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皮球？
灯亮起来，皮球伸出两只青色的小手，抱住她的小腿。
原来是不是真的球，而是把自己团成球的小鬼。
唐砚心将它从自己腿上撕下来，啊呜一口咬掉半截，完全无视小鬼的哭声，抓着送上门的食物走向七排七座。难得不是包场，七排六座——她的旁边竟然是有人的。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青年翘着腿，嘴里叼着一根烟，双手张开放在两旁的座椅靠背上，姿态嚣张。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挡住了唐砚心的道。
“喂，让一让！”
唐砚心踢他的鞋。踢得太重，把那只胡乱套在脚上的拖鞋踢到前排的桌椅下。
对方抬起头，将视线从银幕上转移到唐砚心身上，藏在碎发下的眼睛有些奇特，眼白过大而瞳孔太小，斜着看人有点凶。
唐砚心：这家伙的眼睛里似乎随时可能飞出刀子。
“你挡着我了！”
唐砚心又踢他的脚：“让开……”
对方这才把脚挪开，却在唐砚心路过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向小鬼，只给唐砚心留下一条胳膊。
唐砚心：“……”
原地爆炸！
=……=
【还以为会反转，没想到王旭明还是要死……伤心！】
【路哥真是小天使！】
【滚到唐唐脚边的是什么，为什么一进门就开始打马赛克？？？】
【什么时候出现马赛克都不奇怪，我已经佛了。】
第69章 时光电影院（十二）
唐砚心回头就是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那家伙却只是被锤进座椅靠背里, 脸上还带着笑。
等等，他看起来可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靠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柔软的像是液体一样的东西, 将他包裹起来, 也轻易卸掉唐砚心的力道，让攻击化为虚无。
“干嘛这么生气，领域里面的东西分给主人一半不是很应该吗？”
“也对！”
对方完全没想到会从唐砚心嘴里说出肯定的答案，莫名觉得有趣。
唐砚心接着就说：“我吃掉小鬼再吃你, 和你吃掉小鬼我再吃你都是一个意思。没差别，的确不用生气。”
“哟, 好大的口气！”
唐砚心发现, 面前这个已经确定是领主的家伙完全没有生气。小心眼的亡灵几乎不能忍受人类的挑衅，不生气的原因不是领主心胸开阔，而是觉得没必要计较——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我也不是没遇到过惦记着亡灵之心的游客，梦嘛谁都可以做, 像你这样大言不惭的也有几个。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吗？他们都已经成为我的养分。可惜没剩下尸体，否则坟头的草都长得比你还高了。来到这里的人类, 有一个算一个全留下了！无一人生还。你的下场，也是这样。”
唐砚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
唐砚心：“我怀疑你在害我, 毕竟耽搁我看电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我触发死亡规则。”
银幕上早就亮起来, 出现熟悉的注意事项。
“你挺有趣的……那就好好看电影吧！你有权选择如何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我会等你看完电影再动手的。”
听起来真的好讲道理哦！
唐砚心想的是——哪怕领主也要按规则办事, 说得像游客看电影的时候，你能够动手一样！
《小城》的标签是剧情，时长132分钟。故事发生在大都市，讲的是一个顽劣的普通男孩，看到邻居家孩子的不幸人生，开始好好读书，发愤图强的故事。引起唐砚心注意的并不是主角，而是‘邻居家的小孩’。这个角色的戏份很重，甚至超越男主角的存在，让整部电影的叙事重点出现一种向支线剧情倾斜的不平衡……
更重要的是，邻居家的小孩叫做小伦。
小伦出生的时候，父母关系正式破裂，原因是男方出轨。很快，年轻男女的婚姻走向尽头，且都无意抚养不满一岁的孩子。无奈之下，男方住在小镇上的母亲来到城里，抱走啼哭不止的婴孩。
温柔的奶奶照料着婴孩长大，小镇并不繁华，居民们的物质欲望也不强，每当镇上的老电影院有新片上映，节省的奶奶就会带着小伦去看电影，这是奶奶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一老一少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小伦十三岁时，小镇被列为开发建设的重点区域，命运的小车在这里转弯，载着他一路向悲剧疾驰而去。
老屋要被拆迁的消息是一只强壮的手掌，毫不留情的打碎小伦人生的玻璃瓶。从没露过面的叫做爸爸的男人像一条疯狗一样闯进他的家，向慈祥的奶奶索要拆迁款。奶奶拒绝，清清楚楚的告诉爸爸：拆迁款你一分都不要想，别惦记。我的钱我的房都会留给小伦，供他读完大学买房买车娶媳妇，你生而不养，我这个做妈没教好你，替你还债免你作孽。
爸爸不答应，带着后来娶的妻子生的儿女来闹，被骂走后就再没来过。
可是小伦渐渐发现，奶奶的记忆力不如以前好，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却能呆坐一整个下午。后来，奶奶被诊断出有阿尔茨海默。爸爸借此将一老一小接回家，说是要给母亲治病。在拆迁款拨下来之后，立刻要将逐渐开始胡言乱语的老母亲送进养老院，小伦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恶犬，想用尚且稚嫩的身躯保护奶奶，却只能对残酷现实低下头颅。
接着，爸爸任由继妻把儿子赶出家门。
年仅十五岁的小伦一分钱都没有，只能流落街头。第一晚，他在养老院门口睡着，梦里一声声的喊着奶奶。醒来之后，决定不再继续读书。比起学业，他现在更需要钱。有钱才能活下去，有钱才能照顾奶奶……他答应过要给奶奶养老，他得说话算数。
很自然的，小伦成为一个混混。从十五岁到十九岁，终于攒到一笔钱。
这个日渐阴郁的青年数着钱露出天真的笑容，租下一间屋子，虔诚的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兴高采烈的前往养老院。他打算接到奶奶后，就带奶奶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奶奶一定会喜欢！然后一起回家。
可他踏进养老院的那一刻，就发现所有人的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盯着他。
好像是同情，又像是歉意……
恍恍惚惚的小伦听到奶奶去世的噩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鼻子嗅到浓重的焦糊味，眼睛看到被烧毁一半的‘宿舍’。
明明前天见到奶奶的时候，她还拉着自己的手笑眯眯的说：小伦，奶奶好想你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命运为什么要跟他开如此离谱的玩笑？？？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照顾老人的护工在奶奶房间里面抽烟，不慎引发火灾，直接导致四名老人丧生。
他不敢想象被烧死的痛楚……
小伦冷静的找到护工，用火烧死他。然后来到爸爸家里，极其残忍的杀死亲爹一家。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人，也没有蒙面遮脸，一看就是不想活了。
做完这些之后，他清洗身上的血迹，换上新买的衣服前往电影院。在售票处买了两张票，就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致志的看完这部电影。
……他是被警察击毙在影厅里面的。
小伦的一生到这里就结束，短短十九年的时光不过半个小时被观众看完。
事实上，故事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终结。被击毙的小伦执念不散成为亡灵领主，现在就坐在她的身边，等待影片播完就‘啊呜’一口吃掉她。
相依为命的奶奶死于非命，让一个性格坚韧的青年瞬间化为索命的魔王。一切都符合《观影指南》给出的提示。
这一段播放时，影厅里没有出现领主以外的亡灵。小伦的故事结束后，影片真正的男主角强势回归，藏起来的亡灵们不得不受规则的督促出来工作。一道道美味佳肴送到嘴边，唐砚心没有吃的道理。
幻觉对她没用。
想要吓她的先被她吓得瑟瑟发抖。
应付这些亡灵，唐砚心太过轻松。一边注视着荧幕中的画面，等待电卡出现，一边在想：该怎么对付领主？三心二意难免对食物不够尊重，品尝不出美味，现下还是统统打包，晚点再吃不用着急。
手心里早就出现采访问题——请问时光电影院的领主先生，您贵姓啊？
可以的，这个问题足以将领主惹毛。他最恨的就是给他半具驱壳的爸爸，自然不屑用一个人渣的姓氏。电影里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他姓什么，只以‘小伦’来称呼。
之前她会想办法将领主惹毛，然后找合适的机会弄死领主。品尝到‘王旭明’的血肉之后，她不这么想了。原来黑猫松格变得更美味不是偶然，而是可以人为‘培育’的。她之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以欢喜的心情逝去的亡灵更甜，却不了解其真谛。
现在犹如醍醐灌顶，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亡灵来说，怎样才能感到幸福呢？
唐砚心推己及人，得出一个结论：执念消散的那一刻最幸福。
影片播放到三分之二，电卡终于出现。记住这道和电卡有关的谜题，她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
这瞬间她忽然感悟到新的能力‘神性’的用法。
萧佑凡的样本分析给出的是技能描述，比如‘你能轻易和自己的子民沟通，也能做出最公正的审判’，她自己看完都是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谁是她的子民？怎么沟通？公正的审判是什么？
果然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身的能力，连强大的‘打印机’萧佑凡也无法给出真正详尽的分析，对能力的表述停留在表面。
要运用这个能力，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领主就坐在她身边，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影片结束前无法真正伤到她。大约也是知道恐吓对她毫无意义，言语骚扰也无法达到目的。到此刻为止，领主都像是一个合格的观影者，不吵不闹，似乎完全沉浸在精彩的剧情中。
唐砚心拉住领主冰凉的手，不顾他的挣扎，甚至趁机更进一步，与他十指相扣。
——让我看看，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
【小伦就是亡灵领主吧……】
【这也太惨了！】
【唉，要成为领主也是很难的。亡灵千千万，领主却是万里挑一。那种一开始就心理有问题的蛇精病领主抛开不看，正常人要有能支撑一个领域的执念，必得是生前惨死得也惨……】
【大部分主播都会尽量避开领主，就算碰到领主，也不敢多看一眼，更别提去了解领主。观众自然很难看到领域的全貌！不过请大家千万同情它们啊，亡灵毕竟是靠吞噬人类为生的恐怖生物呢！】
第70章 时光电影院（十三）
领主想必觉得小姑娘的手是坚固的堡垒, 完全无法攻克。
唐砚心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却没怎么在意，心思都放在倾听他的心声上。若亡灵领主能算作是她的子民, 那就真和技能描述一样，轻易可以达成心与心的沟通——领主的内心完全没有抗拒她。
身体说不要, 心却很诚实。
唐砚心就跟用浏览器搜索关键词一样, 输入‘执念’后，精准的答案就出现在眼前。命运不公，十九岁的阿伦拥有的东西很少, 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作为小混混的四年时光让他原本富饶的内心世界几乎变成贫瘠的荒原, 唯一的一缕阳光就是爱他的奶奶。
他只是想要给养大他的老人养老送终而已，只是希望一生都活得体面的奶奶能安度晚年, 不因为老迈昏聩而遭人嫌弃, 得到妥帖的照顾……不觉得拖累谁，可以因为过得幸福快乐而多活几年。
都是他没用！
阿伦是责怪自己的，也怨恨自己的弱小。谁让时光一去不复返, 他一直在加速长大，也快不过时间前进的步伐。
唐砚心得到的答案……令她非常惊讶，因为这几乎是已经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若不是有她这个意外存在，领主将一直被执念折磨，永永远远。
领主的执念：阿伦想再和奶奶一起看一场电影。
唐砚心轻声叹气。
“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本来不可能实现的执念，在‘神性’技能的加持下, 变得有实现的可能。唐砚心刚刚得到这个技能, 就遇见他, 这是运气好。说他运气不好，也是这个原因。出现在影厅里的领主必须按照规则办事，在电影结束前不能真的伤害游客，遇到强如唐砚心这样的大魔王，连挣扎都显得有些无力，只能乖乖配合。
领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砚心：“转过头看看你的右手边。”
领主满怀着疑惑转过头，看到7排5号座位——他的旁边坐着一位慈祥的老人。
老人的头发花白，背部微微佝偻。人会衰老，衰老会使人缩水。多年前慈祥的奶奶一天比一天瘦，像是被晒干的蔬菜，失去水分后增加的是一条条的皱纹。
领主痴痴的看着老人，鼻子甚至能清晰地嗅到熟悉的老人味——这也是人老之后的又一特征。他永远不会嫌弃奶奶身上的这股味道，只会觉得亲切，熟悉又满是温情。
“奶奶……”
领主的声音是沙哑的。
老人转过头，大约是因为观影厅里太黑，她疑惑地看了领主许久，也只是迟疑的出声：“阿伦？”
领主撩起自己过长的几乎遮住半个脸的头发，露出十九岁青年干净的脸，刚刚的桀骜不逊冷漠自傲全部消失，只剩下对长辈的孺慕，还有满满的思念。
“是阿伦啊！”
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笑着：“又花冤枉钱带奶奶来看电影……”
领主的泪落在老人的手背上，这位睿智的老人没有点破他的掉眼泪的事实，而是话音一转：“电影很棒，咱们好好看？”
领主：“呜呜呜呜——”
他就这么抓着奶奶的手痛哭流涕，完全就是一个受尽委屈的三岁小朋友，看到家长之后的表现。有时候哭得破音，哭得喘不上气就停下来休息片刻，再继续哭。就这么哭到影片快要结束，奶奶杵着拐杖站起来，摸着孙子的脑袋说：“阿伦，奶奶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