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荔枝很甜
时间:2020-05-04 09:17:03

  杨姑姑低头,于是道:“娘娘,皇上自然是情深义重之人。”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落下,“噔”一声,沈太后搁下茶盏,“帝王家,情深害人啊。”
  闻恕来时,这句话恰恰好就落在他耳边。
  男人脚下一顿,径直上前,“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见他,沈太后这两日的怒意蹭一下起来,她一口气提上来,忍了忍,又憋了回去。
  “哀家听闻,皇后高热已退,无甚大碍了?”
  闻恕抬眸看她一眼,“是。”
  “皇帝可还记得,已两日未上朝了。”沈太后口吻冷淡道。
  “儿臣身子抱恙,御医嘱咐静养,是以耽搁了朝政,好在今日大好,劳母后忧心了。”
  沈太后一句“你静养是坐在床榻边静养吗”险些脱口而出,叫他那番话堵得不上不下。
  他将缘由归咎到了自己身上,龙体抱恙,谁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皇上拖着病体去上朝吗?
  沈太后沉着脸盯他半响,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忽地摆手,“皇帝回罢,回罢。”
  瞧着闻恕挺拔的背影离去,沈太后又是沉沉一叹。
  这个儿子,她可真是半个字都说不过他。
  闻恕从永福宫离开,转而朝御书房的方向去。
  近日来积攒的折子,又是小山一般高。
  男人伏案,执笔批注。
  ----------
  夕阳渐落,几束微光从窗缝中透过。
  素心和遮月二人守在殿内,二人头靠着头,轻声低语,无非就是忧心她们家娘娘何时能清醒过来。
  床榻上的人眉心一蹙,嘀嘀咕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飘进耳里。
  付茗颂醒来时,直愣愣地盯着床幔顶部瞧,陌生的样式,陌生的颜色,还在…梦里吗?
  “娘娘!”
  “娘娘醒了!”
  遮月与素心二人的惊呼,一下拽回她的神思。
  她呆怔地望着她二人许久,半响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翻身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她不得不摁住太阳穴的位置。
  脑中一道道声音传来——
  ——“宋宋,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有没有,哪怕一次,是真的。”
  ——“没有。”
  ——“她叫宋宋。”
  ——“白日里可吟诗赋,夜里可谈风月,还唱的一口好秦腔,尤擅琵琶。小小年纪,一支‘凤栖台’跳得名动南北,朕当初觉得,这世上女子,应都如她那般才是。”
  ——“我不是她,只是恰好生了张相似的脸,有幸得皇上疼爱而已,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我若是说,你比那幅画要紧,你信不信?”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朕身边,她心里,当真是没有朕。”
  “嗯嗯——”付茗颂头疼欲裂,伸手捂住耳朵,整张脸埋在膝间。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素心,素心快去叫太医!”遮月慌了神,抓住付茗颂的手臂轻轻晃着。
  素心亦是吓得不轻,然不等她先唤来太医,蜷在床榻上的人猛然起身,下榻,不及宫人反应过来,她已光脚行至门外。
  身后遮月喊道:“娘娘!”
  而梧桐殿外,闻恕才刚下龙撵,便被这一声惊呼惹得心尖一颤,他几步上前,步入殿内。
  就见那病殃殃躺了好几日的人,身着一件单薄的素白寝衣站在门边,一手还虚扶着门框,风一吹,衣摆和发丝都跟着舞动,像是要将她吹走似的。
  谁准她这样下床的!
  男人沉下眉头,步伐加快,可他再快,也不及那姑娘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奔过来得快。
  付茗颂是哭着跑过去的,踩了一地的雪,堪堪砸进他怀里。
  那双杏眸,早就被泪水糊住了眼睛,眨了眨眼,泪珠子便一颗一颗滚落。
  她哭得那叫个肝肠寸断,活像要在他怀中哭昏厥过去。
  “皇上,皇上……”她拽住男人的衣袍。
  闻恕确确实实愣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一进梧桐殿,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幕。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忙搂住她的腰将人提起来,让她两脚离地。
  他呵道:“病刚好,谁许你这样出来的?”
  不说还好,这话一落,付茗颂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好几滴,就快要连成一串珠链了。
  闻恕提着她抬脚往寝殿去,刚将人放下来,还没来得及惦记她那双叫雪水沾湿的双脚,便被她踮起脚尖堵了嘴。
  眼泪不知滑进谁的嘴里,舌尖都是咸的。
  她毫无章法地啃咬,闻恕捏着她的脖颈将人拉开了些距离。
  他气息微喘,指腹碰了碰姑娘的眼尾,“又做噩梦了?”
  闻恕说:“和光还在宫中,待太医瞧过你之后,让他来一趟。”
  他转身欲唤宫人来,衣摆却被紧紧拽住不放。
  她的欲言又止,全写在那张哭花了的脸上。
  皇上,你还信我吗?
  我能说吗?
 
 
第75章 
  “我……”她仰头望着他,手心越攥越紧,直至指甲刺进肉里,疼痛感让她掌心忽地一松。
  她摇头道,半响,却道:“头疼。”
  此时,遮月将干净的衣裳和长巾一并递上。
  闻恕一边接过,一边斥道:“大冷天,光脚踩在雪地里,你不疼谁疼?”
  说罢,他摁着她的肩颈让她坐下,蹲下身子,用长巾擦拭姑娘那双冻得发红的玉足。
  见状,寝殿里的宫人皆默契地低下头,将身子伏得更低一些。
  男人背脊挺直地蹲在她面前,唇角轻抿,眼眸微锤,那精雕细琢的鼻梁,从她自上而下的角度看,愈发俊挺。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擦拭的力道都很轻。
  付茗颂用力磕住下唇,以防呜咽声惊了此情此景。
  在他心中,她是个宁愿死都不愿留下的骗子,她满口谎话,没有一句能信……
  他是经过几番挣扎,才能如此待她?
  是因为,她忘了吗?
  若是想起来了,该当如何呢?
  闻恕将那双玉足擦干,拿过足衣替她穿上,唤来遮月替她更衣,这才起身揉了揉她的乌发,转而道:“叫太医来。”
  素心伏腰,应声道:“是。”
  不多久,李太医坐在绣墩上诊脉,那脉象虚弱的人,时不时抬头瞧一眼闻恕,于旁人看来,这便是依赖过甚的表现,心道皇后这一落水,定是吓得不轻。
  就连闻恕,亦是如此作想。
  李太医收了手,起身回话道:“禀皇上,皇后娘娘脉象紊乱,是惊吓过度,又大病一场,心神不宁的症状,需得卧床静养几日,方能大好。”
  说罢,李太医匆匆写下药方,命人煎药。
  元禄上前,低声道:“皇上,和光大师在殿外侯着,说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承恩寺,最后一日,待皇上宣见呢。”
  闻言,付茗颂心下一紧。
  给闻恕的画像,给她的绣鞋……
  此人,什么都知道。
  闻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稍候。”
  于是,他侧身往殿外去。
  付茗颂心脏“砰砰”乱跳,眼见他身影消失在珠帘处,一颗心猛然提起。
  见她脸色愈发泛白,遮月担忧道:“娘娘,您要不躺下罢。”
  付茗颂无心理会,只僵硬地摇了摇头。
  殿外,和光手握佛珠,立在长廊之下,仰头望天。
  小僧人见里头的人来,忙提醒道:“师父。”
  和光转身,有模有样地朝闻恕一拜,随即悠悠笑道:“贫僧明日离宫,特来同皇上道个别。”
  闻恕拧眉,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元禄立即回忆,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须臾,这偏殿里便只剩他二人了。
  和光静坐,眼底是他一贯笃定的笑意。
  沁心湖一事,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两月前便算得此事,以防万一,还特从集市捎带了双鞋底没有纹路的绣鞋,才致使此事在一月二十那日成为必然。
  再之后的事,和光理所当然地以为,定是两个知晓前世的人敞开心扉,成就一段感人肺腑的良缘,诞下子嗣,以保大楚昌盛。
  啧,光是想想,便十分美满。
  甚好,甚好!
  是以,和光仰着下巴等皇帝的赏赐。
  在和光希冀的目光下,男人缓缓道:“她一直有噩梦的毛病,起初朕以为是寻常病,便只让太医治,后来才得知,她这零零碎碎的梦里,全是上辈子的事。”
  和光侧耳细听,颔首待他继续说。
  闻恕垂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可有不让她梦起的法子?”
  此话落下,和光嘴边的笑意倏地一僵,如这临春的天,骤然倒寒。
  他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皇后现下还只是梦见?”
  闻恕点下头,和光讪讪一笑,缓缓侧头去望天。
  怎会如此?
  难不成是算错了?
  他徐徐道:“法子…倒是有,只微臣须亲眼瞧瞧皇后的命数才可。”
  -
  香炉上袅袅升烟,一缕一缕宁神香飘荡散开,可自闻恕去会和光后,付茗颂的心神便没有宁静过。
  是以和光来时,便见那银白凤袍的女子忐忑不安、防备甚重地看过来,却又在瞥见那帝王的脸色之后,倏然松了口气。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在眨眼间,可和光依旧稳稳当当捕捉到了,他脚步一滞,叫住走在前头的男人,“皇上,贫僧可给娘娘念一道清心咒,只此咒术需得无人在场,否则有失成效。”
  闻恕皱起眉头,自打六年前和光亲手给他描出画像,闻恕便真信了他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
  因而并未觉得他故弄玄虚,挥手屏退宫人。
  他早与她说过要和光来给她瞧病,于是不过解释两句,姑娘便点头应下。
  闻恕离开前,还是回头看了眼,才堪堪退至门外。
  霎时间,寝殿内静默下来。
  和光上下打量她,付茗颂便坐着由他打量。人还是那个人,乌发大眼,细眉樱唇,一如既往沉稳端庄,可那眼中,终究是有些异样。
  比起前世,多了八分沉稳,可又比三日之前,又少了两分常年谨慎的柔和。
  这前后两世的经历,都真真实实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他双手合十,道:“想必,贫僧这清心咒,是不用念了。”
  付茗颂攥紧绣帕,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恳求道:“此事,可否请大师替我瞒下。”
  和光蹙眉,难得疑惑,“娘娘何须如此?前世的缘今世续,前世的心结自然也该今世解。”
  “可凡事,讲究个时机。”
  和光不知男女□□,依他的直肠子,这有误会的事情,一方解释,另一方就该信才是。
  卜卦讲究时机,怎么这解开心结,也讲究时机?
  不过,该他做的,他一件不落。
  剩下的事,他自然是懒得管。
  ---------
  夜里,趁闻恕沐浴,遮月伺候她梳洗时,将那日沁心湖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演说了一通。
  她道:“最后这事,还是落在王公公和丽嫔头上,王公公因管理不当挨了二十板子,那丽嫔,被太后罚了禁足,不过奴婢瞧,庄姑娘也没好到哪去,听说头两日还在老太太面前跪着呢。”
  遮月说着说着,从铜镜里瞧见付茗颂显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目光凝滞地望着一处,心事重重。
  “娘娘,您可是累了?”
  付缓缓抬眸,思来想去,开口问道:“遮月,若是你的心上人,骗了你一回,第二回 ……你可还会信她?”
  遮月“啊”了声,随即脸色一红,犹豫道:“心、心上人……奴婢是个蠢笨的,若真掏了心窝子,许是要再信一回。”
  闻言,付茗颂追问:“那若是骗了第二回 呢?”
  遮月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顺着她的话思虑一番,“这……奴婢不知。”
  “那若是,第三回 ,第四回呢?”
  遮月这张脸彻底垮了下来,“那自是不可信的!”
  正此时,耳房的门被推开,男人带着一身雾气而来。
  付茗颂望着他,满腹的说辞,都在遮月这句“不可信”中悄然咽下。
  长夜漫漫,烛火摇曳。
  付茗颂侧身躺着,辗转了几个来回,每翻个身,床榻便“吱呀”一声响。
  闻恕蹙眉,伸手将她摁进怀里,“李太医给你开的,莫不是提神药?”
  付茗颂不敢再乱动,她微微仰头,半响,试探地唤他,“皇上?”
  男人闭眼“嗯”了声。
  “那个叫宋宋的——”
  闻恕猛地睁开眼,随即叹气道:“又怎么了?”
  “皇上说,她宁愿死都不愿留下,寻常人哪有不畏死的,这中间,会不会,会不会是有误会?”
  付茗颂说罢,呼吸凝滞,一颗心猝然提起。
  可回应他的,是男人一声似嘲似讽的笑声,他口吻淡淡又笃定,“没有误会。”
  闻恕抿唇,那牢狱之中,她那一句句干脆利落的“认”、“是”、“没有”,哪个字都不像有误会。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