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鸿这才正眼看他,眼神又惊又怒,压着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似是知道他在惊奇什么,道玄一笑,眼眸微垂,道:“贫僧乃武僧,护国寺住持圆寂,贫僧才从中州来到金陵,想来是与护国寺中别的僧人不大相同。”
李佑鸿嗤笑,“本王管你是武僧文僧,惹了本王不高兴,一样都滚出去领板子。”
道玄饶有兴致,“若不是贫僧知道殿下心中不安,定不会瞧出殿下此时是色厉内荏。三殿下,贫僧着实好奇您是从哪里练来这样好的演技?”
李佑鸿锋利的眼神倏地落在道玄身上。
道玄笑得更开心了,眼眸弯弯,“殿下心事,大可放下。陛下面前,贫僧自会说您与故太子大有关系,不会误了殿下的事。”
李佑鸿蹙眉,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在胡言乱语甚么?”
他慢悠悠转着手里的佛珠,稽首见礼,“贫僧在此祝愿王爷大计得成,马到成功。”
“贫僧告退。”
*
何挽到了京城的安善堂,才知道温远洲今天并未出诊。
安善堂的药童朝她施了礼,笑得甜甜,“王妃,温先生说了若慎王府要找他,便把新药方和一封信送到府上即可。”
何挽道:“既然我今日亲自来了,便把信直接给我便好。”
药童俯首,引了个方向,道:“王妃这边请。”
走过白砖铺就的走廊,推门而入,迎面一个云鹤屏风,屏风前摆着两把红木椅子和一个方形桌案。
药童驻足,拱手道:“王妃请坐,稍等片刻。”
何挽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口一问,“这是温先生的房间?”
药童点头,随即退到了屏风之后,想来是去拿那药方与信去了。
眼前的红木桌案上绘了一幅图,何挽瞧着眼熟,便走上前去,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画的轮廓。
画中有一身着明黄长袍的男子立于山丘之上。他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嘴角上扬,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山下的寺庙火光冲天、血流成河,衣袂翻飞,甚为传神。
何挽蹙眉。
这画得好像是故太子屠戮中州寺。
且画中那故太子的颜色较之他处略显黯淡,似乎是常年被人抚摸的结果。
温远洲与故太子相识不成?
心中剧震间,药童拿好了药和信,走到何挽身边行了个礼。
何挽勉强回神,冲药童微微俯首,笑了笑,并无异样,问:“温先生今日不来安善堂,可是生病了?”
“没呢。听说温先生是去京郊祭拜故人去了。”药童道:“送您到门口,王妃请。”
慎王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阿灵正站在马车旁等着,瞧见王妃与药童出来,忙上前接过药与信,扶着何挽上了马车。
“王妃,您瞧着似乎心焦,怎么了?”
何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出神一般,问:“阿灵,今天是甚么特别的日子吗?”
阿灵想了想,“今儿是初七。”
何挽:“我记得故太子的生辰是八月......”
“八月初七!”阿灵道:“今儿是故太子的生辰!”
“自从知道咱们王爷与故太子有牵连后,奴婢特地问了好多有关故太子的事儿,今儿不仅是故太子的生辰......”
阿灵故作神秘地往何挽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今儿还是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圆房的日子。”
何挽:“......”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剧情持续高能~慎王励志copy故太子
第10章 玖(下)
她无奈地瞥了阿灵一眼,“净胡说,你从哪里知道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哪日行周公之礼的?”
阿灵:“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像是东宫里的老仆人传出来的,故太子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喝醉了酒,傍晚闯了故太子妃的寝殿......”
何挽没有心思去理会阿灵的道听途说,而是心中存了个大疑影。
药童说,温远洲是去京郊祭拜故人,而今天又恰好是故太子的生辰......
所谓的故人会不会是故太子?
慎王如今记忆颠覆,与故太子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他就诊的大夫又似乎与故太子关系匪浅。
何挽:“阿灵,王爷醒后那日,你去安善堂请大夫,是怎么请到的温远洲?”
阿灵答道:“奴婢记得清楚,那日温先生正坐在安善堂门外,见到奴婢,便拦住奴婢问话了。”
何挽蹙眉。
只怕这温远洲是有意为之。
可他又怎能提前知晓慎王会患上这样的疯病,等在安善堂们外呢?
......还是他与王爷事先已有联系,近来种种,皆是配合演戏?
可故太子声名狼藉,慎王为何要与他扯上关系呢?
何挽垂眸,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无辜卷进了一个巨浪之中。
而有人正试图翻云覆雨。
何挽冲阿灵摊手:“把信给我。”
那信上写着是慎王亲启,上面还封了火漆。
何挽没有犹豫,把封口一撕。
信封中只有一张纸,纸上又只寥寥两句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天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
*
何挽并不避讳,直接把缺了火漆的信与药送到了慎王那里。
而她自己回了月满楼,并不与慎王相见。
她对李佑鸿的怀疑,本是皆出于直觉。
可今天种种发现,种种逼着她去思量这种直觉的源头。
甚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故太子恶行累累,皇帝却屡屡原谅。
而如今的太子虽无才寡德,但所为远远比不上故太子,皇帝却万般斥责,鲜少疼爱。
慎王病前,惊才艳艳,颇有治国之能,皇帝却几乎视而不见,冷待之仿若不是亲子。
皇帝偏宠长子,所谓的父母心,似乎只放在故太子身上过。
而太元帝为何如此偏颇,怕是要用下一句“但天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解释了。
何挽并不能完全理清头绪,只是在心中推测。
慎王不得宠,难道是要借着与故太子的关系,唤起太元帝对他的父母心吗?
一切若是慎王夺嫡的计谋,那她岂非是无辜被卷入其中?
慎王留着她不肯和离,就是为了让她扮了故太子妃的角色,给他自己精彩的表演润色?
天家薄情,谋划与利用着实不算稀罕。
只是......
何挽苦笑,心想: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测罢了,冒这样大的风险,去赌皇帝对故太子的偏爱,还丢了自己原本贤良的名儿,着实欠妥,且也未必对夺嫡有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自己又何苦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一阵风吹来,扑来满鼻的酒气。
何挽抬头往月满楼外一看,只见慎王李佑鸿踏着月光而来,他面色绯红,走路也不稳了,腰间的玉佩碰得叮叮响。
瞧起来是喝醉了。
阿灵惊道:“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果然喝醉了,跑来强迫您和他圆房了!”
何挽:“......甚么?”
阿灵:“奴婢今儿跟您说了啊,故太子就是在八月初七的生辰宴上喝醉了,傍晚闯了故太子妃的寝殿......”
“东宫的嬷嬷说,故太子妃当时哭得可惨了!王妃!王妃啊!咱们快躲一躲吧!”
第11章 拾
拾大计
李佑鸿这一来,就像是有人一挥紫毫,给那八字添了豪迈的一个撇。
难不成他真要像故太子一样,在八月初七强了自己的正妻吗?
何挽不可置信地看着走来的李佑鸿。
她认识李佑鸿多年,自认为了解他的品性,觉得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他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泛着血丝的眼珠更显邪气,酒让他意识浑浊,脚步不稳,也让他气势汹汹,怒意滔天,好似愁火把他的身体都烧得滚烫了起来。
……可这幅样子,也是她以为慎王不会有的。
那封缺了火漆的信伴着李佑鸿一声怒吼,被他连着药包扔了进来。
阿灵吓得不行,“王妃!王妃快跑!据传故太子就是因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得知了故太子妃私拆那驸马给他的书信,借着酒劲发了大火!”
“把故太子妃给......”
说是要跑,却也迟了。
李佑鸿快步走入月满楼内,俯身一揽,便把何挽抱了起来。
她只闻得浓浓的酒香,尚未看清那李佑鸿的脸,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横着圈进了李佑鸿怀中。
阿灵到底是个忠心护主的,跑着跪到了慎王身前,挡住了他的路,“王爷、王爷万安。”
李佑鸿的心跳声在何挽耳边犹如擂鼓,声音倒听不出异样,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阿灵没动,在原地吓得浑身颤抖。
李佑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脚把她踢开,大阔步上了楼,滚烫的手按着何挽的耳朵,让她紧紧贴到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才大吼一声,把楼上的丫鬟也都吓跑了。
转过走廊,敞开的窗户吹得银纱飞舞,李佑鸿把何挽扔进了软榻里。
随即便欺身而上。
带着被身体烫热了的酒香。
何挽费力地支起身子,迎上李佑鸿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对视了回去。
李佑鸿漆黑的眼珠慢慢移动,悲伤而压抑地一寸一寸打量过何挽的脸庞。
“挽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狗秀才!”
“你为什么还一直想着他?!”
“你还想着与他私奔啊是不是?!”
“你休想……你休想……”
照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李佑鸿该来扒何挽的衣服了。
不过他还是在感情饱满地继续说着自己的戏词。
他非要在同一个日子,以同一种方式,与自己“痴爱”的正妻圆房,又在何挽身前做了这十足的做戏样子,实在是过于刻意了。
容不得何挽不起疑,她直视着李佑鸿,咬了咬牙,道:“继续叫。”
李佑鸿一怔,满脸的好戏不禁一凝。
何挽:“王爷大声些,楼下的仆从们没听清可就白演了。”
李佑鸿:“……”
见李佑鸿愣了,何挽便向前一凑,引得他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怎么?是妾身也得叫吗?”
“哪怕是要教王爷失望了,妾身疾病缠身,没空学得您这样的好演技。怕是叫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最后李佑鸿竟缓缓抬起一只手,把何挽滑落的外衫裹了回去,随即起身。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换了个人似的,翩翩有礼地拱了拱手,小声道:“冒犯了。”
“王妃放心……”李佑鸿微微估摸了下时间,“再过一炷香,我自会出去。”
千想万想,何挽也没想到李佑鸿先前演得那么敬业,此时却承认得如此容易。
这下轮到何挽怔住了。
瞧着何挽神色有异,李佑鸿也是一怔,随即真诚发问,“王妃,我不大懂,一炷香是长了还是短了?”
何挽气得发抖,“……你!”
李佑鸿不容她多说,又欺身捂住了何挽的嘴巴,手掌微微一推,把何挽推进了床榻的最里面。
他在她耳边细语道:“是雀奴唐突了。”
又轻而易举按住何挽的乱动的手臂,道:“我不会轻薄你,今日来也不是要利用你演戏。”
“我只是有话要单独对你说,王妃大可不必挣扎。”
何挽孱弱,被捂住了口鼻,不消片刻脸色便是变得煞白。
李佑鸿蹙眉,手慢慢移开,抬起何挽的下巴,“......王妃的身子还是不好。”
“可王妃聪慧通透过人,虽然体弱,你的兄长与本王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
听到兄长二字,何挽心中一颤,支着身体的手臂没了力气,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李佑鸿缓缓靠近,把何挽逼进靠在了床头,脸贴过去,附在她耳边说,“你兄长来了信,就在我怀里。”
何挽:“!!!”
兄长来信?他不是被南蛮俘虏了吗?
李佑鸿向后退了退,垂着眼睛看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拿出来
何挽的身子倚在床头上,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摸进他的怀里的口袋。
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着,那信的一角几乎是迎着扎上了她的指腹。
“挽挽亲启”
确实是兄长的字迹。
她摸了摸信封上缺了的火漆,抬起眼睛,迎上慎王的目光。
李佑鸿坦然道:“我看过。”
何挽蹙眉,“......”
李佑鸿的眼睛往楼梯的方向瞥了一眼,示意被扔在一楼的那封信,“你也看了我的。”
何挽阖眸,不想看他,重重呼了口气,才睁眼,手刚要打开那信封,便被慎王按住了。
李佑鸿道:“我不放心,要亲自去给你打点。”
“你读信的时候,不会其他有人靠近月满楼。”
说罢,他便起身,替何挽拉好了床幔,扬长而去。
*
慎王书房。
上次行刺后,书房着了场不小的火,数位工人连夜修葺,如今才算堪堪可用。
夜色朦胧中,李佑鸿独自徒步而来,推开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