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不无羡慕地说,“我觉得能够写出好看小说来的人都很厉害!以前我也尝试着写过一些小短篇,然后给好朋友看过……”
玛修立刻问:“什么?前辈写过什么?我也想要看!”
我有点不太好意思:“是那种小孩子一般都会有的玛丽苏幻想文学啦。”
没想到话一出口,织田作之助和承太郎都感觉很感兴趣地看向我,我不得不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小女孩都幻想过的,突然被神秘的力量选中成为高贵的公主,需要和骑士一起冒险拯救王国和世界的……那种普通的故事。”
“哦,原来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啊,记下来记下来,这也是一种素材呢。”织田作之助连忙往他的小笔记本上写写划划。
而承太郎若有所思:“公主和骑士吗……”
织田作之助先生在记录完素材后很爽快地就掏出电话,开始帮忙联系港黑那边的人脉了。
“喂?对,是我……嗯,我这边有个事……”
玛修小时候似乎并没有类似的幻想,她小声地问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公主与骑士的故事,我觉得有点小害羞,毕竟那是可以被称作“黑历史”的创作。
“哎,就是,我突然有一天被选中成了魔法王国的公主,然后这个王国目前被大魔王占领了。我必须要寻找拥有八种魔法之力的骑士,一起去打败大魔王。”
“听起来是个很棒的故事呢!”玛修的眼睛亮晶晶的,“后来呢,前辈写得怎么样了?”
我挠挠头:“还没写到骑士出场,我就让第一个小boss出来了,然后公主自己悟出了八极拳‘猛虎硬爬山’的秘技,锤爆了小boss,哈哈。”
玛修:“……听起来确实像是前辈会写出来的故事呢!”
织田作之助先生也打完了电话,他拿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轻松地说:“正好,那个人一会儿就有空,我们可以去约定的小酒馆等他。”
我举起手:“……我和玛修都还没成年,这样也可以去酒馆吗?”
织田作之助先生失笑:“当然了,这是在横滨,很多在别的城市的规矩在这里并不用遵守。只是如果你们想要喝酒的话——”
承太郎立刻说:“不能喝酒。”
我转头看他:“乔瑟夫跟我说你17岁就喝酒抽烟!”
承太郎面不改色:“那是特殊情况。”
我继续指控:“乔瑟夫还说你能一口气抽五根烟!”
这下织田作之助先生都为之侧目!
承太郎斩钉截铁:“那是传统艺能。”
什么传统艺能,你们乔家的传统艺能?!
我撒泼打滚:“我不管!我是不良少女,不良少女要尝尝清酒!”
承太郎说:“你不是。本文第一句话就是:‘我叫藤丸立香,是一名普普通通除了温柔一无是处的日本高中女生’,你忘了吗?”
我震惊:“你是偷偷找荒木老师拿了剧本吗?!你怎么知道的?!”
直到我们和织田作之助先生打车来到了约定的酒馆时,承太郎都没有答应。
“好啦,小立香。”织田作之助先生趁承太郎没有看到,偷偷揉了一下我的头顶,“一会儿我悄悄点一杯给你尝尝看,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我双眼放光地点头,承太郎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如常地往前走。
小酒馆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待了。
“日安,织田作。”黑发纤细的青年在柜台上用手撑着下巴,像猫一样懒洋洋地看过来,“还有你带来的小朋友们……还有一位大朋友。”
织田作之助先生掀开帘子的手停住了。
“你是……”
“是港黑的人哦,你们不是要谈谈关于出版资质的问题吗?正好我手上有些资源呢。”黑色卷发的青年弯了弯鸢色的眸子,“后面的小朋友们也快进来吧,屋里很暖和。”
我本来以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会是那种像斧头帮一样全员猛男大金链子小手表,没想到面前这位来谈判对接的青年看起来文质彬彬,比我的任何一个从者都要纤瘦。
于是我雀跃地走进酒馆,顺便向玛修和承太郎招手:“快来快来,老板现在不在呢!玛修你要记得踮起脚尖来,不然会有人发现咱俩没成年的!”
黑发青年状似惊讶:“哦呀,小朋友你们两个还没成年吗?那可要小心一点了,一会儿老板来点单的时候你们可不要暴露。”
我严肃地点点头:“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会跟老板说我是看起来脸嫩实际上已经18岁的女子大学生!”
“好呀,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黑发男子微微地笑了。
我体贴地在黑发男子身边留出了织田作之助先生的座位,然后努力地坐上了对我来说有点高的吧台高脚凳。承太郎看着我手脚并用奋力往上爬的样子,无奈地说了一声“呀累呀累打贼”,然后伸手扶了一把我的胳膊。
“你这样确实容易被看出来是未成年。”他说。
我竖起食指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了一声“嘘”:“不要告诉老板!”
黑发青年看看我,又看看织田作之助,笑意一直盈盈地盛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织田作,你身边都是些可爱的人呢。”
我听出来了,这个家伙在夸我。
而我一向是不吝于对夸我的人提升一些好感度的:“谢谢这位先生!你看起来也很漂亮!”
“……漂亮?”
黑发青年咀嚼着这个词,垂下头,轻轻重复:“漂亮,啊,也很久没人这样说过我了。”
织田作之助在看到这名黑发青年后就异样地沉默。到这时他才开口,语气完全不像和我们交谈时那样轻松愉快:“我原本联系的人,不是你吧?”
“确实,不过和那家伙比起来,我对于这方面的业务更熟悉呢。”他说,然后伸出了缠满绷带的手,“我叫太宰治,初次见面……对,初次见面。”
织田作之助慎重地伸手与他交握:“我是织田作之助,不过感觉你已经认识我了……顺便一提,为什么你要叫我‘织田作’?”
太宰慢慢地收回手,像是还在眷恋织田作之助手中温度似的:“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这么叫比较顺口?”
我从织田作之助背后冒出头:“太宰治?!”
玛修也瞪大眼睛:“太宰治?!”
承太郎慢慢地复述:“……太宰治。”
名为太宰治的黑发青年看向我们:“你们,知道我?”
我热切地伸出手:“没有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您的名字充满了一种‘也许是个大文豪呢!’的气质!您有没有考虑过写作呢?比如写写诗,写写小说,尤其是那种‘主人公是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但实际上很丧’的故事?或者是‘我不做人啦,叶藏!’这样的?”
太宰治“噗嗤”就笑了。
“今天我真是笑了很多次呢。”他说,“好呀,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那这些稿子会被刊登在你们《RUN!》杂志上吗?”
“对,对,会的!”我说,“织田作之助先生也答应了给我们供稿!”
“真好呢~”太宰治敲了敲吧台的木头桌面,“那么,要和我约稿的这位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是藤丸立香!”我立刻坐直,“目前是《RUN!》编辑部的事务员,现在在帮忙搞定出版资质和联系经销商!虽然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印名片,但是请相信我是个充满热情也会很努力的事务员!”
玛修说:“我是玛修·基列莱特,是前辈的——啊,不,是立香的后辈!目前在和前辈一起做《RUN!》的事务员,我也会加油的!”
承太郎说:“……空条承太郎,藤丸立香的助理。”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都同时看向承太郎。
织田作之助:“……其实我以为你是她的叔叔之类的。”
太宰治说:“人还是要发挥一下想象力,他俩看起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我倾向于是那种‘叔叔’和翘家少女。”
织田作之助说:“天哪,这种知音剧情难道就发生在我楼下吗!?那空条先生你和玛修又是什么关系?”
我说:“我先替承太郎说一声‘呀卡吗洗’——你们两个脑洞不要开得这么大!!!我们只是很纯洁的揩油和被揩油关系!还没发展到翘家少女和奔三社会人大叔的那种剧情呢——不过如果承太郎你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和你一起溜出来捞海豚哦。”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看向承太郎的眼神更奇怪了。
玛修澄清道:“其实一般都是承太郎先生吃亏呢!”
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眼神中几乎写着“大哥你真是个人才”。
承太郎默默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又默默地放了回去:“……我觉得咱们可以开始喝酒了。”
不知道为什么,店老板一直没出现,于是太宰治主动来到吧台后为我们调酒。
织田作之助先生要了调制鸡尾酒,不加浓啤;承太郎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然后太宰治看向了我和玛修。
正面和太宰治对视时,我发现这位青年的左眼是被绷带缠绕遮住的,大半被隐藏在柔软卷曲的黑发之下,他微微垂下眼,专注地看向我:“那么,立香和玛修想要喝些什么呢?”
我蹦起来:“龙舌兰——!”
承太郎说:“果汁。”
我坚持:“龙舌兰——”
承太郎说:“橙汁。”
我企图用狗狗眼看太宰治:“龙舌兰——”
承太郎说:“两杯橙汁。”
太宰治摊了摊手:“你和监护人的意见不统一呢。”
我凶恶地跳下高脚凳,蹬蹬蹬走到承太郎身前,伸手揪住他的白色风衣衣领:“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咕哒子了!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承太郎俯视着我,说:“你的酒量不行。”
我立刻举起手以令咒发誓:“我,藤丸立香,人类最后的御主,暴打巴巴妥斯和奈落之人,大妖怪杀生丸的饲养者,冬木圣杯战争的胜利者,四魂之玉的新主人——是绝对不会被两口龙舌兰撂倒的!你就看好了吧!”
…………
……
“啊,脸好红呢。”
太宰治趴在桌子上观察我的表情,而我只会傻乎乎地冲他笑。
“抱歉,看来以后一滴酒精都不能让她沾。”承太郎叹了一口气,准备走过来把我扶正,“这样看来,今天的协商——”
我伸手制止了承太郎,转过身,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太宰治。
“太宰先生知不知道我们《RUN!》成立的初衷呀?”
太宰治对承太郎说:“她这不是还能协商吗?真是意志顽强的小姑娘。”
“我们创建《RUN!》,不是为了写一些普普通通的类似于‘异世界转生’、‘恶役大小姐翻盘’轻小说的,这是一份严肃的文学杂志!”我非常认真地说,“我们的主编是雨果——雨果!那个写出了《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的雨果!”
“听说是个很能言善辩的人呢。”太宰治的手指在玻璃杯的杯壁上轻轻滑动,“不过,如果是没有文学功底的人,应该也做不了《RUN!》的主编吧?”
我挺起胸膛:“不止,不止哦!”
我站起身,因为酒精而亢奋的大脑用超出往常的感性飞快地回忆起了那些普通而又平静的夜晚。在那些我还是普通女孩藤丸立香的日子里,我曾经以一个后辈和读者的身份,在书架上遇到他们,从铅字中认识他们,又从思考中理解他们。
文豪们,那些虽自认为是野犬,却给千万后人带来震撼与启迪的人啊。
“命运!在巴黎圣母院石壁上刻下的拉丁文,命运!是无法逃脱的命运让纯洁的艾丝美拉达最终受刑的吗?是残忍的命运让加西莫多生来就丑怪可怖的吗?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的命运让副主教堕落为地狱的居民吗?”
我转过身,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玛修:“是吗,是命运吗?”
玛修小声说:“……我觉得,不是。”
“安娜又为什么要背叛家庭,投向沃伦斯基的怀抱?艾玛又为什么弃包法利医生而不顾,为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走入极端?难道托尔斯泰和福楼拜真的只想写一个茶余饭后聊闲中的出轨故事吗?他们究竟想要写什么?”
承太郎说:“人性的恶。”
我拿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被酒精刺激得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涌入血液中的乙醇让我继续说了下去:“太宰先生读过《新月集》吗?”
太宰治此时的表情非常微妙。他像是一个玻璃制成的精致的小人,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冰凉凝固的,但是在那一层玻璃后,又有什么在向外窥探。
“没有。”他说。
“如果我能说动泰戈尔先生再默一本出来,一定会送给你。”我笑了,“在迦勒底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读。‘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只是为了好玩,长在那棵树的高枝上,笑哈哈地在风中摇摆……妈妈,你会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