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明安坊, 手帕胡同。
  脑袋喝得晕晃晃的童士贲一把推开房门,把怀里的一包银子得意洋洋的抛在桌子上, “拿去家用,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我娘只是在信上说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姑娘而已,还没正式纳彩行聘把人娶进门呢,你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半点气度也没有……”
  正在灯下缝一件旧衣的叶瑶仙怔怔地盯着桌上口袋里露出的几抹银光,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道:“可是你顾家那位徔表弟又进京了那可是你姨母的亲生儿子, 你几次三番的坑他……当心他日后找你算账!”
  童士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那个二傻子,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其实就是个愚的。三年前国子监附听的资格烂大街,只要在教谕那里缴个二十两银子就成。偏偏我要价五百两,他连价都不敢多还一回!这两年若非有他这几百两银子支撑,咱们俩早就打道回府了。”
  叶瑶仙心中厌烦无比, 默默想了半会儿,“你又想出什么话头诓了他这么多银子”
  童士贲坐在椅子上越想越好笑,当着叶瑶仙的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给他去了封信让他早些到京里来, 说我有门路寻到今年的考题。只是别人要价过高一时间拿不下来, 那个二傻子二话不说就拿了六百两银子出来。我和那个帮忙的一人一半,那人临走时还说日后再遇到这种生意千万要记着知会他一声……”
  叶瑶仙呆了一会儿无奈摇头,“顾徔是想中进士想疯了,才会接二连三的上你的当。就是我这个妇道人家也知道,真要是有门路只怕收得紧密至极, 考题哪里是区区几百两银子就可以卖出来的”
  她把线头细细收在衣服里面, 拿在手里抖了一抖, 叹道:“……更何况他折腾了好几年,连个正经举人都不是。即便万幸考上了让有心人一抵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充其量只能挂个副榜罢了!”
  叶瑶仙在京里住了好几年,其见识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童士贲早就知道这女子聪明,有些事情早就琢磨得透透的。于是睁着一只双醉眼凑过来嘻笑道:“别说不相干的人了,你放心,就冲着你跟我同甘共苦这几年,日后不论谁进门都不能越过你去。”
  他面上现出几分志得意满,“等这回春闱我中了金榜,就让新进门的那位在莱州老家服侍我娘,让你当京城最风光的如夫人,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如夫人只是妾,毕竟不是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室夫人,再风光又有什么用?
  叶瑶仙看着炕上醉成一滩泥的人,心里忽地隐秘希望这个人永世不能中进士才好。这样就没有别的女人来和自己争,自己也用不着在一个屋檐下小心翼翼地看大妇的脸色行事!还有自己可怜的宝儿,刚刚懂事就要管另外一个女人叫娘了……
  半明半暗的烛火闪烁,女人摸着桌子上亮得几乎烫手的银锭,忽觉就像眼下这样的清贫日子也不是不可以。一家人平平淡淡的聚在一起,虽然是粗茶淡饭简屋陋宅,可是这个小家的用度自己说了算。
  要是新妇进了门,只怕日子还要过得憋屈,一针一线都要看那人的脸色。当初实在不该晕了头贸然走了这一步,早知如此就是做个没名没份的外室也比当个小妾强。
  这几年打熬的日子算是让叶瑶仙看清了童士贲的本性,表面清高
  其实最善专营,为了达到目的所有的人都可以不择手段的利用。伏小做低算得了什么,把面皮踩在地上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求得荣华富贵,只怕他伪善得连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卖掉!
  若是这个人一朝得志,只怕立刻就会翻脸无情。依着他的心性和处事必定会为往上爬迎娶高门贵女,到时候还不知会把自己和宝儿撇到哪个犄角旮旯去放着?
  虽然已经过了十五但是天气依旧寒冷,枯草树叶不住地在地上翻滚。叶瑶仙心底的念头再次止不住地浮现了出来——若是童士贲这科再次落第会怎么样
  日子虽然依旧拮据,但他迎娶新人的计划肯定搁浅,到时候这个家里依旧只有自己做大。宁为穷□□莫为富人妾,只要这日子能将就得下去就得过且过吧。等岁数再熬大一些,那人出人投地的功利心也许就会淡一些……
  相较于叶瑶仙的患得患失,巾帽胡同的顾瑛却是一派悠然自得。
  夜风吹着暖棚的花香,她穿着一件色调柔和的茜红薄夹袄,把一盏刚刚泡好的金骏眉递过去展颜笑道:“回程时哥哥陪我了一路,怎么到了京城家里还是不错眼地把我盯着。早就说过我这胎怀像极好,到日子了自然会顺顺当当的生产!”
  顾衡伸手把珠圆玉润的媳妇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叹道:“我修炼了一身铜皮铁骨,就是想把你们娘俩放在心尖上。眼下你肚子里又多了一个,那再小心都不为过。你头回生产时遇到凶险,偏偏我远在洛阳根本就帮不上。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不让你离开我的眼皮儿……”
  虽然已经成亲好几年,但顾瑛听了这话心里还像喝了蜜一般。
  在洛阳时,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小两口都有商有量,感情竟然比新婚时还要浓酽。只要顾衡下衙回到房里,大部分的事情都亲力亲为。顾瑛事隔三年又有了身孕之后,象端茶递水洗手净脸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连带着两个大丫头有时候都成了闲人。
  夫妻二人坐在一起不免议论京中事,顾瑛忽然皱着眉头道:“我听说俞王妃的身子从年前起就不好,如今连外人都不见了。我派寒露过去请安,只隔着帘子听了几句话。寒露的耳朵机警,回来说俞王妃这回碰到的恐怕是个大症候……”
  顾瑛三年前生女儿时不顺,幸好遇到俞王妃伸手援助,请了御医正黄太医过来诊治。不管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份恩情肯定要领,所以这几年巾帽胡同与什锦胡同于公于私都走得相当近。
  顾衡在京里自然留有专门打探消息的人手,闻言叹了一口气,“命由天定运由心生,俞王妃竭尽心力筹划许久才将内忧外患一一解决,只可惜时也命也,忙活一场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顾瑛听得一怔,低头道:“我接触几回俞王妃,她……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巴掌大的后宅里女人一多就容易生事。每个当亲娘的都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心肠就免不了变得张牙舞爪。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伤人,到最后都变得血淋淋地污糟一团。”
  顾衡耸耸眉,抚着媳妇圆滚滚的肚子低笑道:“端王那般不动声色的人,提起家里的事儿都忍不住烦心。还是只有我最聪明,这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淘气,家里清静耳根子也清静。”
  顾瑛脸有些红,却知道哥哥说的是大实话。
  年轻有为的四品知府,相貌英俊温文儒雅,在外头不知有多少红姐名角儿想倒贴过来。特别是怀孕的这些时日她不能近身侍候,顾衡不但没有从外面抬人进来,还日日嘘寒问暖殷勤周到。
  洛阳知府衙门那些属官的妻室有些也是有品阶的,过来探望的时候人人艳羡,说顾大人能力是一等一的,就连人品操守也是一等一的。因为有这种上峰做榜样,底下的官吏一时规矩许多,还有几位夫人隐晦地问及她到底有什么厉害的驭夫之术?
  顾衡哈哈大笑,把一碟刚刚磕好的南瓜子倒在顾瑛的手心儿里。心想这世上最高妙的驭夫之术就是心甘情愿,只要我媳妇高兴,就是当个言听计从的陈季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坐在窗下闲散地说话,顾瑛忽然“唉”了一声。顾衡以为她要什么东西,气定神闲地含笑望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半边没有砸开的核桃仁。
  顾瑛感受了一下肚子里的胎动,无奈抬头道:“哥哥,这小子大概知道已经到了家里,所以迫不及待地准备跳出来了……”
  顾衡惊跳而起,一把抱起顾瑛一边六神无主的叫道:“不是说还有十来天才生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没闹腾,我还以为这小子准备当哪吒呢!”
  顾瑛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哥哥抱着自己满屋子没有章法乱窜,只得高声把寒露和小满叫进来。
  好在大家都经历过这种慌乱,灶上用洗净三遍的大锅烧热水,源源不断的送进东厢房,早有准备的大厨立刻把适合产妇的汤品炖上。大夫和稳婆也拿马车去接了,准备给各家各府报喜信儿的红鸡蛋也立刻开始煮……
  反正等第二天早上第一抹晨曦亮出来的时候,顾府的长子呱呱坠地。一出来就声嘶力竭的哭得差点掀翻房顶,一蹬脚就把包得好好的大红襁褓抖散了。稳婆说京城里的孕妇都养的娇贵,有日子没看见这般虎头虎脑劲头儿大的男孩儿了。
  顾瑛这一胎倒没受什么磋磨,小半天的功夫肚子就空了。把刚出生浑身皱巴成一团的小儿子看了一眼,等稳婆把全身上下收拾干净,又用了一碗熬得香浓的滚烫热汤,疲倦至极的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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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儿子生了,凑齐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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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儿子
   
  钱师傅父子俩在巾帽胡同的巷口喜气盈腮地炸了几挂大红雷鞭, 意在宣告左右邻舍顾府主母昨日喜得贵子。
  绝对不承认自己被昨天那副阵仗吓到的顾衡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虽然一夜未睡精神却还健旺的很。蹑手蹑脚的从窗户把沉睡中的媳妇儿看了一回, 又抱着女儿一同细细打量奶娘怀里的小家伙。
  裹在大红绣襁褓中的小儿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却看得出眉眼极为端正。若是仔细审视,约莫和父亲的样子肖像得多一些。
  已经过了三岁生的顾囡囡望着眼前的小人,惊奇的小声叫喊,“这就是我的小弟弟, 这么久了怎么没看他睁开眼睛?他是不是肚子饿了, 要不要我把早上新蒸的赤豆糯米糕拿来喂给他吃”
  奶娘是个身材敦实的老实妇人,听到这话后就陪着笑脸道:“小少爷太小还吃不了糯米糕, 况且小孩子都是这样,别看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其实闭着眼睛都在长身子呢。等出了月子,这孩子就一天一个模样了。”
  顾小囡从小在严母慈父环境下长大, 对于顾衡这个正四品根本就不害怕,闻言扭着身子问道:“阿爹, 等弟弟长大些了我带他去看树上的鸟窝好不好?”
  顾衡故意把脸一沉。
  “是不是寒露又带你去爬树了?要是让你娘知道了肯定又要手板心开花,到时候罚你抄字你别又哎呀连天的, 还连累我被你娘数落半天。她老说我惯着你,其实是你自个儿的胆子太大了好不好?”
  顾小囡立刻闭紧了嘴巴,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辩解道:“寒露说……女人从小就要把拳脚练好, 长大嫁人后要是男人不听话, 就狠狠的揍他一顿, 男人立马就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了。”
  顾衡目瞪口呆, 赶紧捂住女儿的嘴。
  虽然明知媳妇儿这时候正在内室里安睡,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他伸着脖子左右看了一眼道:“小祖宗,千万不要在你娘面前念叨你爬过树。还有你弟弟现在还小连路都下能走,根本就不能爬树。你一天到晚喳喳呼呼的,千万不要在她面前念漏嘴了。”
  想了一下又不忍心女儿失望,左右看了一眼极小声地嘱咐。
  “你要是实在想爬树的话,就跟我提前说一声。你娘出了月子身子康复后肯定要到布庄里去看帐,兴许还要去松江走一走。到时候她没在家里了,我就让你爬个够,只是一定不要弄伤自己。还有练习拳脚可以,但万万不可用来欺负别人……”
  顾小囡虽然自小聪颖无比,且比寻常的孩子胆子要大些,但是这些话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但她天生就知道顾衡这个老爹比阿娘好说话多了,本能地把话记了个囫囵个。
  父女俩暂时达成了攻守同盟,都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顾衡心想等一会儿一定要把寒露拎过来好生训斥一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我女儿面前说。她自个不想嫁人性子自在散漫,我顾家的女儿长大了可是要做人人赞许的闺阁淑女……
  初春的细风和着煦暖的日光柔柔的洒在回廊上,顾衡早忘记了媳妇儿昨日生产时自己的诸般狼狈。心满意足的看着女儿趴在小儿子的摇车旁叽叽咕咕的说话,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莫过于是。
  抱着一床干净蚕丝被的寒露正巧看到父女俩一模一样扒在一处,两副同样傻乎乎的笑脸,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快步离开。到了内室掀开帷幔一角看了一眼,见顾瑛眉目舒展睡得正熟就小心退了出来,想起昨天的事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正在给新生儿搓揉衣服的小满莫名其妙的望过来,不知道这位大姐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寒露不等她问自己就笑开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咱家大人这样当丈夫的,媳妇儿在里屋正攒着劲儿生孩子呢,他在外头大呼小叫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模样。等孩子落地安好,他也腿脚发软砰地一声晕倒了……”
  小满一脸羡慕,“咱家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这都成亲好几年了都没见他们红过脸。大人敬着夫人什么事儿都有商有量,夫人也敬着大人,万事都以大人为先,这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就比什么都强。”
  寒露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甭着急,夫人早就说好了等她出了月子,就操办你和韩冬的婚事。那小子虽然寡言少语的,但日后铁定是个疼媳妇儿的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家大人是一等一怕老婆的,韩冬也差不了多少。”
  小满对着这个口没遮拦的大姑姐简直头疼不已,把一件小儿的衣裳丢过来笑道:“在自家人面前乱说一气没谁管,在外头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能给大人和夫人惹祸。如今是在京城,在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寒露隔着一张桌子翻了个白眼儿。
  “小丫头片子竟然教训起我来了,当年我行走江湖时你还在吃奶呢。这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我要是还不能松快一会趁早死了算了。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京城里是有些老对头该去见一见了。”
  小满眼睛顿时一亮,凑过来问道:“是不是那位什么宫中禁军统领,送了你好几回礼都没见你收……”
  这下轮到寒露暴起捶人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进我韩家的门,这会儿竟在胳膊肘往外拐。那人再好,我也不愿意关在后宅里当一个只会侍奉丈夫的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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