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三代为官,虽然盛国强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科员,但盛国强爷爷也曾风光过,在镇上做过几年派出所所长,即使现在退了休,身上官威仍旧凌人。
周围邻居都知道,盛家三代单传,盛爷爷盛有为向来宠爱这个孙子,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生怕他受半点委屈。
看到这样的场景,盛有为气血翻涌,上前猛地拍掉林磊的手臂,语气锋利毫不留情:“果然什么样的父亲教出什么儿子,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什么样的孽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敢对我孙子动手!”
林磊本想解释,却被他眼中浓重的厌恶激的噤了声。
少年抿着唇站在原地,背脊绷的笔直,被热油浇过的手臂垂在身侧,双拳紧握,整个人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陆水镇本就不大,几片区域的人就算不熟识,也大多脸熟,谁家当官谁家干生意谁家是老师,这家养几只鸡那家种几亩地,全是这个信息不发达时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盛家在小镇颇有声望,林磊跟他爸林天明则更有热度。
老板娘一看被碰到的人是盛有为的孙子,二话不说,猛地一巴掌拍上林磊后脑勺,声音尖锐又刺耳:“怎么干活的你!没长眼睛啊!盛所长的孙子你都敢撞,我看你今天的晚饭是不想吃了吧!”
林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的身形晃了晃,背脊撞到墙这才堪堪稳住。
盛有为神情嫌憎,看向老板娘:“你们好好的饭馆,怎么请这种人当服务员,不知道他爸是什么人吗?名声恨不得能臭三条街!”
老板娘笑呵呵点头,态度恭敬:“我们以前看他能干不要钱,这松口同意的,盛所长教训得对,这一时便宜确实不能贪。”
林磊紧绷着下颌线,抿唇站在墙角听他们描绘自己有多肮脏,刚刚动静太大,这会儿上下都有人探头围观。
少年脸皮薄,身世家庭再臭名昭著,还有与生俱来的自尊心支撑着,现在被人戳烂,就像当众凌迟,脸上火辣辣,竟比手臂的烫伤还要灼人。
看到盛国强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盛有为立马扶住宝贝孙子肩膀上下打量:“怎么样啊宝宝,摔到哪儿了?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盛国强粗粗的胳膊一抬,拂去盛有为的手臂,他身形肥胖,力道没大小,要不是盛有为站的稳,怕是也会失重摔倒。
盛国强嘟着嘴,神色不悦,嗓门宽大又洪亮:“我不要吃饭!我要回去看电影!我要跟小雪一起看《泰坦尼克号》!”
盛有为眼睛一亮:“小雪?你是说殷老师女儿殷雪?”
盛国强敷衍点头,推开站在他面前挡道的老板娘就要下楼。
盛有为拽住他胳膊:“等会儿,林磊撞你这件事还没算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最起码让他先给你道个歉再走。”
林磊咬紧后牙槽,声音低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没撞他。”
盛有为笑容讥诮:“你没撞他,难道他是自己摔倒的?我孙子就这么好欺负?”
林磊绷着唇角不再开口,别说事情起因没人看见,就算他们目睹全过程,也会将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毕竟一个臭名昭著,一个有权有势,偏见能让人万劫不复。
盛国强今天没心思处理这种事,他看了眼上手腕上新潮的电子表,神色愈发不耐,再过几分钟电影就要结束了,他要是再不赶回去,小雪就要回家了。
盛国强抬起下巴看了林磊一眼,颐指气使:“我今天没空,想道歉让他开学找我。”
说罢,也不管油灰的水泥台阶上被洒的到处都是的鱼肉鱼汤,扶着台阶快速跑了出去。
见自己家孙子活蹦乱跳没什么事,盛有为松了口气,小孩子都不计较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一个大人也不好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临走前,他狠狠瞪了林磊一眼,压低声音警告:“以后离国强远点,再有这种事,绝不饶你。”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少年唇线紧抿,神色阴郁。
那双瞳仁又黑又冷,像是寒冬里最刺骨的冰。
盛有为那边这事算过去了,老板娘这儿才是个开始。
众所周知,春华饭馆的老板娘特别抠门,在这片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喜欢斤斤计较。
林磊平时来当临时工,都是干的最多吃的最少,从没吃饱过,还会被挑三拣四。
如今闯了祸,不但得罪了客人,还打翻了一盆水煮鱼,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饭馆忙到快关门时,老板娘直接将林磊拽到后厨,叉腰指着一大盆油污又乱糟糟的碗筷,气势汹汹:“你知道今天打翻的那盆水煮鱼多贵吗?你白干一个星期都抵不回来!不过我怕晦气,你把这些碗筷洗刷干净,以后不用过来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消化快容易饿,林磊忙了一晚上,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作响,脑袋也开始犯晕。
他攥紧拳头,声音像是在极力忍耐:“我今天晚饭还没吃。”
像是听到多大的笑话,老板娘叉着腰哼笑两声:“晚饭?你还有脸跟我提晚饭!我告诉你,盛所长今天要是因为你以后不再来我们这儿吃饭,你还得赔我损失费!”
林磊今天就吃了两个包子,勒紧裤腰带干了一晚上的活,如今还要饿着肚子留下来刷碗拖地。
等春华饭馆关门打烊,少年消瘦的背影已经略显佝偻,头顶昏黄的路灯灯光落在他肩膀,单薄的影子被拉的修长。
林磊回头看了眼身后老旧油污的牌匾,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狠狠攥紧,他冷冷收回余光,佝偻着身形转身离开。
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作息还很正常,晚上十点左右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老旧破败的路灯时亮时灭,少年脸色苍白,踏着夏夜的凉风走向那个所谓的“家”。
即使钢打的胃,也快饿的没知觉了。
快到家的时候,林磊闭目缓了缓饿的犯晕的脑袋,刚要抬脚,余光突然察觉地上有人影晃动。
林磊猛地转身,直接控住来人双臂,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女孩身形原本就瘦弱娇小,哪里能忍受这样的突袭,痛的直嗷嗷:“疼疼疼,林磊!”
借着银霜似的月光,林磊才看清来人,他快速放开手,后退两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江月甩了甩自己被拧的生疼的胳膊,声音有些委屈:“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婆婆让我给你送饭,我都来三次了,婆婆说这次再碰不到你就要我回家睡觉,明天再说。”
林磊身形骤然僵硬了下,声线紧绷:“高老师让你给我送饭?”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月月送的饭真好吃,满足……
作者边嗑瓜子边阴笑:秀恩爱,挨打快,我是个莫得感情的打人机。
第4章 送饭
江月点了点头,将怀里的饭盒往前推了推,看向前方大门紧闭的屋子:“你家现在没其他人吧,不然去你家吃,吃完我还要把饭盒拿走,婆婆明天去上班还要用。”
林磊跨步挡住女孩视线:“屋里太热了,还是在外面吃吧。”
江月愣了下,纱布口罩之上,那双漆黑清澈的杏儿眼懵懵的,似乎在问,在外面怎么吃?坐地上吗?
等林磊抱着饭盒带她走到大桑树后面,江月才发现这边有堆废旧的碎红砖,应该是附近哪家盖房子余下来的废弃物,放自家院子占地方,便找个没用处角落里堆着。
也不知是谁闲来无事,用这些废弃砖堆砌了套简单的桌凳,桌子上还放着块木质的象棋板,这片几个老年人应该经常在这里晒暖下棋。
江月对这个地方隐约有些印象,但时间太久远,记忆已然模糊。
将不锈钢饭盒放木板上,可能是饭盒放置时间略长,里面气压有点大,江月铆足了力气拧开。
林磊就安静坐在她对面,也没搭手帮忙,闻到熟悉诱人的饭菜香,少年空空的胃翻滚,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下,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腊肠蒸豆米,蒜苗炒鸡蛋,最底下还塞了两个热腾腾的韭菜饼。
江月将饭菜推到他面前,递过去个白色的小瓷勺:“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吧,赶紧吃,再放就要凉了。”
林磊抿着苍白的唇线,抬手接过汤勺,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动作,每一下都咀嚼的特别用力,好像这并不是一道普通的家常饭菜,而是他的救命稻草,是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的尊严。
他吃饭速度太快,韭菜饼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嘴里塞,江月生怕他会噎着,赶忙将挂在脖子上的水杯拿下来,拧开了递到他面前。
“这里面是小米粥,还温着呢,快喝两口,别噎着了。”
这次少年不再拘着动作,接过水杯便仰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便知道白天肯定没吃饭。
江月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询问:“你……今天上午怎么突然出院了,晓丽妈妈给你送饭都没找到人……”
林磊往嘴里塞了口蒜苗鸡蛋,声音低哑又模糊:“我好了,不用一直住院,太费钱。”
他身上这件短袖看着眼熟,黑色棉布,带着点弹性,样式跟不了都像极了外婆那天给他做的衣服。
少年虽然才十三四岁,却已窜到一米七几,就是整个人看上去太削瘦,这件短袖又做的宽大,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有点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不过他长相清俊,眉眼湛黑,下颌线削瘦,穿上黑色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冰冷锋利,像是冬日的阳光,刺眼又感受不到半丝暖意。
白色的纱布口罩下,女孩咬着下唇,问出纠结了一天的问题:“你怎么会高中的数学题?你开学不是才初二吗?”
林磊咀嚼着的腮帮子蓦地一顿,瞳仁漆黑,眸底似乎划过薄薄的笑:“你不也才初二?怎么开始学高中的知识了?”
江月瞬间被梗住了,那双浓黑又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笑的一脸天真:“笨鸟先飞嘛,怕开学成绩太差会给婆婆丢脸。”
林磊若有所思点头,语气平静:“你成绩是不太好。”
江月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是什么钢铁直男,好想揍他怎么办!
说话虽然不好听,但心思还算细腻。
吃完饭,林磊主动提出要送江月回家。
其实两家并不远,一条街斜对面,不过一百多米的距离,否则高秀玲也不会让她一个小女孩大晚上的过来送饭。
那时候国内基础设施还没那么完善,即使是镇上,平整的水泥路柏油路也只是车辆频繁通行的正道才会修,普通巷子顶多用碎砖碎瓦往地上一摊,晴天磕磕绊绊,雨天泥泞坑洼。
林磊人高步子大,一步顶她两步,江月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半,听到身后空荡荡的不锈钢饭盒哐哐作响,少年突然停下步子转身,江月来不及刹车,直接就撞了上去。
林磊虽然看着很瘦,身上却都是结实的精肉,一排排生硬的骨头被包裹其中,这么直接冲上去,撞的女孩眼冒金星,脑门疼。
生怕她再失衡倒下,少年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江月扶着被撞的生疼的额头,下意识抬睫看他,盈盈月光坠落在女孩眼中,清亮亮水汪汪,少年竟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他快速收回手,将她抱在怀中的饭盒拎过来,往前迈的步子竟比方才还大。
看着他飞快又带着几分慌张的脚步,江月懊恼敲了敲脑袋,这也能撞上去,太蠢了。
到小院的时候,正屋里白炽灯亮堂,透过木框玻璃窗将小院照的朦胧。
快开学了,外婆这几天特别忙,江月今天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写教案,说是市里面有领导来检查。
林磊似乎并没打算进去,他扫了眼干净又漂亮的小院,将饭盒递给江月:“替我谢谢高老师。”
江月正要跟他开玩笑,假客气问他要不要进屋坐坐,当少年抬起右手将饭盒递过来时,女孩往过去的视线瞬间僵住。
林磊手臂上一片鲜红的烫伤,面积不大,却很严重,也不知褪了几层皮,脆弱的皮肤在朦胧的灯光中看上去血肉模糊。
江月心软胆子小,向来最怕见到伤口跟鲜血。
她倒吸了口气,声音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你的手臂……怎怎么了……”
方才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个大桑树,光线太暗没注意到他手臂,现在视线清晰了,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手臂,将饭盒塞入女孩怀中,快速将手臂藏到身后。
在春华饭馆的时候,又累又饿,热油泼过的手臂像被长着牙的虫子一遍遍啮噬,疼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颤。
回来看到小姑娘后,所有浓烈到不可忍受的疼痛感都被诱人的饭菜香覆盖,她要是不提醒,自己竟然忘了手臂上还有烫伤。
林磊摇摇头,不以为意:“烫伤而已,过两天就能好。”
江月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会被他随随便便一句“而已”安慰到,她扔下一句“等着”,抱着饭盒转身就要往屋里跑。
被林磊快速拽住她手臂:“不要让高老师知道。”
江月看着他眼睛,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点头:“我不告诉婆婆,你在这儿等着别走,我回去给你找烫伤药,很管用的烫伤药。”
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女孩抱着饭盒蹬蹬蹬跑回屋内,那速度,可比刚刚跟在他身后利索多了。
林磊长这么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从没断过,他也压根没把手臂上烫伤当回事。
等她进屋后,林磊本想转身离开的,但想到今天在门口碰见她时,小姑娘怀里抱着个不锈钢饭盒,委屈巴巴地问自己下午去了哪儿,她都来来回回跑三次了,少年突然有些挪不开脚步了。
他看了眼烫伤的手臂,巴掌大小,血红蔓延一片,已经不似刚开始那般灼心的痛,却仍旧火辣辣地发麻,像是开水在血液里沸腾翻滚。
屋内传来高老师的问话声,还像之前教他们那般温柔悦耳:“月月,这次去碰到磊子了吗?”
少女嗓音软糯清甜,像小院内含苞待放的桂花香:“碰到啦碰到啦,他吃过饭还把饭盒洗干净了才让我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