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常服的顾衡抛下手里的书,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哼道:“他还能怎么说,平日的温和知礼全部顶到狗肚子里去了,莽撞的像一头刚出圈的牛犊。听了我撒手不干准备回乡种田,他就在一旁干傻了眼。”
顾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孩子不就是摆了你一道,用得着这么吓唬他吗?”
顾衡一轱辘坐直身子,“那小子还用人吓唬吗,胆子肥的跟什么似的,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一军,让我险些下不了台。我是吃饱了撑的,愿意唱大戏给朝里那些老狐狸看。”
毕竟有一手带大的情分,顾瑛对诩哥的态度总有一丝纵容,“那孩子从小没了娘,也有几分可怜……”
顾衡越发气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对亲爹亲娘还不如没有。你说他可怜,他好歹还有个亲爹一心一意的护着,怎么不说我更可怜?”
顾瑛简直要扶额,这人的岁数越大怎么越爱胡搅蛮缠。忙夹了一块窝丝糖塞进他的嘴里,哄劝道:“你最可怜,这天底下人人都该以你为重。诩哥是自作自受,不该不自量力的过来抢你家的掌上明珠。”
这下轮到顾衡舒服了。
他摇头晃脑的叹息,“一国之储君,再可怜也有限。等过两年这件事情淡了,他娶了出身高贵的太子妃,又抬了貌美的良娣、侧夫人进门。数不清的娇花团团围着,他就会觉得今日之事不过是年少时的冲动。”
想了一下又侧头叮嘱道:“咱们到了山东后就仔仔细细的给囡囡相看,各州各府有数不清的好儿郎。这回全听你的,只要对囡囡真心好,一心一意的和她过日子,咱们就不拘门第高低。若是敢捻三捻四,我打的他找不着北。”
顾瑛心想,也许早早离开京城也是一种极好的事。在这里天长日久的处下去,诩哥不见得会歇下这门心事。以丈夫睚眦必报的性子,几乎可以十成十的肯定,诩哥但凡起一点歪心思就绝没有好果子吃。
也许……就是基于这点几乎一致的考虑,皇上答应大哥外放才会这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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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缘浅
顾芫芷把最后一包行李放到门廊上,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转头笑道:“我都没有想到我有这么多东西, 零零碎碎的恐怕要装满一整个马车。”
寒露给她递了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酸酪,“放心吧, 以你爹的本事过不了几年就能回来。听说当了山东巡抚的人,一多半返回京城后就直接入内阁。要是在京城死熬, 十年二十年都不见得轮得上!”
顾芫芷意气风发的接嘴, “那是别人, 我爹和别人怎么会一样?”
见这姑娘终于恢复的和往日一样爽朗明艳, 寒露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举着手里的小碗劝道:“这是我特地用沙铫子帮你熬的, 女孩子吃了皮肤好, 多少给个面子多吃一碗。”
顾芫芷拨动了一下瓷勺, 见雪白奶酪里有核桃仁、红枣丁, 表面还出了一层厚厚的花生碎, 不由笑道:“以后就吃不着这么地道的京城美食了, 不过我听说山东也有许多好吃的东西。”
寒露如今最大的爱好就是做各式各样的美食,听了这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娘开的荣昌布庄一年不知挣多少银子, 贴补了好几个慈幼局。你要是想吃什么就给我说一声,她要是敢克扣家里的用度, 我就到老太太面前去告她的黑状。”
顾芫芷哈哈大笑, “我娘每年接济慈幼局的银子,都是我经的手。我娘才不是小气的人, 她只是看不得那些老弱妇孺连口饱饭都没有。她常常说要不是曾祖母慈心, 她兴许早就饿死在外头了。”
顾瑛怕孩子们听到外头不好的传言, 早早就把自己的出身来历跟长女交代了一遍。她并不觉得孤女有什么低三下四,每个人脚下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这也是寒露最佩服顾瑛的地方,一辈子活得坦坦荡荡,就连最低贱的出身也敢于示人。她轻叹了一口气,“像你娘这样的人没有几个,像你爹这样的人也没有几个。偏生他们就正正好凑到了一起,成了人人羡慕的登对夫妻。”
她帮着拂去小姑娘身上无意沾染到的灰尘,“女人最紧要的就是一定要看得起自己,才能遇到对的人。我没有你娘的运气,这辈子都没遇到入我眼的男人,但最起码我不后悔。你还年轻,千万不要为别人委屈自己……”
顾芫芷仰了仰头,勉强抑制住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意,“姑姑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不会做糊涂事的。要不然,第一个就是对不起疼爱我的爹娘。他们为了我,竟然愿意抛下京城的一切……”
寒露摇了摇头,知道有些心结到底要自己才能打开。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多少还是被这回的事伤到了。因为那天的事端闹的太大,这姑娘的好人缘竟然被摧散大半。眼下已经要离京了,竟然没有几个昔日的小伙伴过来相送。
两个人正在说着话,门外伺候的丫头带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走了进来,是太仆寺卿蒋家的姑娘派人过来,说特意在汇仙楼设了小宴给顾姑娘饯行。
寒露听的眉毛一跳,贴过来低声道:“果然是传说当中的太子正妃人选,这份气度就跟平常人不一样。只是在这个时点上请你过去,还是小心些为好。”
顾芫芷想起生辰宴那天蒋宜珍离去时满脸掩饰不住的不自在,总觉得临走时解释几句也是有必要的。
她正准备答应,就见那个婆子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一时心中起疑,就随口问了一句,“到汇仙楼要经过郭家烧饼铺,我记得蒋姐姐最喜欢里面三丁馅的蟹壳烧饼,要不要我帮她捎几个过去?”
那婆子怔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那赶情好,我家姑娘昨天还念叨着要吃,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子?”
顾芫芷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面上却丝毫不显,“劳烦嬷嬷在外面等一会儿,先前我在外头收拾行李,搅了一身的灰尘。容我洗漱一遍,再去跟蒋家姐姐说话。”
婆子自然不敢再催,束手退到外面等着。
顾芫芷一边换衣服一边冷笑道:“难不成我都要走了,还有人给我下马威?这人根本不是蒋宜珍派来的,我跟她认识两年,知道她最讨厌吃烧饼。我倒是想去看看,有什么人会借着她的名头赚我出去?”
正在帮忙收拾衣服的寒露一愣,她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现今心细至此,一个照面就看出了那婆子的不妥。
她迅速理清思绪,把手按在顾芫芷的手上轻声道:“能知道你对蒋家姑娘有一丝抱歉之意的,一定是那天在场的人。看这婆子恭恭敬敬,又是去会仙楼那种公开的场合,想来不敢对你不利。我想除了宫里那位,只怕也没别人会这么细细揣摩你的心思。”
顾芫芷心里缩了缩,正在解盘扣的手也停了下来,房间里也静寂了好大一会儿。“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想做什么?”
寒露抚着她僵直的手指,慢了慢叹了口气低声道:“去见一面吧,不管是拒绝还是离别都和他说清楚。人这一辈子短得很,不必这样为难自己。就算你对他没有男女之意,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兄妹之情。”
汇仙楼上下两层没有几个人,顾芫芷带着寒露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出那几个喝茶的客人都是练家子。
听到门响,一身月白长衫的诩哥回过头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熙笑容,“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顺利出来,所以就借了蒋家姑娘的名头。看在我给你带了好几样宫中点心的份上,千万不要怪我。”
不大的圆桌上用了巴掌大的小碟子,密密麻麻的盛放着桂花糖蒸栗糕、珍珠翡翠丸、松子百合酥、藕粉圆子。
顾芫芷有些闷气的看着他,倒也不客气的拈了一个香甜软糯的圆子塞在嘴里。阿爹说过,天大的事都不能跟吃的过不去,填饱了肚子才能想招。
诩哥暗暗舒了口气,也拿碗盛了几勺莲叶羹慢慢的和吃着。寒露看了几眼,知道这两个人多半要说些私密话,想了一下就老老实实的退在门外。
那毕竟是日后的君王,多少还是要留几份面子。
顾芫芷眉不动眼不抬地使劲吃,诩哥看的好笑,悄悄递过去一杯水道:“这里也没谁跟你抢,你慢慢吃就是了。”
顾芫芷喝了一盏茶,又拿手巾擦去身上粘着的碎屑,慢腾腾的道:“这几道京味点心做的极为地道,以后多半吃不着了。所以这回趁着还能吃,就先把肚子垫吧垫吧。”
诩哥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你知道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不得已,我尽力做到最好,却还是让很多人很失望。我知道我没资格拦你,可是为了我……你也不愿意留下来吗?”
顾芫芷垂着头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当做日后的丈夫,把那座皇城当成我日后的家……”
诩哥的心一点点往下坠落,就像春天飞扬的杨絮飘忽不定,几乎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呆了片刻后,才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生日那天我做的有些唐突,可是我父皇那边又催得实在紧。我怕我再说不出自己的心思,他就会强行让我娶别的官家女子。”
顾芫芷默然的看着他,屋子里静寂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诩哥回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发紧,“你再好好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知根知底儿,除了你我也不会喜欢别人。再则宫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钟粹宫,关起门来你愿意怎么样都行。”
顾芫芷有些怔神,下意识的揉着手腕上的虾须细金镯。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警醒过来,“我娘说你性子淳朴良善,这样的人当一个闲散的世家公子再好不过。可当一国的君主,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我的性子疏阔懒散,不适合在你的身边扶持你。还有宫里那些千条万条的规矩,能活活压死我。夫妻两个相处时,仅凭着少时的一点情份不足以支撑走一辈子。”
年轻秀美的女孩脸庞白皙细嫩,微微上挑的乌黑眉毛透着一股绝不妥协的固执。
诩哥心头火辣辣的疼,仿佛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上。
他几乎僵在当场,“你……你不想留在我身边吗?我答应你,不管以后如何艰难,我都一心一意的守着你。父皇说那是把你架到火上烤,我不管他说什么都随他去……”
顾芫芷抠着虾须镯的手微微顿住,仿佛畏寒一般缩了一下,“你的太子妃应该进退有度雍容识大体,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丫头。我爹说,宫里的女人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必须让自己的肠子冷的不能再冷。”
年轻女孩声音飘忽,却偏偏有一种难以扭转的坚定。
“我想到北边去看看大漠的孤烟,想到南方去看看浩渺的大海,想到更遥远的地方看看那些比天还要高阔的大山河川。这处巍峨耸立的宫城里虽然有天下人难以想象的富贵尊崇,但那些辉煌的琉璃瓦遮住了天遮住了地,在我眼里实在是太小了……”
诩哥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明白了,但合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懂其中的意思。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苦涩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芫芷手指动了动却没有伸手相帮,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寒露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见年轻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斯斯文文地吃着那些精美的点心。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诩哥……是真心的,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总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顾芫芷迎着她的目光,眼角似乎有隐约的泪意,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她利落地把最后一块点心塞在嘴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管多大的伤痛,时日久了……总会过去的,我们到底不合适。我知道爹和娘的意思,我性子刚强眼睛里容不得半点错处,他却是天下至尊。与其日后成为一对怨偶相看两相厌,不如就此散了……”
寒露半辈子跳脱开朗万事由心,却被这姑娘短短的几句话闹腾的极为难受。太深的道理她也不懂,戏词里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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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让他们在一起的,但是写到后来就分开了。有读者说,是因为爱得不够深,我看是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给顾芫芷不顾一切的勇气。
第三零二章 返乡
莱州城顾氏老族长顾九爷兴奋的满脸红光, 扎着腰站在院子里指挥着手下的儿郎忙得团团转。
顾九爷最小的儿子顾彺抽了个空子挨了过来,看眼前没什么人低声道:“阿爹, 九哥在京城当官当的好好的, 干嘛突然回来当什么巡抚?京官变成了地方官,这是不是说他被贬了……”
顾衡在这一辈的排行当中数九, 所以族中同辈的子弟大都唤他九哥或者九弟。
顾九爷没好气的斜他一眼, “你没事儿的时候不要随便跟别人拉呱,净听一些饿应的话回来。你九哥是堂堂二品朝廷大官,是那些二半吊子能随便秃噜的?”
顾彺挠了一下脑壳,凑得更近了些,“昨天跟一个兄弟喝酒,那人的小舅子是县衙里当差的, 说朝廷有个什么三互法规定。怎么说的我也听不明白, 反正就是说九哥不能回咱们山东当巡抚。若是皇帝老爷让他回来,肯定是日后准备不用他了!”
顾九爷翻了个白眼儿,拿出腰里的旱烟袋狠狠敲击了儿子一下, “往回叫你多读书,你偏要跟那些王八里个三孙子乱混。莱州是衡哥的祖籍,这里有他的祖坟、宗祠、田产, 按照仕官避本籍的道理说是应该回避。”
顾九爷让几个抬东西的后生手脚轻点儿, 这才转头跟儿子小声解释, “官场上的规矩是南人官北北人官南, 只要想做官只能千里奔波。但衡哥是被过继出去, 正经的长辈只有一个将八十岁的老祖母。按照旧例他是长房嫡孙, 是该由他奉老太太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