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赵氏心态也平和下来,目光扫过远处的草花,耳边听着前院偶尔传来嘈杂的人声,微微摇头笑了一下道:“家里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我是厚着脸皮过来打秋风的。刚才老太太悄悄给了我五百两银子,我总觉得拿着有些烫手。”
  顾瑛脸上的笑意更深,打趣道:“祖母最喜欢攒银子,这五百两还不知攒了多久呢。可见洋哥最招老祖宗喜欢,日后可要认真念书才好。头次见面婶婶也没什么好送的,干脆给你凑个整数,日后进学的时候好买些笔墨。”
  远远站着的寒露听到吩咐,忙回到屋里重新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裹。
  顾瑛接过来稍稍查看了一下满意点头,认真劝了一句,“祖母常常教导我们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嫂子把这孩子好好带大就行了。”
  赵氏接过包裹,出门走了老远还在想顾瑛说过的话。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劝过她不要争,但她心头一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就忍不下这口气。
  她站在僻静的树荫下越想越觉得无味,只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洋哥骇得睁大了眼睛,小心地看着养母。
  赵氏一下子反应过来,拍了拍男孩的头道:“你我既然有母子的缘分,那我就一定好好待你供你读书。看见刚才那位夫人了,她夫君小的时候过的日子比你还不如。可人家知道上进,如今连县大老爷在他面前都只有听话的份。”
  洋哥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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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夜话
   
  晚上等顾衡回来的时候, 顾瑛说了白天遇到赵氏的事。
  顾衡皱着眉头道:“我听顾九爷说去过那边的事儿, 实在是闹得不成样子。那顾徔对除了功名之后如今就是个无赖,不管有事无事喝了几盅猫尿就到药铺里坐着。吓跑了不少前来买药的客人, 害得顾循的生意也做不下去。说一千道一万, 他就是想让顾循把收益好一些的药铺子让出来。”
  顾瑛听了心头一咯噔,“都这个岁数了还这么不着调, 原先看着挺要面子的一个人……”
  顾衡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顾徔从小会读书, 那边的老两口子把他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却不知道有些时候惯子如同杀子,他有今天的下场也就不足为怪了。”
  顾瑛有些迟疑, “听说……汪太太在床上瘫着已经不能认人了,九婶悄悄跟我说, 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我托她给汪太太带了燕窝红参和其他贵重些的补品过去,权当尽一点心意。”
  顾衡默了一会儿, “有时候我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她那样恶毒的女人,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敢下死手。直到现在才慢慢看开, 有些事儿用不着我去动手,老天爷心里有一本账。她病了瘫了死了, 其实都是她自己前半辈子种的因结的果。”
  顾瑛知道他对那边的心结很深,也不想做这个烂好人苦苦相劝。回头从提盒里端了一碗白银耳, 两碟清淡的小菜摆在桌子上, 笑道:“也不知你在外头吃了些什么, 就在厨房里给你简单弄了两样, 多少垫巴一下肚子。”
  顾衡拧身坐在桌边,一口气喝了半碗汤,“都是莱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就陪他们喝了半壶酒。咱们虽然没在老家居住,可是族人祖产祭田都在这里,以后看在我的面上总会给几分方便。”
  顾瑛笑了笑,知道这人嘴巴强硬但还是忍不住心软。干脆也不揭破此节,拿筷子挟了一个婴儿巴掌大的小饼递了过去,“咱们一路回来也见了几个年纪适宜的儿郎,你看看谁和咱家囡囡匹配?”
  顾衡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囡囡才及笄,我都不着急,你这个当娘的老急得跟什么似的?”
  顾瑛熟悉的头疼又涌了上来,抬头认真问道:“其实出京的时候我有些后悔,咱俩是为了孩子好,可不能帮着孩子决定以后的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会一直磕磕绊绊,咱们不能护着……囡囡一辈子。要以你的标准,囡囡的夫婿只能是个下凡的神仙。”
  顾衡不自在地摸了摸桌子上的杯子,“反正她的岁数还小,总还可以慢慢选,总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儿郎……”
  顾瑛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腕,“我知道你的心思,总想把你要紧的人护在你的身后头。这些年有你在前头挡风挡雨,我过得万事随心只管把铺子经营好。可囡囡不一样,有些事她要和她的未来夫婿一同经历,才能寻到她的神仙日子。”
  顾瑛的手温暖而柔软,顾衡的心定了下来,“让我再想想,其实只要那个丫头一辈子平平安安,用不着面对从背后捅来的冷刀子就行了。这世上有些人的恶,是裹在蜜糖里面的毒。”
  眼见护女狂魔总算消停了一些,顾瑛语气轻快起来,“撇开皇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诩哥倒真是个好孩子,难得他还有胆子将了你一军。若不是咱们走的快,那孩子还不知道又使出什么法子来?”
  顾衡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哼了一声,“你久未进宫,不知宫里的李贤妃和范淑妃明面上不敢做什么,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各自拢了几个相熟朝臣家的闺女,美其名曰陪在身边说话。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各自都死盯着太子妃的宝座!”
  李贤妃就是钱师傅的女儿钱月梅,范淑妃就是大皇子的生母。
  顾衡恨恨道:“乾清宫大总管魏大智和我有两分香火情,都护营里我也有几个熟人。宫里头看着平平安安,其实去年冬天下狠手处置过一批人,说是一个高丽籍的小嫔妃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到了最后人没了孩子也没了。”
  顾瑛倒抽一口凉气。
  顾衡摇头叹息了一回,“那里头每个人的手脚都不干净,说起来大家都有嫌疑。是皇上不想追究下去,才把所有的首尾都掩盖过去。李贤妃日后想当正经尊崇的太后,范淑妃上蹿下跳的想把大皇子放出来,通通都不是省油的灯。”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顾衡的叹气都变得很轻,“他们虽然是皇帝的嫔妃,只能算是太子的庶母,但太子妃不同,一进后宫就会受到她们的辖制。咱家囡囡干干净净的人,绝不能趟进浑水里去。”
  他仰头想了一下,“其实我老早有个想法就是一直舍不得,郑绩每年十月的时候都会过来跟我见一面。听说他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差不多跟个土皇帝一般,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他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在沿海行走,我想让他带着囡囡到处看看,也许孩子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顾瑛有些意外和惊讶,默了一会儿后险些笑了出来。
  谁说这个当爹的只会骂人,其实心底早就打好了算盘。她满面笑容的坐直身子,认真想了一下后觉得这个法子好的不能再好。
  虽然没有对外宣告,但郑绩是囡囡嫡亲的舅舅,见多识广人头熟,再说囡囡最大的念想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人只要眼界开阔了,就不会再纠缠于旧日的小恩小怨。
  顾衡看着媳妇儿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心情也好上许多。一只手探了过来,搂住媳妇儿的肩笑道:“咱们在山东住着,让寒露带着几个身手好的人陪着囡囡在这附近海域转转。都说外甥朝舅,说不定咱家也能出一个女海商。”
  顾瑛轻轻舒了口气,连话语里都透着笑意。
  “我也早有这个念头,这两年囡囡跟在我身边看货查帐,连布庄的董掌柜都说她是一个天生好手,说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多两分灵气。这样的孩子要是懒懒散散的关在后宅里跟别人斗心眼子,实在是可惜……”
  顾衡又是感慨又是骄傲,“那是,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儿。不是我自夸,京城那一溜串儿的名门闺女加起来都抵不上咱家囡囡,我才舍不得让她进宫去伏低做小。”
  顾瑛低低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太子来了那么一出后,那几天我一天到晚都睡不着觉。一是怕宫里突然来道赐婚的圣旨,二是怕囡囡也有那么一两份舍不得的意思。好在都是一场虚惊,咱们一家子离得远远的,那爷俩再如何扯皮都不跟咱们相干!”
  顾衡把茶盏放在嘴边慢慢地抿,出京的时候他曾经接过一份线报,说太子似乎想有什么动作。但还没有具体实施,就让皇帝截断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就是喊天也没有用。顾衡将心底的担忧烦闷撇在一边,如果太子真的有这个胆子追到山东来,那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但如今皇帝已经出了手,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顾家的女儿是冷峻悬崖上将要展翅的雏鹰,注定不是温暖屋檐下的燕雀。将来那个匹配顾芫芷的男人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最起码一定要是个有担当的人。
  顾衡凉凉的想——不管以后怎么样,如今的太子还不够格。
  秋初的莱州还算凉爽宜人,天色暗下去后,很快就有细细的弯月浮上来。昏暗的星光下,夫妻两个也没有点灯就挨在一起坐在窗下说着话。
  顾瑛偶尔抬眼望着丈夫,还有远处偶尔传过来的嘈杂声,觉得无限的平和从心底里慢慢溢出来。以后的日子兴许还会有这样那样的磨难,但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只要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所有的苦难都会成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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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有几个番外。妹纸们不要催哈,是遇到一点麻烦。
 
 
第三零五章 番外 故人
   
  顾芫芷二十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第一条船。
  船老大过来禀报说新船明天可以按时下水了, 顾芫芷正和舅舅查看从日本国过来的珍珠成色。这批珠子又大又润, 若是运到中土转手就是十倍的利润。
  郑绩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哪儿哪儿都好,捏了一颗颜色金黄的珍珠在手笑道:“皇室每年的珍珠都是从安南和苏禄国运送的, 难得你从日本国也发现了成色不错的珍珠。只要把这条渠道打通, 以后日进斗金都是往小了说。”
  顾芫芷一身男装打扮,对于舅舅的夸奖自然谦虚几句,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那几个小岛水质清澈又避风清净极适合珠蚌的生长, 连我都没想到出产的珠子竟然有金色粉色。”
  年青姑娘因为常年在外头行走,身上的娇柔气质不剩半分, 扬眉看过来飒爽出尘。偏偏五官又生得极好,即便是一身毫不起眼的藏蓝粗布, 也能让人看得错不开眼。
  郑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哈哈大笑,“上回我过来时, 有个船头的女儿一眼就相中了你。一下船就哭着喊着要把刚刚定下了婚事退了,说天底下就没看见过这么合心意的后生。你说你娘干嘛要把你生成姑娘家, 要是个小子的话后面跟着的小媳妇儿恐怕要成串?”
  这件事说起来极为好笑, 即墨郑家整体南迁后,依靠着丰厚的资本迅速在南边站稳了脚跟。郑家父子都是头脑相当精明的人, 趁着这个机会参股了好几个大的船厂,专司安南、苏禄、波斯一带的海运。
  有一回与郑绩相熟的一个大海商到家里来做客, 那个海商的女儿想来见多识广胆子也生得颇大, 不知怎的就瞧中了一旁伺候酒水的顾芫芷。
  海商之间向来不拘小节, 郑绩就笑着解释说这相貌生得英俊的儿郎, 其实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儿,为了在外头行走方便才特地女扮男装。
  那位海商女儿望着英姿飒飒俊秀无比的顾芫芷,一片芳心险些碎成了一地。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那女子回家后还是退了亲事,说甘愿到顾芫芷身边当一个侍奉茶水的小丫头。
  那女子的未婚夫婿听说这件事后勃然大怒,专门过来单挑。顾芫芷也觉得有些歉然,也没有特意表明身份,招呼了几个船老大一起在酒楼陪着人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等那个女子的未婚夫婿酒醒之后,才得知顾芫芷的真实身份。错愕之余连叹了几声“自愧不如”,说平生从未遇见这样行事爽利大方的人,言下不但不见怪,还颇多推崇之意。最后还隐晦地表示,愿意与顾少东家做更深一步的了解……
  好多熟悉的人知道这件事的首尾之后都免不了要悄悄打趣郑绩,说他这位外甥女儿不知是何方妖孽下凡,闹到最后竟然男女通吃。
  顾芫芷把手中的珍珠装进盒子里,慢吞吞地道:“舅舅是不是又想挨我娘的训了,如今竟然有闲心管我?自从我爹调到福建任总督,一家子分散各处,说起来你跟我娘起码有半年没见面了哈?”
  郑绩赶紧摸了一把颌下的胡子,正色道:“过来之前我同几个珠商见了面,觉得今年的珠子成色不错,想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价一成。就是不知中土负责采买的商家,能不能吃下这么多珠子?”
  顾芫芷也不嘲笑他故意转移话题,顺着话音道:“中土爱好豪奢的人不在少数,这一整匣子珍珠拿出去,那些珠宝商人肯定要分成几等,一等一的上品就会穿成珠串、钗环、耳坠子,次一些的可以镶嵌在衣服上做盘纽,就是最次的米珠也可以磨成珍珠粉用来敷面。”
  桌子上尺宽的几个匣子密密挨着,在灯光下发出莹润诱人的微光。
  顾芫芷拿了几颗金珠托在手上,“不光是京城,就是苏杭两广一带的富人也极为喜爱珍珠。我听说那些贵妇人出门的时候金玉之物倒在其次,若是头上身上没有两颗像样的珠子简直不敢见人。”
  郑绩盯着她掌心里的几颗珠子,深恨这姑娘为什么不是个小子,深恨这个小子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儿子。想起家里那两个小妾生的庶子,马上要满成年了还什么都不懂。
  他微微探过头,压低了嗓门儿轻声道:“我听说今年皇宫负责采买的太监张口就要五千两的珠子,除了宫中的用度外,还有就是为了皇帝大行后寝陵当中的陪葬。也不知他打哪儿听说,死后若是含着珍珠的话可以保尸身不腐,你说这不是难为人吗?”
  市面上一般珠子的重量一颗只有三钱至多五钱,上了一两的就是顶好的成色。那负责采买珍珠得太监张口就有五千两,先不说要多少银子,那两广和云南一带的珠民就是没日没夜的下海干,也捕捞不到这么多珠子。
  顾芫芷“嗯”了一声,把手中的珍珠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道:“原先这位皇帝看着还算清明,也知道百姓疾苦,最恨的就是官吏贪赃枉法。谁知道岁数上来了就渐渐迷上那些丹石之术,朱砂、雄黄、石英、砒石的用度一年比一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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