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知道她在犯嘀咕,就哈哈笑道:“那个二傻子喝醉了跟摊烂泥一般,我扶他出去的时候不知费了多少力。还有今天招待他的那坛秋露白,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个全拿出来喂了他的肠子,实在叫人心痛不过。”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我看他身上挂的一块古玉还值几个钱,回头我拿到当铺里换成银子给你收着。荷包里的这十几个银稞子还算中看,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砸扁充作散碎银子用。今天这些就算作我辛苦一场的力资,看他下回还敢在我面前瞎嘚瑟不?”
老宅子的厨房连着柴房,顾衡也不是只知读书的白面书生,趁着手头无事就帮着捆柴草。
他手脚颇快,一会就捆了一大堆整齐码放在墙边。又把粗硬的木头桩子使劲劈开,心想祖母一贯节俭,不管家里有钱无钱都不喜欢浪费铺张。还是要想些办法说服她添置几个仆役,看门的浆洗的灶台上的,要不然这一老一小还要自己干这些粗活。
顾瑛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稞子,不由一阵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道了一句,“哥哥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厚,竟然抢了山匪的勾当,那可是你的亲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多了一段从前的记忆……
第十一章 汪氏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莱州县城北门小杨树街的老户原本以出产暖棚月季花居多。紫袍玉带,朱墨双辉都是曾经的名品。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寞了下来,沿街面开起了一家一家的铺子,其中同茂堂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药铺。
同茂堂的东家顾朝山今年已经年近五十了,他生得方头大耳红光满面,正在大堂上捋着胡子给一位病人看诊,就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急匆匆地从后院跑过来,急躁躁地说太太心悸病又犯了,请老爷快些回去看看。
顾朝山就耷拉着眉眼有些不耐烦。
这是今年第几回了,回回都拿心悸出来说事。要知道天上有神明,胡乱说话是要遭报应的。偏偏妻子汪氏不信这个邪,但凡心头不痛快就找由子闹腾。年青时便罢了,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也不怕孩子们看了笑话。
他慢腾腾地给病人开完了方子,这才背了手朝后院走去。一路上春光明媚花树无数,终于使得他的心情好上几分。这是他半辈子的辛劳,用了多年的时日才把这处宅院修建整齐。等日后他老了,还要在这里看着子子孙孙将同茂堂发扬光大。
一进院子就见汪氏好端端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拿手绢捂着胸口一边叫疼一边掉泪珠子,就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下人又调皮了,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实在不行就叫人撵出去换新的进来。我这前头还忙着呢,眼见春天来了得病的人也多,没看见人都排到街面上去了吗?”
汪氏眼泪珠子掉得更凶,却还是不敢十分拿乔。
便慢慢拿帕子抹了泪痕轻言细语地道:“门口排的都是一般般的平民百姓,你就是医好十个二十个,也不如我哥哥帮着介绍一个有头脸的士绅。我听说今年陈知县已经满任了,说不定端午节前就要回京述职。临走前,他许诺向新任县令举荐我哥哥为下任的莱州县丞。“
顾朝山脸上明显一怔,脸上渐渐露出喜色,“舅兄当了十年的莱州主簿,无论人脉经济都是极熟的,由他来当下任的莱州县丞最是妥当不过。只是这其中要上下打点清楚,在官场上不但要有上峰提携,也要下面的衙属拥护。“
他在心中快速合计舅兄如若领了下任莱州县丞一职,自家能谋得多少好处。沉吟了一会就干脆道:“想来这道关节要花费不少银子,等会我让账房送二百两银子过来,你瞅个时候给舅兄悄悄送去。眼下人多嘴杂,我就不过去给他添乱了!”
汪氏自然满口答应,拿帕子摁着眼角笑道:“我哥哥在衙门里的人缘一向好,又兼对地方事物纯熟,要不然陈知县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他从莱州一个小小的书吏做起,熬了二十年才有了出头之日。若是真的能得一九品县丞一职,也是我汪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对于这位大舅哥,顾朝山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汪氏的兄长汪世德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多年科举不第,算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才出身。这些年却硬是靠着一股子韧劲爬上了一县主簿的位置,专管县里的粮田赋税,可说是一个极为有手段的人。他又一向与县上的大户交好,所以颇得知县的看重。
不过县里头还有一位姓马的典史,专管刑狱缉拿民间诉讼,也是相当有背景的一个地头蛇。最重要的是这位马典史向来跟汪世德不对付,对于县里头的政事一个向东另一个偏要向西,虽没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也相差不远。
若是知道汪世德要接任县丞一职,马典史肯定要去胡闹一番。
莱州地处中土东南边陲,这些年因为少祸乱渐渐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县,历任知县和县丞都是由别处迁调而来,很少有本地的官吏直接选任。这股风声不知从何而生从何而起,却总有些令人不安。所以对于汪氏的憧憬和无端自信,顾朝山也只信了浅浅三成。
汪氏跟他做了三十年的夫妻,见他虽然答应给了二百两银子,面上却是淡淡的。哪里不知道他的想头,一时又不好揭破,只扯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
但想到今日的目的还是堆了一丝浅笑,假做无奈叹气道:“我想到开春了,老太太那边不知怎么安排的。她老人家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就做主让徔哥儿送奉老银时带了一些上好的布匹和粮油木炭过老宅探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显现出难色,“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徔哥儿不要惹事。没想到反倒是衡哥那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趁着他二哥喝醉了,把他身上但凡值钱的一点东西都收刮了干干净净……”
顾朝山皱着眉头心道果然,汪氏十有九回犯心悸都是因为顾衡,也不知这娘俩怎么天生就不对付。
当年汪氏听信小儿子的命数凶恶,把才五岁的孩子关进后院柴房里。若不是张老太太及时赶来,顾衡只怕早早就夭折了。即便这样,这各住一处的两母子见面后也常常脸不是脸嘴不是嘴,总归要闹腾些事端出来才作数。
他想了一下摇头道:“那孩子虽然调皮任性,但万不会做出此等不顾颜面的事端来。多半是顾徔在外面吃酒,服侍的小厮没有尽心,让他身上的东西被不相干的偷儿摸去了。小厮怕担罪责,就顺着你的意将过错指在顾衡的身上,真是何其可恶!”
汪氏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咬牙辩道:“那小厮是我身边于嬷嬷的小儿子,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从来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徔哥儿身上的零碎物件少说值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块古玉,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全没了。”
想到恨处,汪氏的声音不免大了些,“于嬷嬷从我嫁到顾家时就跟着我,她儿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没下主子的财物。昨个一天徔哥儿只到老宅那边去了一趟,不是顾衡那个贼胚又是谁?”
顾朝山见她如此说亲生幼子,心头也有些不悦。
就站起身子训斥道:“那也是你身上落下来的肉,怎么像是天生的仇人一样?就是因为你如此嫌弃,才使得那孩子的性子变得如此乖张冷僻。如今两下里住着,你千万莫再去生一些幺蛾子。”
汪氏更是心塞,知道这条告状的路行不通,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又道:“前天收到我妹妹的来信,说想把我外甥送到咱们这边来读书。那孩子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学堂里的师傅说他的文章做得极好,明年肯定会中举人的。”
汪氏这一辈共有三兄妹,老大是汪世德,老二就是汪氏。
还有一位小上好几岁的妹子小汪氏,成年后由兄长做主,嫁给了邻县一个姓童的富户。没想刚把孩子生了,那位童富户就意外死了。小汪氏又不懂经济,自此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一日过得不比一日,到后面全靠两位兄姐周济。
顾朝山如今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家里多一个人添一碗饭,就皱着眉头道:“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用不着跟我商量。”
汪氏心头一喜,就徐徐道出难处,“老大和老二的院子本来就狭窄,又各有家眷在侧,虽说是骨肉至亲但毕竟内外有别。我外甥过来就不好安排别的住处,我想顾衡的那个小院子反正空着,不如让那孩子过去住一段时日。”
顾朝山这才知道汪氏的目的,就掀眉似笑非笑地道:“你容不下亲生儿子在家里住,反而容得下亲外甥过来住。若是让外人晓得,你我俩个老家伙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顾衡是家中的小儿子,按说应该是最得宠的。
但是这孩子出生在七月十五,汪氏特地请前街王神婆批了卦,说这种孩子最是妨害家中至亲的命格,一个不好统统就要被克死。顾朝山本来不信这些,但是那一向医馆恰巧不顺,经常有人聚众闹事,所以心里也有些忌讳和不喜。
后来顾衡让张老太太接走,汪氏的气顺了,医馆生意也太平许多,顾朝山不愿信命的人也信了几分,便由着老娘的意思将那孩子养在乡下,任其野生野长。但自从那孩子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后,他心里已隐隐有几分后悔……
汪氏不知道顾朝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专门往自己的痛处上踩。
就扭着身子不满道:“我那外甥你从前也见过两回,真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能跟那个混世魔王两个相比?去年吃团圆饭时,我不过说了他两句,结果他站起身掉头就走,根本就不顾及我是他的亲娘。”
顾朝山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以为那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由着你的性子打骂。他也是要满二十岁的人,明年要是中了举人,便是见了官老爷也用不着下跪行礼。你当着外人那样数落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汪氏尖利的指甲蓦地掐住手心,勉强笑了一声道:“每年有多少秀才去应考,哪里是那么容易得中?咱家的老大老二考了好几回都是落第,轮到那个混世魔王便不同了不成?”
顾朝山啜着热茶连头都没抬,“循哥徔哥再能干,也没十六岁就中个秀才。咱家衡哥从小就与众不同,说不得日后真的有大造化。前些日子老娘说到寒同山资圣寺给衡哥求了一支上上签,寺里的师傅说应签之人是个福缘深厚之人,他日必会心想事成。”
汪氏暗地里撇了撇嘴,根本就不信。
在张老太太的眼睛里就没有比顾衡更如意更听话的孩子,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说话肯定朝着那个祸害。要她看来,性子独断的张老太太根本就是跟自己作对,要不然同样是亲孙子,顾徔怎么那般不受老太太待见?
她看到顾朝山起身欲走,忙道:“我妹子写信过来,除了拜托我照顾那个孩子之外,还跟我说起了一件大好事。就是她夫家那边的一个族妹,嫁给了同村一个教村塾的秀才。总共生了两男两女,最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汪氏扯着手绢一脸的喜气,“她膝下长女今年十八岁,不但长相俊俏进退有度,不知有多少人相中了想娶回家做媳妇。只可惜这姑娘心气太高,说一定要找一个读书人做夫婿,这才耽误了些年岁。我想她跟咱家衡哥条件相当,若是能聘来做媳妇也算了我一段心事。”
顾朝山对于这个小儿子还是抱有很大的期望,闻听只是一个村塾先生的女儿便有些失望。
停了脚摇摇头道:“这件事不在忙上,等衡哥明年过了秋闱之后再论说不迟。你前头给他相中的江家姑娘,说得天花乱坠一般,还没一年就得急病死了,反倒让衡哥落得一个刑剋的名头,所以这回一定要慎重起见。”
他见汪氏说来说去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就草草道了一句前头忙,也不理会人自顾背着手就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调整大纲,亲们懂的……
第十二章 亲事
落在后头的汪氏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扯着帕子气得脸青。
好半天才对着帘子后头的人沮丧道:“你也瞧见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对我脸不是脸嘴不是嘴。要是那个混世魔王真的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个家只怕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帘子后一个脸面圆胖的老妇闪进来笑嘻嘻地道:“哪至于此,太太给顾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您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养的两位少爷和您贴心贴意,但是如今都还只有秀才的功名。沙河老宅老太太亲手抚养的衡哥反倒是最出息的,只怕是个人都会戳太太的脊梁骨。”
汪氏抓着于嬷嬷的手急道:“老大几回不中心灰意冷,如今已经散了读书的心思,老二还有几分上进之心,奈何总是差了些运道。要是那个混世魔王明年偏偏有那个大福气,好死不死地中了举人,知道咱家底细的这些亲朋好友岂不是要在背地里要笑话我?”
于嬷嬷老神在在地劝道:“我的好太太,那位王神婆在衡哥小时候就下过批语,说他越是兴旺你越是倒霉,他越是不好你越是顺心。这是命里头注定了的,衡哥还没有投到你肚子里时菩萨就琢磨好的命盘,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汪氏恨道:“早知道那回我就下回狠心舍了衡哥的命,偏偏一时之仁错过机会。如今落到进退不得的窘境,连老爷对我说话都开始大声武气,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百般耐性。他也不好生想想,当初若不是我娘家哥哥一力扶持,他能把同茂堂开得这么大?只怕还跟当年的老太爷一样,缩在沙河那个屁大点儿小地方呆着呢!”
于嬷嬷向来是汪氏的心腹,说话自然不拐弯抹脚,压低嗓门道:“那首要之事就是不能让衡哥顺利得中,这种事求菩萨总归不太好。我知道王神婆那里有一种药,吃了之后浑身乏力,三天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神不知鬼不觉……”
汪氏自然大喜,退了手上的一个韭菜叶的绞丝银镯子递过去道:“拿去交给王神婆,就说等我得空了亲自去拜见她。若是能保佑我的徔哥明年得中,让那个混世魔王名落孙山,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她。”
于嬷嬷正准备领命而去,忽然迟疑问道:“那姨太太那边怎么回话,我看她信里的意思还有些着急。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这样,会不会她保媒的那位叶家瑶仙姑娘有什么不妥?”
汪氏混不注意地道:“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还没有嫁人,自然会催得有些着急。叶家姑娘算起来是她夫家那边的侄女,于情于理都应该帮这个忙。我只看重一点,这姑娘真的有她信上说的那样精明厉害且知进退,只要压得住衡哥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就行。”
她悻悻地抿了一口茶,“一个已经如此不听话了,我可不想再找一个不听话的儿媳妇。我等会给我妹子去信,让她把话给人家说明白,只要这个姑娘答应进门之后,里里外外一切都听我这个当婆婆的,那么一切都好说。她就是不带半点嫁妆,我也会让衡哥敲锣打鼓地将人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