懂朝廷,还懂经济发展,几乎可谓是眼光超绝。
只是现在时间尚短,很多成效一时还不曾能看出。当年黄册的铺开,祖帝用了整整十四年才终于踏出成功在民间推开的第二步,也就是用鱼鳞图册记载百姓田亩这一步。而徐州这一切试点想要铺开,或许需要的时间更多。
封凌的野心远不止十年二十年。
他的野心以百年为计。
很多人看不到封凌天赋真正的可怕之处,至少傅辛夷是不懂的。什么经济什么朝廷,她其实都不太懂。
她这人主要还是馋人家的身子。
封凌好不容易将工作勉强交接给了京城来人和当地衙门,很快带着傅辛夷折返京城。
马车上如今就傅辛夷和封凌两个人,连良珠这个小丫头插足的地方都没有。
傅辛夷算了算自己和封凌能够独处那么多天,简直要偷笑出声。
作为傅家大小姐,她并不能真表现得自己在偷乐,还装装样子。今天和封凌聊一聊百姓种田的事情,明天和封凌说一说花铺的事情。
后天她还能冒出一句:“哎,好想多种一点花田。可天下很多人连肚子都没填饱,主要还靠天吃饭。”
封凌见她聊就聊呗,还非每天用亮闪闪眼睛看自己,总觉得唇角压不住自己笑意:“这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操心这些。”
傅辛夷乐滋滋点头。
这场回京的行程,唯有两点让她不满。
一点是侍卫安排太过妥当,每天都能确保一行人晚上有房间住。她和封凌连一起睡个马车的机会都没有。什么话本和武侠小说里借宿破旧寺庙,那更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