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拉完最后一次弓后,我也正好按下了最后一个和弦。
《小星星奏鸣曲》,再一次回响在这间教室。
我想说些什么,也许是违背DIO大人的意志夸他的言语,但是还没等我色令智昏地开口,承太郎就猛地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我连忙站起来,小快步走到他身旁,少许犹豫过后,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生病了吗?”
承太郎松开了手,从他的指缝中,几片橙色的花瓣飘然落地。
他……咳出了花朵。
“啊,没错。我生病了。”他看着自己掌心中的花,慢慢收紧了五指,“据说是绝症。”
我呼吸一窒。
“是……肺癌吗?”我问,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不需要休学去看看病吗?”
“没有用。”承太郎摇摇头,他站起身把大提琴收进琴盒,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为绝症所困扰的样子,“这个病是不能用正常的治疗手段治好的。”
我急急地问:“难道这是和魔术有关的病吗?你这是被诅咒了?”
承太郎重新把琴盒倚靠在座椅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似乎带上了一点令我万分困惑的笑意。
为什么这个人得了绝症还笑得出来?
“算是吧,算是被诅咒了。”他道,“而且是一种难以解除的诅咒呢。”
“如果是诅咒的话,其实我略懂魔术,可以帮你看一看的——”
当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再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承太郎平静地看着我,很奇怪的是,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令我安心的东西。那似乎是理解,还有似乎能包容我所有孤独寂寞的温柔。
“如果这就是抗争过后却仍然降临的命运的话,我会接受。”他伸出手,帮我把垂落在眼前的刘海撩回耳侧,“人生并不是以长度来论价值的东西。我已经好好地、充实地度过过去的十七年了,虽然会有些遗憾,但是面对终将到来的那一刻,我也不会对曾经感到后悔。”
“别再哭了,如果还会感到寂寞的话,那就回忆着刚才的时刻,唱一曲《小星星》吧。”
承太郎回去了,他说下一节课是数学,他从来不逃数学课。我问他那为什么把这节课逃了,他说因为这节课是英语。
“我妈妈是美国人。”他这话在我听来非常欠揍,“我从来不听英语课。”
我气得举起拳头,想趁他背对着我的机会直接锤他,但是我龇牙咧嘴地对着他的后背比划了半天,悄悄地都对着空气挥出好几拳了,还是没让真正的拳头落下去。
算了。我气哼哼地想,现在在学校里面,人多眼杂,等入夜了我再收拾他!
我气鼓鼓地把接下来的数学课也逃了,拎着便当盒跑到了天台上,消磨了一整节数学课加午休时间。
以往每一次我来天台都会掉一吨眼泪,大多数时候是在回忆和我一同战斗的英灵们。现在他们都被遣散回了英灵座,那些并肩作战的记忆也随着灵基粒子一起消散在了空中。今后其他御主也会再召唤出来他们,他们会和新的御主拥有新的回忆,结下可能更加深厚的羁绊。我只是他们永无止境的生命中一个渺小的过客罢了,我将平凡地继续我的生活,就仿佛过去的一年只是全人类做了一场大梦。
有时候我也会回忆起罗曼医生。我其实已经在尽力克制不让自己想起他,但这个倒霉家伙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蹦进我的脑海,带着熟悉的有点傻的笑容,对我说:“呀,立香,最近怎么样了?”
今天我在天台上像往常一样打开了便当盒。按照过去的步骤,在这一步我就已经要开始哭了,但是今天我格外地平静。
罗曼医生和英灵们依旧吵吵嚷嚷地在我的回忆里奔来跑去,我轻轻地哼起了简单的旋律,拿起筷子,夹起了妈妈为了准备的充满爱意的小章鱼香肠。
“一闪一闪亮晶晶……”
啊,确实,确实不会再感到寂寞了呢。
当下午第一节 课的预备铃响起时,我收起便当盒,哼着歌推开天台的铁门打算下楼,但我敏锐的嗅觉闻出了空气中有些不一样的气味。
……烟草的味道。
我眯起眼睛,静悄悄地快速下楼,企图在那个刚才在门后偷窥我的人逃走之前抓住他。
但是那家伙溜得太快了,我只能在走廊拐角处隐约看到扬起的黑色校服一角。
……抽烟,黑色长款校服。
好啊!承太郎,你这家伙,不光偷窥DIO大人换衣服,现在还偷窥我在天台吃午饭吗?!
我心中的羞愤和杀意再次涌了起来。
你这家伙,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了你,然后打电话让DIO大人赶紧给我打尾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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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藤丸立香,迦勒底年度优秀御主,吊魔馆优秀员工,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今天,并不月黑风高,看起来是个月明风朗的夜晚。
但即使如此,我也还要坚定地完成DIO大人托付给我的任务,夜闯空条宅,暗鲨承太郎!
在承太郎放学的时候,我偷偷混进了簇拥着他回家的女生大军,不远不近地一直盯着他回到了空条家气派的日式大宅子。
好,他家住址我已经清楚了!
今夜,我就要实施我的暗鲨计划!
没有感情的本杀手在家做好了充足准备。我换上了全套的黑色衣服,还学着女忍者给自己围了一条黑色的头巾。暗鲨自然是要准备武器的,于是我溜去厨房,拿了一把家里切水果用的陶瓷刀别在腰间——不要小瞧陶瓷刀!这玩意儿切水果可好使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就扛着我积灰已久的小滑板趁着爹妈都睡着之后出门了!
目标,空条大宅!
我已经很久没有滑滑板了,被抓去迦勒底当人理修复苦力后就再没有滑过。我踩上滑板时还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摔跤,但身体记忆让我维持住了平衡,在向前冲的过程中我抬起胳膊,快乐地迎着清凉的晚风,顺着下坡的坡道一路冲向了也许正在熟睡空条承太郎。
空条宅是典型的日式大院,院墙挺高。我盯着这一圈把宅子围得严严实实的高墙,突然想起自己没带绳子和钩抓。
这是没有感情的杀手藤丸立香今夜的第一次失误!
对不起,下次不会再犯!
我把滑板靠着墙立了起来,然后尝试着踩在滑板上去够墙头。我奋力地试了好几次,蹦蹦跳跳地险些摔下去,但不知道今夜的风怎么回事,就在我最后一次跳起试图去够墙头的时候,似乎有一双无形但有力的手托了我一把,我顺利地拉住了墙头,然后哼哧哼哧地把自己拽了上去。
呼,终于坐在了墙上,我不禁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第一次翻墙差点失败,要不是那不知道为啥成功的最后一次跳跃,我估计已经一头栽下去了。
感谢今夜的清风!
我慢慢地越过围墙,双手扒着墙头,打算慢慢松手让自己落地。但因为紧张,我手心的汗也出了很多,我感觉到扒着墙头的手不住地打滑——
最终也因为打滑而松开了手。
我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栽下去了,但是再一次,再一次,一双无形的手似乎是在背后扶了我一把。我踉跄着站稳,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看到。
好奇怪!
难不成空条宅闹鬼吗?!
我战战兢兢地打着小手电,悄悄地越过庭院,向着主屋回廊走去。
我本来以为找承太郎的卧室很简单。
但是我错了。
因为空条宅实在太大了。
……空条承太郎,你原来是个富二代。怪不得DIO大人给出的赏金这么高,这才匹配得上你富二代的身份啊!
我一边感慨着一边试图去拉面前一间我猜是卧室的门,但这间明明也不会上锁的拉门我就是死活拉不开,似乎有人把门摁着不让我打开一样。我憋着气,攒着劲儿,都下蹲做马步了,还是拉不开!
太奇怪了!
明明我之前也是徒步横穿北美大陆、扛着尤瑞艾莉飞奔半个岛的狠角色,也手撕过某个人王(老盖:别提这茬了行不行),怎么今天栽在了区区一扇日式拉门上呢!
我很郁闷,于是我决定换一个房间拉门。
……还是拉不开!
空条承太郎,你有这个钱给自己安大金链子,不如花点钱给自己家的拉门上点油!
我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咚咚咚地继续向前走,看到门就拉一下试试,很气人的是几乎每一扇我都拉不开!
怎么回事!
拉到最后我几乎都丧失自信了,当我伸手摸上最后正确的那扇拉门时,我根本没想到这能拉开,当我“呼啦”将拉门推开之后,我甚至比屋里的人更震惊。
“咳,咳咳咳咳——”
空条承太郎背对着我蜷缩在被窝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住的当然是经典的日式房间,没有床,他是在榻榻米上铺着褥子睡觉的。所以我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弓着身子咳嗽的他,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立刻就心软了。
我蹑手蹑脚地转身把拉门关上,因为听说吹风着凉之后这种肺病一定会更加严重。然后我悄悄地尽量不出声地走到他身旁,探头去看他背对着我的正脸,但我还没看到他苍白的脸,先看到的是散落一地的橙色小花。
……空条承太郎会咳出花来。
“你来了。”承太郎在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后说,他缓缓坐起身,我赶紧去扶他,但是手刚挨到他的睡衣角就又缩了回来,因为我想起自己似乎今天晚上不是来探病的——我腰间还别着一把陶瓷刀呢!
显然,承太郎也看到了我腰间明晃晃的刀,他抬起头望向我,平静地问:“你是来杀我的吗?因为DIO?”
我呆呆地点头,突然有些羞赧:“对、对不起,有一部分原因是DIO大人吩咐我要来砍你,另一部分原因,其实……”
“其实?”承太郎又咳嗽了两声,他也不再遮掩口中咳出的小小橙色花朵,任由它们飘落在被单上,“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直接给我一个痛快不好吗?”
“但我不想杀你。”我小声说,“我……我其实是想来问你一件事的。”
承太郎拍拍身侧:“坐下说吧。”
我有些拘谨地盘腿坐下,双手无措地抠着榻榻米之间的小缝:“嗯,今天午休的时候,是不是你在天台的楼梯间里抽烟?”
承太郎很自然地承认了:“是我。”
“那,你是不是看到我在天台上吃便当了?”
“嗯。”他道,“而且不止这一天。”
也许是因为夜里我的脑子转的不快,我有些迟钝地问:“你看了我很多天?”
“是啊。”他慢悠悠道,“天台之前一直是我的地盘,但是从半年前开始,就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橙毛小姑娘占了那个位置,天天中午在那里哭,真是让人无语。”
我:…………等,等下。
“你从半年前就,就看到我在天台上哭?!”我快语无伦次了,“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承太郎闷闷地笑了,笑着笑着他又咳嗽了起来。
“你还偷偷用了交响乐团的排练教室。”他说,“你每天都把我的椅子拖去当琴凳,然后弹莫扎特。”
我傻傻地问:“啊?这你也听到了吗?”
“是啊。”他笑,“每天都有个女孩子哭着弹莫扎特,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去听一听的。”
“那……那!”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今天把我带过去……”
“我以前觉得很困惑。”他用大手撑住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在想,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一直在哭呢,平时浑浑噩噩的,看见我仿佛像是没看见一样,哭起来的时候仿佛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就找老头子托SPW财团的人打听了。”
我慢慢攥紧了拳头。
“拯救世界,一定很辛苦吧。”承太郎轻声道,“要是觉得寂寞,不妨唱一唱小星星。以前婆——我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垂下头,努力让眼泪不滴出来。
“对不起。”我说,“让你担心了。我其实……我其实只是太软弱了而已。沉湎在过去的悲伤之中,抱着已经失去的人不愿意撒手,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只有我一个……”
承太郎抬起手,轻轻地用指腹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又哭了。”他叹息,“呀类呀类,真是难办啊。明明我打定主意不要再让你哭的……”
我双眼通红地抬起头:“那你呢?你到底又是为什么咳出花来,又为什么说自己得了绝症?”
承太郎看着我,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花吐症。”
“花吐症是什么?”我追问。
“花吐症……花吐症也是一种代表着软弱的病。”他低低地笑了,“当内心有求而不得的人时,就会从身体里咳出花来。除非得到了心上人的吻,不然就会逐渐身体虚弱而死。”
我慢慢瞪大眼睛。
“啊。”我呆呆地说,“你有暗恋的人了?”
承太郎平静地看着我:“是啊。”
“你……你这么好,她都不喜欢你吗?”我有些难以置信。
承太郎微微歪了一下头:“因为她一直在为自己失去的人落泪,甚至都看不到我在她身边啊。”
从春天到夏天,每一天,都会在校门口擦肩而过。每一天,都会在走廊上偶然相遇。每一天,都能在天台上听到她的歌声和抽泣声。每一天,都能看到她独自弹奏将寂寞融入每一个音符的曲子。每一天,都能看到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家,低垂着头,仿佛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