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皇后微愣,似乎是被这话勾起了甚么回忆,眼眶倏地湿了。
“你、你……”
李佑鸿不耐打断:“母后,此番也算请过安了,雀奴先行告退。”
他拉起何挽的手,不轻不重地一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皇后的眼珠仿佛凝固,盯着李佑鸿的背影,良久,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她跌得急,手臂把桌案上的茶盏也滑了下来,“嘭”的一声,瓷片碎了满地。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裘含玉忙绕到前面来,把皇后扶了起来。她惊惧地抬头看向芝荣,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无讶异之色,似乎早料到了皇后会有这个反应一般。
皇后站稳了,心不在焉道:“本宫……无妨。”
“你一早来伺候本宫梳妆,现下也累了,回府休息罢。”
待裘含玉离开后,芝荣走过来,扶过皇后的另一只手,叹了一口气,道:“娘娘……”
皇后已是泪流满面,紧紧握住芝荣,“难道是……本宫的文儿回来了?”
芝荣:“娘娘,刚刚那是三殿下,故太子大殿下已逝世……”
皇后:“可他又怎知文儿对本宫说过的话?粘知了……每年夏天,文儿来请安时都会这样说。这也是他死前对本宫说的最后一句话!”
“且本宫瞧着慎王的神态举动,都与我的文儿很像。”
“文儿离开两年,本宫日日颂经祈祷,护国寺的老僧说本宫今年便可由因得果……”
“娘娘!”芝荣唤了一声,“太医说您近来精神不大好,先去吃药罢。”
皇后阖眸,“……你且去查一查慎王府的近况。”
*
马车内,何挽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方才,裘含玉对李佑鸿说的话绝不算客气,按着他疯后的性子和记忆,必定是要吼回去的。
怎的……丝毫不对她疾言厉色?
是这慎王对裘含玉的爱意深入骨髓了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得甚么离魂症?
“挽挽,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李佑鸿察言观色一把好手,凑到了何挽身前,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腕,“是不是我方才把你扯疼了?”
思索中的何挽这才回神,道:“无妨。”
她刚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却被那李佑鸿反手拽住,往他怀里一扯。
他看着何挽泛红的手腕,心疼极了,“都红了!”
“挽挽别动,我给你吹吹。”
何挽看着李佑鸿体贴又仔细的样子,竟是觉得刺眼。
他的神色丝毫不似作假,但何挽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又有了昨日那种在看戏的感觉。
她起疑,试探道:“……这只有我们两个人,殿下,不用再演了。”
李佑鸿:“……”
他抬起头,一脸迷茫,“演甚么?”
他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何挽身上了,神色真诚而疑惑,“挽挽,你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啊?”
何挽与他对视片刻,随即无奈一笑,垂下了头,“没甚么。我胡言乱语罢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慎王府。
今日不休沐,慎王还要到刑部去打理公事,何挽便先下了车。
她走了几步,莫名觉得如芒刺背,回头一看,慎王正透过车窗看着自己。
他笑盈盈的,瞧见何挽回头,便与她挥了挥手。
如今的李佑鸿有时天真幼稚得仿佛一个孩童。
何挽心想,兴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
刑部。
金尊玉贵的慎王李佑鸿亲自进了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地上积着污水。于是前面两个狱吏弓腰铺着地毯,慎王的贵足才会踏上来,一步一步金贵地走到了那日行刺的人牢房前。
这刺客被砸得不轻,如今已经直不起身子了,只能躺在干草上。
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他费力地侧了侧头,先是看到红色的毯子铺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听到不远处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再铺。给他身子也盖上。”
他知道。那是慎王的声音。
眼见着铺好了,李佑鸿才慢悠悠地走进牢房,走到刺客身前,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
刺客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边咳边笑,发了疯似的,气若游丝道:“你们、你们这群狗皇族……咳咳咳……”
“不管你们问我甚么,我都不会说的!”
李佑鸿垂着眼睛看他,表情还算得上愉悦,却莫名带着几分癫狂的阴森,“本王甚么都不想问。”
刺客冷哼一声。
李佑鸿:“你不信?”
他慢条斯理地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玉扳指,语气淡淡的,“本王自会证明。”
“来人啊,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刺客:“……?!”
李佑鸿笑着问:“会写字吗?会的话把手也砍了。”
他拿鞋踢过来刺客的脸,教刺客与自己对视,“放心。本王会为你安排妥当,让你永远没有办法被审出来甚么。”
“你一片忠心,本王成全你护主的决心。”
刺客大惊:“你这个疯子!你丧心病狂啊!”
外面候着的狱卒面面相觑,一人站出来,道:“王爷,这件事是太子在审,我们这样断他的后路,怕是不好罢。”
李佑鸿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有甚么不好的?”
“太子算甚么东西!不过是个抢了本王位置的草包!他也配阻挠本王的命令?!”
他被气得不轻,挥舞着手臂,甚为愤慨,吼道:“琴剑骑射,本王哪个比不上太子!太子本来就应该是本王的!你说!他凭甚么当太子!你说!你说的出来吗!哼!”
刺客:“……”
狱卒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要和太子打起来啦~很帅的~
第7章 柒
柒后患
万寿节将近。
如今皇帝的身子不大好,为了冲喜,这次必是要大办的。
何挽回府后,打理了些府事,瞧着正午已过,外面也渐渐没那么热了,她便叫了阿灵来,出府去置办些首饰。
京城中最有名的珠宝铺子“夜光回”是四皇子名下的产业。
夜光回有上下两层,出了名的又大又阔。
何挽眼光高,看了许久,从楼下逛到了楼上,也没见到一件可心的。
角落里的熏炉上袅袅成烟,闻着倒是沁人心脾,她便坐到熏炉旁的软椅上,准备歇息一会儿。
倒是阿灵闲不住,跑过来给何挽指了指一缀着宝石的银钗,笑嘻嘻问:“王妃,你看那个钗,样式也太夸张了,像个缀了满身花毛的大公鸡!”
何挽噗嗤一笑,“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
“我真想买了去......”何挽打笑道:“等你哪日嫁人了,给你做嫁妆。”
“奴婢不要!”阿灵红了脸,嫌弃极了,“嫁妆是个大公鸡,奴婢怕是不要在夫君家过好日子了!”
何挽被阿灵逗得开心,起身,拉过阿灵的手,“走走走,去看看那只钗。”
两人刚走到那银钗之前,便是好大一群人从一层涌了上来。
吵闹之声灌耳,倒是绕了这二层的雅致清净。
阿灵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嘟囔道:“怎地她也来了?”
竟是裘含玉领着一众奴仆,晃晃荡荡地上来挑首饰了。
方才被何挽免了伺候的掌柜忙跑过来,赔笑道:“各位娘娘,今儿来要看些甚么?”
为首的裘含玉盯着何挽面前的银钗,高声道:“来买钗子!”
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何挽跟前,匆匆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慎王妃万安。”
何挽笑盈盈的,神色从容自然,“起来罢。”
裘含玉上前一步,拿起那银钗,打量了一番,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不过她随即便抬起头,挑衅地与何挽对视,“妾身瞧着这钗甚好,想买回去在万寿节上佩戴。”
何挽:“......”
饶是她与慎王成了亲,可慎王仍是在暗中照顾裘含玉。当初又是她裘含玉先抛慎王而嫁太子,何挽思索苦久,不明白裘含玉为甚么对自己抱有敌意。
她心中一笑,也是上前一步,淡淡道:“可是我也看中了这银钗呢。 ”
何挽瞧了一旁噤若寒蝉的掌柜一眼,微笑提议,“不如我与妹妹价高者得?”
掌柜赔笑拱手,“我们再做一个,万寿节前定给两位娘娘送去就是。”
裘含玉不耐烦道:“我现在就要,等不了那么久了!”
说罢又转头与何挽对视,“妾身不比王妃清闲,日日只需在房中养病。妾身得侍奉夫君,所谓女为悦已者容,为了太子殿下,妾身必须今日就拿回这银钗,装扮自己,还请王妃体谅。”
何挽并不理会她话中带刺,只道:“我出五十两。”
裘含玉:“一百两!”
何挽抿唇一笑,“一百五十两!”
裘含玉:“二百五十两!”
两人间静默片刻,何挽只笑盈盈地看着裘含玉。
倒是一旁的阿灵憋不住笑出了声,道;“二百五......裘娘娘出手真阔绰。”
“这儿哪有你个奴婢说话的份!”裘含玉狠狠瞪了一眼阿灵,上前就是挥手要打。
阿灵抬手,轻而易举地拦下了裘含玉的手腕。她出生武家,自幼习武,力气大得很,当即便捏得裘含玉变了脸色。
何挽淡淡道:“裘侍妾,我的奴婢还轮不到你来管。”
“二百五十两,妹妹,说话要算话。”何挽迈了一步,与裘含玉擦身而过,“别当众丢了脸面。”
“阿灵,与我回府。”
只留下身后气得脸色铁青的裘含玉咬着牙,暗暗回想起两年前的春天。
漫天柳絮之下,慎王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语气疑惑又惊奇,“你怎会以为本王喜欢你?”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表白会落得他这样的回答,不死心地反问,“那为何王爷对我多加照拂,还、还不准我卖身?”
慎王:“……是他不准。”
裘含玉不懂:“他?他是谁?”
慎王垂眸,叹气,道:“二哥待你真心,他于你不失为好去处。”
“父皇已为本王指婚,不日成婚,再不会出入烟花柳巷。”
说到此处,他竟冲裘含玉拱了拱手,“姑娘,好生珍重。”
他说完,便走了。
从此后再也没来找过她。
两月后,她心灰意冷,才同意嫁进了太子府。
世人只觉慎王对她照顾有佳,仿若情根深种,只有她一人明白慎王对自己并无情谊。
她自然是不会对旁人说的,只为享着那几分面子。
*
这几日,慎王殿下每每出行,必要乘那辆明黄色的马车。
北至皇宫,南至京郊,数不清双眼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当中自然是有人认出了那马车与故太子的爱乘极为相似。
故太子与慎王都是京中风云人物,再加上慎王又当众发了几次疯,风言风语四起,最近更是连慎王府里的仆从都听说了。
晚间,何挽去花园里喂鱼,候在她一旁的阿灵几番欲言又止,憋得脸都红了。
何挽叹气,瞥了阿灵一眼,“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阿灵:“是、是有话说。”
想来不会是甚么好话,但何挽知道阿灵的性子,她憋不住话,就算自己不准,她早晚也是要说的。
何挽又撒了些许鱼食,瞧见那红尾鲤鱼游得很是好看,心情也好了起来,“说罢。”
阿灵往左右瞧了瞧,又谨慎地往何挽身前迈了一步,才小声道:“王妃,王爷的病是否有蹊跷?”
何挽不置可否。
阿灵便又道:“王爷如今突然对您转了性子,可是与故太子对故太子妃的情谊有关?”
“……王爷不是被故太子附身了罢?因为故太子疼爱正妻,所以王爷才突然对自己的正妻好?”
何挽皱眉:“胡说甚么?这谣言是谁传的?”
阿灵:“现在怎么传的都有。只是奴婢认为这种说法最靠谱罢了。”
“王妃,您要小心一点啊。”阿灵神色忧虑,“故太子可不是一直对故太子妃疼爱有加的……”
何挽自然知道阿灵说的是甚么意思。
那故太子原本只是小孩心性,做事任性,略横行霸道些,倒也不曾像后来一般草芥人命、暴戾癫狂。
五年前,故太子妃与她那心上驸马私通未遂,教故太子抓奸在床。故太子便彻底疯了,性情大变,先是把他原来小心呵护,疼爱有加的故太子妃囚禁于东宫,日日把玩凌-辱,然后又在朝堂上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以致仇人遍地,恶名昭彰。
何挽摇头,心道:“温远洲昨日请脉,说王爷只是把自己的过去与所闻所见中故太子的故事混淆罢了。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经历又怎么会在我与王爷身上重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