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绩知道这姑娘比寻常人的见识多,干脆凑过来道:“我和几个海上的大商家一起喝酒时,都觉得像这么搞法下去这世道多半要乱。你爹你娘那边还是要早些做准备,要我说就在福建广东江浙这边做做官也好,京城就用不着回去了。”
顾芫芷被舅舅的忧心忡忡逗笑了,“还远没到那个地步,皇帝当政还算不上昏庸。再说……太子已经监国,他的仁义之名满天下到处传扬!”
郑绩又叹了口气,期期艾艾的望过来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倒是挺好,听说他到现在为止还没立太子妃呢。算起来他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都不急着要子嗣吗?”
顾芫芷把几个珍珠匣子让人收好,气定神闲的道:“昨天我才收到我娘的一封信,信里还在问有没有谁家正经出身的娘子和舅舅往来甚密。说舅舅老大不小了,身边只有两个妾室,她送节礼过去都不知道找谁过目。”
郑绩立刻感到头疼。
“我们老郑家有人传宗接代就行了,你娘是我的妹子又不是我的亲娘,你说她管这么多干什么?再说我那两个儿子要是实在不争气,不是还有你在嘛。到时候你改个姓就两边齐活了,再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
郑绩说的眉飞色舞,顾芫芷听得连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和舅舅聊天儿时,话题总能扯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就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两年连我娘都不催我了,舅舅你瞎操什么心?想当我的夫婿,第一要打得赢我,第二要挣钱比我多。你放眼看看,谁合这两条规矩?”
这姑娘打小习武手脚利索,在船上有壮实的船工欺她年少面嫩,被她一个反手就掀倒在海里。说起赚钱,几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她脑子转得快。
郑绩装作没有听到顾芫芷的问话,越想越觉得让这姑娘改姓合适,自个坐在椅子上一双脚晃得欢快。
左顾言他道: “其实我老早就有这个想头了,我家里生的那两个儿子根本就不像郑家的种,一个生的像豆芽菜一样吃什么都不长肉,脚一挨着船帮子就上下抖个不停。另一个刚会写几首歪诗,就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了。我呸,什么玩意儿?”
顾芫芷懒散地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舅舅,那两个玩意儿都是你亲生的,再怎么样也不能重新塞回亲娘的肚子里,好好教导总能成才。当年我也是什么都不懂,可现在中土有一半的珠子都出自我手。”
郑绩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反正我挣的银子够他们花几辈子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吧,不过你真不考虑当舅舅的女儿?像你名下的这条船,舅舅可以送你一百艘崭新的。”
远处的船坞灯火通明,可以看见船工正在为即将下水的“珍珠号”做最后的粉饰。晒得炭黑的孩子张嘴一口白牙,光着脚板围着新船跑来跑去。
空气中飘散着猪板油煎海鱼呛人的香气,顾芫芷深吸了一口气意气风发的笑道:“这是我第一艘船,明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有第二艘,五年后我就会有自己的船队,舅舅的家产还是留给两个表弟吧!”
郑绩有些闷闷的应了一声,“跟你娘一样是个倔脾气,送上门的都不要。你这会回福建,我派人置办了些干货,有上好的鱼翅和各色干贝鲍鱼,你帮我捎给他们尝尝鲜。”
第二天一大早是个晴天,珍珠号顺风顺水地张开了帆开始了行程。
顾芫芷站在甲板上用瞭望镜看远处蚂蚁一样的人和街市,船老大过来禀报说,船上搭乘的几位客人听说船主手上有上好的珍珠,就想过来开开眼。
珍珠号虽然是货船,但也会顺路搭载客人。顾芫芷不以为意,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我手头这批货是要送到苏州的,问他们手里有多少银子,吃不吃得下来我的货?若是吃的来,省得我还多走一趟。”
船老大是积年的老手,知道这位女东家的年纪虽然轻,但身上的本事就是一等一的好。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道:“连东西都还没让我瞧上一眼,顾船主怎么知道我吃不下来这批货?”
顾芫芷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回头就见一个人背着手含笑站在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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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妹子说不能有开放的结局,所以先解决这姑娘的婚事……
第三零六章 番外 珍珠
因为大部分的舱室都被规化作运载货物的地方, 所以珍珠号的客舱显得有些逼仄狭小。又因是新船,到处弥漫着新漆的桐油味儿,久了就闻不见别的什么味道了。
顾芫芷倒了一盏茶过来笑道:“船上没什么好东西, 这茶是用炒熟的麦壳冲的。虽然算不上怎么好,但用来去油解腻是极好的。”
海上的蔬菜和淡水稀少,分配到每个人的头上的份例也是有限的。最为充足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海鱼,这种东西吃多了之后再吃什么都感觉一般。顾芫芷即便贵为船主也不例外, 所以她就带着一抹浅笑看着眼前这个从小金尊玉贵的人物,眼下对这粗劣的茶水如何下咽?
眼前的杯中水浑浊不堪, 隐隐约约还有几点难以看清的东西在里头上下浮沉。太子苏诩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难过和嫌弃,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最后抹了抹嘴唇含笑道:“囡囡从京城出来脾性改变许多,连饮食习惯都像南方人了。刚到这边来的时候我也吃不惯海鱼, 等时日久了也觉得香腴可口。可见人都是慢慢改变的, 不变的只是这些山川河海。”
顾芫芷推过去一盘炒得喷香的海瓜子, 心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改变, 就是山川河海过个百来年也会变个模样。只是人生太过短暂, 没有人亲眼所见罢了。
苏诩见过海民吃这种东西,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白色的小蛤蜊。因为大小形状如南瓜子,所以沿海一带的人就把它当做饭余之后的小食。吃的时候大火猛炒, 加葱姜蒜花椒大酱,虽然没什么肉但味极鲜。
一阵难以言喻的陌生横亘在两个人面前,苏诩却恍若未觉, 慢慢用嘴吮吸着海瓜子上头的那点鲜味儿, 含笑道:“不过数年未见, 跟我就见外起来了吗?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甚至霸道的很,连我舔过几口的糖葫芦都要抢过去吃……”
提起小时候的糗事,顾芫芷终于笑了出来,“我都不怎么记得了,你还记得清清楚楚,等到了苏州我还你一整箱糖葫芦。不过我听说你代天子巡守海防,怎么有空跑到琼州来?”
苏诩意有所指的道:“我要寻一件世间最贵重的宝贝,这世上无人得见过。我若是不亲自来,怎么能显现出我的诚意?”
顾芫芷缓缓点头淡淡一笑,一脸了然。
“今年皇上的万寿节是整寿,太子殿下肯定要绞尽脑汁进献一个举世无双的寿礼。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的船上倒也有几件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太子殿下若是真心喜欢,我可以折价卖给你。”
完全是一副在商言商的脸面。
苏诩顿了顿,面上却没什么气恼之色,顺着她的话意道:“连你也听说了,父皇近年越发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对什么都变得不上心。我身为人子自然要担起重责,这趟出来除了公事之外,也想寻些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顾芫芷抿了一口略有些苦涩的茶水,“我听说宫里负责采买的太监在江南大肆收罗百年花木,又增选颜色俱佳的芳龄女子,用槽船千里迢迢的运送至京,这一路的花费恐怕不少。到时候引起民怨沸腾,恐怕有损皇上的仁义之名吧?”
苏诩素来知道这女子的胆子大,却没想到她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敢非议自己的父亲。
失笑地摇了摇头道:“都是底下的人太过殷勤讨巧,好好的一件事,竟然劳民伤财。那些花木草虫虽然值钱,但是一路的运费更是天价,只得让工匠们好生打理了。至于选送年轻女孩至京太过伤天和,禀明父皇后我就让人护送他们返回故里了。”
顾芫芷惊异的望过来一眼,“我刚刚返回中土,竟还不知你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这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对你感恩戴德了,毕竟人世间的生离死别还是越少越好。”
因为接连几个月的奔波,苏诩面上粗糙黑黄了不少,看着比昔日多了一股挺拔之气,眼睛也亮得吓人。
他嘿嘿笑了一声,“我倒不指望别人感恩戴德,只是感同身受罢了。父皇年轻时一心想做个明君,近来不知是看多了世事无常佛心日甚,行事是有些不听人劝。可他毕竟是我阿爹,我也不忍心见他被别人糊弄以致名声有损!”
顾芫芷摩娑着粗糙的茶碗,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才转头问道:“天下这么大你却上了我的船,这……总该不会是凑巧吧?”
苏诩依旧气定神闲,“的确不是凑巧,我打听了许多人才知道你的详细行踪。又想了好些办法才跟过来,这么多年没见……我就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语气低微,仔细听还带了一点微末的缱绻之意。
顾芫芷没想到他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愣了一下才扬着眉毛装作没有听到,“也说不上好不好,总归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几年在外头看了很多风景,也经历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上过当受过骗也拿起刀子和别人干过仗,应该比你想象的要精彩许多。”
年轻姑娘说话不疾不徐,相比从前多了一份岁月洗练过后的沉淀和从容。苏诩一直安定的心弦被什么剧烈碰触了一下,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咚咚咚”的鼓响。
他非常明确的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于是他的声音轻之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那就好,我出来这几个月觉得比宫里二十年学的东西多要多。难怪古人说,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顾芫芷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歧义,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来背着手笑道:“先前你说要看我家的珠子,这会儿怎么不提了?忘了告诉你,我手头真有一颗顶级的好东西。若不是你亲至,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难得这姑娘像小时候一样雀跃,苏诩也提起了几份兴趣。
他先前并未说假话,皇帝的万寿节上他这个为人子的必定要送一件让人眼前一亮的寿礼。但这些日子因为军机忙碌,一直腾不出手来仔细甄选。底下有机灵的人送过几件东西,但看了都不如意。
顾芫芷伸手从身后取出来一个掌宽的素面木盒子,揭开几层布之后一颗硕大的珍珠显露了出来。
舱房的窗子开的并不大,在略显暗淡的光线下那颗珠子的表面有隐约可见的晕彩。更难得的是略略一转,小儿拳头大的珠子上似乎有金红色的火焰窜出。
苏诩虽然从小生活在天下至尊至贵的地方,见状还是倒抽一口凉气,“这珠子怎么这么大?”
顾芫芷被他的少见多怪逗笑了,把珠子托在手里道:“总共有五两五钱,莫说是你,就是在海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船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珠子。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件宝物,如今正好便宜了你。”
说起来这颗火焰珠得来的经过曲折离奇,但顾芫芷不想太过渲染。瞥过来一眼道:“咱们交情归交情,这件宝物少于五万两我不会出手。若是送到苏州的金银铺子,就是叫价八万两那些大珠商也会抢着要。”
这副斤斤计较的嘴脸看了着实让人生气,但苏诩却忍不住满脸的笑意,“五万就五万,我不给你还价。不过出门的时候我没带这么多银子,可否容我先给你写个欠条。”
让当朝太子写欠条纯粹是吃饱了撑的,顾芫芷连忙正色道:“殿下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到时候给我指明个地方,我叫我的手下跟过去取银子就是了。”
苏诩被这姑娘的一板一眼差点噎住了喉咙,咳嗽了一下才笑道:“我在京里都听说你生意做得极好,挣了不少银子。没想到一见面就解决了我的大难题,到时候把这个火焰珠一拿出来肯定能把别人都镇住。”
顾芫芷眯起了眼睛,无可无不可的把珍珠用布重新裹好塞回盒子里。
苏诩望着搅作一团的蓝色布头有些无语,“这珠子这么珍贵,你就拿一块旧布包着,还塞在这么一个不打眼儿的盒子里。好歹也是价值五万两的宝物,你就这么轻忽?”
顾芫芷眨了眨眼,“这旧布最是柔软细润,用来包裹珠子最是合适不过。再说这个木盒子漂不漂亮有什么打紧,反正是用来装东西的。若是我把珠子送到苏州去,那些老板自然会用最昂贵的丝绸作衬里,用最好的工匠最上等的木料雕刻最精致的花纹,要我瞎操什么心?”
苏诩顿了顿,一时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这姑娘的性子爽利明快,的确最不耐烦扯这些云里雾里的,干脆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左右无事就跟着你回一趟福建,见见老师和师娘。说起来你的两个弟弟恐怕都不记得我了……”
顾芫芷狐疑的点点头,“我大弟对你可能还有一点印象,我小弟弟出京的时候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记得你才怪。不过我知道你公务繁忙,圣人的万寿节又将至实在不好劳烦……”
苏诩打断了她的话,神情依旧温和无比看不出半点异样,“说不上劳烦,我只是正好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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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出更加匹配顾姑娘的儿郎,只有把太子改造一遍。明朝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也有,所以也算不上我异想天开,这种男人真是稀有品种,可惜不能拓展篇幅专门写他了。
还有毛毛虫不要发地雷了,我简直受之有愧哈。
写这篇文章将近一年,期间因为做了一次手术住了医院,后来因为手术伤口没有愈合好又进了医院一次。伤口处反反复复地好转又复发,好转又复发。到今天都还在换药。断断续续的简直是备受折磨,后期就没有保证日更。对于喜爱我的妹子有点食言了,很对不起。
因为在晋江上申请榜单是有字数要求的,所以近两个月还是三个月都没有申请榜单。没有榜单知名度肯定上不去,因此造成文章的收藏情况不是太理想,当然也有自己笔力有限的原因,很多想好的情节没有展开。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妹子为我愤愤不平,真是……由衷的由衷的感到温暖。
感谢在2020-04-22 19:36:14~2020-04-26 20:1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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