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雾敛又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这陌生又和蔼的樵夫大叔,突然觉得一阵委屈,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但眼里两行热泪顿时滚了下来,看得樵夫傻了眼。
“姑娘,你别哭呀?你这是迷路了?”
这来自陌生人关切的善意,反倒让张雾敛哭得更凶了。
“我送你回去。”
张雾敛呜咽着摆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根本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只能零星地含糊地应两声,别过头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擦眼泪,脸上被抹出了一个接一个血印子。
好不容易哭完了,这才红肿着眼站起来:“谢谢……谢谢您。”
诚恳地鞠了一躬,张雾敛问:“请问您叫什么……我……我一定会来报答你的。”
樵夫本来推拒了,但看她坚决,这才道:“我姓王,叫王桥。”
看着张雾敛这样子着实有点儿不放心,皱起了眉:“姑娘你真的不用我送你?”
“我自己走就行,不用麻烦大哥了。”张雾敛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又朝着这樵夫行了一礼,一瘸一拐地扶着树干走了。
已经入夜,武泗城中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炊烟袅袅。
行舟靠岸,桥上,岸上人来人往,笑意盈盈。
这一路上,有很多人惊讶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张雾敛步履蹒跚地好不容易走到了胡府门前,想到云祭火走之前那冷漠的一眼,突然又没了推门走进去的勇气。
她……她有什么勇气面对他们呢,是她连累了这么多人。
郑弈然醒来之后,她……她更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了。
抱着膝盖,张雾敛默默埋头坐在了台阶前,一直坐到身子都被冷风吹僵了,也没勇气站起身推开面前这扇大门。
第44章 传承
虽然知道逃避是不好的啦,但她也想逃避一会儿,就一会儿!
酹月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默默抱着膝盖坐在台阶前的张雾敛。
少女心中微微一惊,手里的灯笼上前移了半寸,昏黄的灯光清楚地倒映出张雾敛一脸狼狈的模样。
“敛敛?”
酹月微微一怔,赶紧上前一步,“你回来了?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儿?”
就在不久之前,云祭火带着郑弈然回来之后,她没看到张雾敛的身影,问起张雾敛的行踪,云祭火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眼里死一般地沉寂,她和季青林找了大半天无果,最后季青林继续去找,她在府里等着,等着张雾敛说不定会回来。
想想始终不放心,又拿着灯笼准备在附近多找两圈的时候,没想到就看到了坐在台阶前的张雾敛。
饶是在沉稳温柔的酹月,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急了。
张雾敛她……情况不对。
少女按捺下心头的焦急,轻声问:“怎么啦?敛敛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少女的眉眼柔和在昏黄的光晕中,抬头一看到是月师姐,张雾敛十分没出息地又哭了出来,扑在少女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师姐……呜呜呜我错了……”
“我好没用……都是我的错……”
酹月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耐着性子伸手帮少女揩了揩脸上的血痕:“怎么那么狼狈?嗯?”
“别哭了。再哭师姐心都要痛了。”
呼吸着少女身上温暖的清香,张雾敛打了个哭嗝,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我想……我想去看郑道友。”
揪着少女的衣摆,张雾敛睁着通红浮肿的眼睛小声道。
酹月像哄小孩子一样,捡起了地上的灯笼,把她抱在怀里:“那就去看郑道友。”
郑弈然在被云祭火带回来之后,就安排在了客房里,由云祭火亲自照料。
虽然说是去看郑弈然,但张雾敛没敢推门进去,只看站在窗户外面,踮起脚往里面偷偷看了一眼。
郑弈然面色苍白地睡着了,但情况看上去已经好上了许多。
而少年则垂着头,坐在床角的矮凳上,熬红了眼默默守护。
不看倒还好,这一看,愧疚几乎要将张雾敛再次吞没了,只能努力眨眨眼,把眼眶里的泪水给重新憋了回去。
一回头,酹月正温和地看着她:“现在可以和师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张雾敛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和少女一同在廊下坐了下来。
刚准备开口,一想到季青林,张雾敛一急:“对了,木木。”
酹月:“他没事,我已经通知他赶回来了。”
张雾敛这才稍微放了点儿心。
“师姐,我错了。”张张嘴,犹豫了一下,张雾敛默默地看着庭院里流泻的月光,嗓音干涩道:“当时……当时我们在白云寺的后山,突然出现了个魔修……”
“我以为我可以救大家的。”
她真的以为她可以救下大家的。
都是她太自大了!总是说什么自己是天道之女,是什么究极玛丽苏。
自大到一想起之前的自己,张雾敛心里就一阵刀绞般的难受和羞愧。
她……她之前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断断续续地将之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张雾敛根本不敢再直视少女的眼睛。
她太糟糕了……酹月师姐肯定也觉得她很糟糕吧,明明是个修士,结果最后还被凡人大哥救了。
虽然这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地等着酹月师姐的反应。
等了很久,庭院里一片安静,月师姐一直没说话。
张雾敛觉得,一颗心又再度沉入了深海,泪水忍不住再次泛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少女轻柔的嗓音这才响起:“郑道友好像醒了,敛敛你不去看看他吗?”
张雾敛一愣,顺着酹月的方向一看,客房那儿确实传来了点儿隐约的说话声。
她……她要去看看他吗?
想到这儿,张雾敛反倒又犹豫了。
看出她的犹豫,少女神情冷肃了下来:“敛敛,他救了你,于情于理,你都要去看看他,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懂吗?”
“我……我知道。”张雾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鼓起勇气站起身,脚步转向了客房的方向。
总归是要面对的!
她本来就很糟糕了,绝对不能再烂到骨子里,变成个彻彻底底的大烂人!
在酹月的鼓励下,张雾敛深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地敲了敲客房门。
云祭火并没有开门,屋里传来了郑弈然虚弱的嗓音。
“师兄。”
“不用管。”少年冷淡地垂下眼,将手里的杯子塞到了郑弈然手中:“喝水。”
预料到会是这么个反应,但这沉默还是让张雾敛一阵难堪,抿紧了唇,又结结巴巴地大声了点儿:“郑……郑道友?”
郑弈然放下杯子,一愣:“是张姑娘吗?”
听到了少年的嗓音回答,张雾敛紧张倒快要昏过去了,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我来看看你!”
“师兄。”郑弈然抬眼,心里也有点儿紧张,主要是他从来没看到过云祭火这幅表情,双目赤红,犹如冷如冰霜的玉罗刹。
“张姑娘……”
云祭火看了他一眼,终于放下了迁怒与自尊,顿了顿,“我去开门,你好好休息。”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张雾敛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云祭火的视线。
“云……”
少年却根本没看她,目光越过她,落在了身后的酹月身上,看了酹月一眼之后就转过了头,只留给张雾敛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张雾敛眼泪几乎又要冒出来了,只能颤着声告诉自己。
没……没事的!这都是她应得的惩罚!是她差点儿害死了郑道友!
然后这才羞愧地走到了床边,努力保持镇定,看向郑弈然:“郑……郑道友。”
“张姑娘。”郑弈然的嗓音里听上去有些惊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张雾敛一愣,震惊地抬起了眼。
少年面色依旧苍白,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好似松了口气。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郑弈然的反应极大的出乎了张雾敛的预料:“郑道友……你……”
“我?”
“你……你不怪我吗?”
“怪你?”郑弈然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张雾敛急得都快哭了:“因为……因为我差点儿害死了你啊!”
“而且我还是恭华宗弟子讨厌的……可恶的渡霄狗……”
郑弈然愣了一下,旋即又莞尔笑了:“我怪你什么呀。”
“张姑娘,你坐。”
张雾敛局促地坐了下来,抬头,郑弈然认真地看向她。
“张姑娘,这不怪你,这和你没关系,这都是那魔修的错。”
“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为何不去怪那魔修,反过来要怪你呢。”
“我……我当时愣在了原地,是道友你……你救了我,要是我机灵点儿,反应再快点儿……”
还没等她说完,郑弈然直接打断了她,“这不是你的错,张姑娘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吧?”
“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杀人,当时的反应还不如姑娘你呢,我当时直接吓晕了过去,还是师兄师姐把我拖了出去。我知道那感受,明明想跑,却跑不掉,脑子里木木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张雾敛狼狈地睁大了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细致地观察着眼前这个恭华宗小师弟。
少年生着张圆脸,肤色有些黑,容貌清秀,鼻尖生了点儿雀斑,笑起来时很温暖。
“更何况,是我主动救你的呀,就算我死在了那儿,那也是我的意愿。”
“我,想让张姑娘,”少年严肃了神色,收敛了笑意,一字一顿道:“活下去。”
“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修士。”郑弈然道:“从前,门内长老就教育我们作为修士,定当要肩负起修士的责任,不可心神骄慢之意,须得保护好比自己弱小的人,锄强扶弱,就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吸纳天地灵气用于自身修炼,就必须要偿还这天地一片浩然正气。”
“张姑娘,你刚拜入渡霄宗没多久,是我们当中修为最低的小师妹,保护你,就是我们的责任。”
“当初是云师兄。”郑弈然抬头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云祭火一眼,“是云师兄保护了我。所以等我有能力了,我也要保护其他人。”
张雾敛听得愣住了。
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既愧疚又感动,又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于是,没忍住又哭了。
这次哭得更凶了。
郑弈然立刻慌了:“张姑娘,你哭什么呀。”
这一次的眼泪来得比之前几次都要汹涌。
“我……我也不想的。”张雾敛哭得眼睛和嘴唇都肿了,胡乱擦着眼泪,抽噎道:“就是……好想哭哦!”
“我……我明白了!!”
走出客房之后,酹月眼里终于又漫上了笑意:“敛敛你明白了什么。”
张雾敛抽抽噎噎地抿紧了唇,下定了决心:“我……我是修士。”
“我现在虽然还很菜,但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将来要保护其他师弟师妹,保护其他凡人。”
少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间,系统音叮咚一声,复又响起。
【酹月轻轻地拍了拍张雾敛的头】
“敛敛你明白就好啦,这就是责任,这就是传承。”
“一定要传承郑道友这份心意,好好努力哦。”
第45章 梦醒时分
安慰了张雾敛三两句之后,酹月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敛敛你也受了伤,赶快回屋休息吧。”少女摸了摸她的脸,“别多想,好好睡一觉,师姐一直陪着你呢。”
虽说回到了屋里,张雾敛却还是有点儿坐立不安。
这怎么放得下心睡觉啦!
对着桌子坐了大半天。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了些许动静。
季青林阴郁地抹了把脸,肩上披着一袭的灯光,明显是刚从屋外赶回来的,身上还泛着点儿武泗城的牡丹花香,少年目光一扫,冷声问:“张雾敛呢。”
木……木!
张雾敛犹豫了两下,立刻推开了门,正好就和门外的少年目光撞了个正着。
在外奔波了几乎一天一夜,季青林的脸色格外苍白。
张雾敛忍不住一个哆嗦,老实说,有点儿害怕。
刚刚太愧疚了,反倒把木木忘记了。
但季青林只是看了她一眼,预料中的嘲讽并没兜头袭来,少年移开了视线,抛下了一句话,什么也没多说。
“回来了?”
“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