尙嬷嬷被阿佑夸了一遭,老脸微红,竟还有些激动起来。妖后齐婵死后,她已有近六百年没有踏足响秋殿了。
尙嬷嬷笑着,眼角的褶子奇多,乐乐呵呵回着阿佑:“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不过啊,虽是那么些年未在殿里当差了,老奴还未忘本呢。”
她是有些岁数的树妖了,下头子子孙孙都不知传了几代。当差时恰逢先帝立后,得了齐婵赏赐的天界丹药,如今身子骨也还是十分健壮。
扶修听着,终是抿出了一笑。
果真是往日母后身边的人,更为可亲一些。
*
寝殿之中也被用心的打理过一番。
齐嫱口中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冗杂物件,多数被移去了私库中放置起来。扶修再进自己的寝殿,殿中已经是一派新样子。比起从前,规矩了许多。
寝殿那处位置摆着的梳妆台十分醒目:看得出被细细的擦拭过,大面的铜镜被擦的锃亮,里头映出面前的东西样子,像闪着光的一幅画儿。
装首饰的妆盒匣子也恢复了本来的胭红颜色,扫去了上头的灰尘。就似与主人再是一个模样。
扶修有些恍然。
那一处的东西他从不轻易去触碰,只小心翼翼的护着。
像护着自己谨小慎微的思念一般小心翼翼。
他禁不住的去想,若是他那位良善亲厚的母后还在,他这时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阳光自窗子的雕木花纹中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映在眼中。他心头答了自己的臆想。
反正,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了。
*
外间。
鲁嬷嬷被地上跪伏着的两个小宫婢气得红了脸,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歉疚。这才不过是第一日接手响秋殿的事物,便就被搞出了这遭大事。
那可是陛下放在被窝子里藏着的宝贝!
两名宫婢名为幸微、幸雨,身量很小,跪伏在地上,这会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她们也是第一次来响秋殿当值,还是从那四十八个人中被挑选出来留下的。不久前,鲁嬷嬷吩咐去陛下寝殿里头整理,她们便去了......
就算是从没进过响秋殿也知道的,寝殿的东西不可乱动。
问过嬷嬷后,二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将梳妆台那处擦拭干净。再转身去整理其他物件儿时,幸微一眼便瞧见了那方五行龙凤榻上独独的一处凸起。
像埋着个圆溜溜的物什。
当真是好奇心害死她们猫啊!幸微跪在地上还止不住的懊悔,连带着把自家祖宗腹诽了一遍。
这祖传的好奇心,当真害猫不浅。
两人不仅是掀开妖帝陛下床上的被子,还将那枚通体雪白圆润又滑溜的蛋,抱在怀里哄了哄。那枚蛋好似心情还算不错,幸雨抱了一会,它那蛋壳上便开始发起热来。
温温暖暖的,好摸极了。
二人心情一好,便做了主,抱着那比婴儿还要大的蛋,去了外间晒太阳。
阳光甚好。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就在晒完了太阳回来时,出了意外。
那枚蛋被幸雨抱在怀中,忽得抖了一下。幸雨有些心惊,二人停下了脚步。而后便就是在响秋殿殿外,幸雨双臂被灼灼的电气一烫,倏然松开了手。
那蛋,“咔呲”一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鲁嬷嬷脚边......
*
鲁嬷嬷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几圈这蛋,不敢去碰。而后,眼尖的发现了蛋壳上的一处裂缝。
双眼一闭上,鲁嬷嬷也是怒其不争,开口就骂道:“你们两只小猫当真是胆子大,陛下寝殿里的东西也是你们能乱动的?!你们是活够了是不是?”
哪活得够啊,她们姐妹俩修成人形还不到百年。幸雨头也不敢抬,眼睛红的不行,未多时就淌出一滩泪来,滴落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松了手,只觉的双臂疼痛难忍,那痛意到现在还未消去呢。
鲁嬷嬷站起身子,急得直跺脚,口中只气道:“壳破了......该怎么向陛下交代啊,天休了噜。”
“何事吵闹?”扶修背着双手,自殿中出来。
方才他眼见了里头的妆台,思绪还沉在其中里。不久便听见外头有几声吵闹,听着像是哪位嬷嬷在训斥下头。
心思被拉了回来,没来由的惹人烦躁。今日之前,少有人会在他这里喧哗。
殿前跪着两名宫婢,见他出来,头也未抬反而埋得更低了。两人压着低低的抽泣声,缩在地上。
他这一问,使得鲁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将头埋了下去。颤颤巍巍的模样,倒似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暴徒一般。
鲁嬷嬷支吾着,说了几个字,头依旧没抬起来。
扶修更是不耐,“到底何事?”
这回答话的是幸雨。她道:“回陛下,奴婢不小心打碎了您的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躲不过了,那就让她也英勇一回罢!
这话听着怎么还有一丝别样的感觉,听着甚是危险。
扶修心头一紧。
他眯着眼眸,仔细着瞧了一圈,便看见了鲁嬷嬷身后的那圆圆的蛋。那蛋,本该在自己榻上好好放着的。
扶修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查看。原先光滑无比的蛋壳上多了一道裂痕。扶修隐隐横生出怒气来,长指轻抚过那条不短的裂缝,很是轻柔。
一旁阿佑瞧着,开始畏惧起来。
他们的妖帝陛下,最是讨厌旁人乱碰他的东西了。何况这回,还是打碎了长公主送来的生辰礼。
这两人的胆子,着实大了些......
不过沿着裂缝抚摸了一个来回,扶修的指尖像被划了一刀,登时流出血来。丝丝血液流进裂痕中,红艳艳的一道。
也不知道里头的东西怎么样了。这样一摔,少不了有损伤。
扶修忍了忍,张口问了幸雨:“你动它做什么?”
幸雨一说完那句豪言,就泄了气,蔫蔫的跪在地上。直觉这位妖帝陛下的话语满满都是冰刀,身子抖了抖。
“奴婢,奴婢想着抱着它去晒晒太阳,好长得快些......”幸雨答道。她其实还想说,陛下也该去晒晒太阳的。
晒太阳?他怔了一怔,差点给气笑了,“谁教你的,将它带出去晒太阳?”
幸雨抿了抿嘴,“嬷嬷说过,孩子不见长,得多晒太阳。”
阿佑扶额。
鲁嬷嬷急道:“那能一样吗!我们是树妖,自然得晒太阳才长得快。你这小丫头全怪罪了老奴头上,知不知羞的。”
她也不曾想,这摔了蛋蛋的因果竟还是出自自己这里。若是陛下怪罪,她恐怕也是逃不掉了。
扶修阴着一张脸,抱了蛋在怀里,站起身子。伸手贴在蛋壳之上,暖暖的触感。许是刚晒过太阳的缘故。
他还是觉着有些气,堵着心口不舒服。
这小宫婢怎能摔了他的蛋呢,该罚。
左手抱紧了蛋,扶修腾出右手来,声音沉沉道:“抬起头来。”
幸雨长得标致,脸蛋小小,红唇水嫩,因着刚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泛着红色。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阿佑这一瞬间怦然心动,眼睛都看得直了,从心坎里泛出怜惜来。
这样子的女孩子,合该搂紧了在怀里保护着的。
正欲上前去扶她起来,一道银光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而后,幸雨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没有了。原地升起一阵散烟,幸雨原先站立的那处地方,只余了一只趴在地上呜咽的乳白色小猫。
姐姐一声惨叫,幸微吓得飞起,猫族的本能一跃跳出几丈远。再反应过来,飞一般的跑去抱住自家姐姐的猫身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扶修那一股子气咽不下,使出那一掌后心头就轻快多了。
他抱了蛋,转身进殿里时面色平静了许多。只是这蛋......终归是损伤了,修补不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白费了长公主一番心思。
得去寻寻法子。
幸微的哭声有些大,扶修走了几步,实是无法忽视。
方才那掌不过是将那名宫婢打回原形罢了,怎生跟死了妖一样呜呼哎咍的。他厌极了吵闹嘈杂之声,埋怨起阿佑来。
也不知怎么当的差,竟不知道交代她们。
抱着灵蛋的身子停住了脚。扶修的语气还算温和:“阿佑,去请个宫医来罢。”
“还有,她没死。”
“你,不要再哭了。吵得很。”
作者有话:小谙谙:要是再摔重一点,我就不用出场了是不是???
扶子:相信我,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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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寻药
若是一块完整的美玉上头多了这一道裂痕,以扶修的性子,该是会扔给阿佐阿佑两兄弟丢了了事。
他揣在怀里的蛋,却是同那些物件儿不同。
长公主费尽心思送的。
丢不得。
阿佑这回长了心眼儿,见扶修转身进殿,似有大不悦,也巴巴的紧随着进去。
哪料到刚跟了几步,便受了扶修一声呵斥:“现在跟进来做什么?请宫医去罢。”
“陛下,这......”阿佑还是忍不住吞吐。他不是不想去,是真的想不通了。
去请宫医治蛋么?还是这么重要的蛋。
他们妖帝陛下这态度,要是叫来的宫医没能治好,岂不是害了他么。
阿佑半跪在地上,瞧着前面的背影。妖帝陛下的衣袍袖子微微动了动,像是又在摸着怀中那颗蛋。
而后,步子再也未停下,径直走了。
半晌,阿佑认命的闭了眼,退了出去。
*
这一次,扶修放下蛋的动作轻了不少。
那道红痕,太过扎眼了。放在玄黄色的锦思被上,突兀之感尤甚。
他忽得自心头划过一丝罪恶来。长公主言说,这是枚不可多得的灵蛋,为了拿这颗蛋腹中胎儿也受了损伤。想必想要它的人多了去了。
就算是葬送,也不该如此轻率不是么......
随后兀自出声:“朕会寻到法子救你。”
据宋宋所说,这枚蛋来自天界澹台。澹台那地方多少人趋之若鹜,灵兽灵蛋之类也是不计其数。或许在那里能寻得到办法。
索性他这黑礁榻够大,可在床榻里间多置一床锦被。给它做个窝?
再传了鲁嬷嬷进来,吩咐着要了一床软软绵绵的锦被。将被子四四方方折了三折,扶修才敢将灵蛋放置上去,十分的轻手轻脚。
鲁嬷嬷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本想起身去帮衬,复又想到外间陛下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双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
她实是觉得闹心。
这位妖帝陛下,哪里会做这些宫婢该做的事情。被子折成软软几坨,扁扁塌塌的不成样子。
扶修叠了许久的被子,四周折的略高些,中间留了个大空位。忙活了半晌,终于是将灵蛋放置了进去。
虽是不好看些,也勉强能当个窝吧。他心道,总比在榻上滚来滚去来的安稳些。
上一趟天界得有些时日,这段日子,这枚蛋总不能没人照看。遂,扶修唤了一声鲁嬷嬷,“朕要出去些时日,这蛋便交由您照看。”
随后又补充道:“若是出了刚才那样的事儿,嬷嬷知道该会如何吧?”
鲁嬷嬷弓了身子,忙回:“老奴知道。定会好生照看着的。”
得了鲁嬷嬷承诺,他总算满意了,眉目渐渐温和。只是视线还一直停了黑礁榻上。
此去能找到办法也说不定。
*
天界澹台出了大事。扶修到时,一众天兵已经将那里包围的水泄不通,多位原先来此买灵兽的仙家束手一旁议论着。七嘴八舌之间,他听出了些端倪。
天兵前来,是将原先主管天界澹台买卖事宜的仙君巫真,抓捕起来缉拿候审。
说是巫真此人,利用天界澹台职务之便,收受众仙家金银。念着与天帝有一脉旁系血缘,愈发的放肆起来。
如今被抓也真是大快人心。
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澹台这一出事,封禁至少十日。
“那巫真也不无辜,我们之中哪位没给他递过些银钱呐。”积压了多年的私怨不满,找到了抒发口。几位早已经义愤填膺,口中说个不停。
一旁的几位应和道:“就是!收了我的就已经不少了,真是活该!”巫真不过其貌不扬的天界一员,接管澹台后走了歪路子,而后便过得风生水起了。
路子不正,且有碍着他人的利害,必会落人话柄。
扶修一直沉默,眉头蹙的极紧。天界与人界也根本没有区别,万物以“人”为最。妖界大族最后都想修成人形,冥界轮回往复也是这般。
人心复杂又恶臭,其中却也不乏纯真,真是难料。
只是,这般还怎么去救那只蛋。
*
“阿修!”
扶修刚迈出几步,预备回妖界,身后便来了一声叫唤。
解霄几步疾行,见到扶修面露欣喜:“阿修?真的是你。”
今天便就是解霄奉命带兵,抓巫真回去受审。人群中见着扶修身影,仔细着瞧了几遭,才真正确认是他。
解霄前番受了扶修恩惠,知晓了长公主有孕的事,舔着撕了脸皮,软磨硬泡了数日,才得以住进长公主府中照顾妻子。他数百年未见扶修,这位少年妖帝比印象中身量更高了些,近看之下,眉目之间已是内敛沉稳不少。这便是当初二公主的骨血。
扶修不着痕迹的一躲他打过来的手,应着:“是朕。”
解霄出了名的好脾气,自然不恼,“你怎么会来此?”
众所周知妖帝性子高傲,对人冷淡。打量下来周身矜贵,气质冷淡,解霄也道传言不虚。
六百年间,扶修上天界的事屈指可数。解霄心中疑惑,怎么今日他来这澹台了?
扶修眉头松了松,不理会他,反而问道:“神君今日是来抓人的吧。”
这天界能劳动他解霄亲自来拿的犯人,委实不多了。
“正是。本君奉天帝陛下之命,抓拿重犯巫真。”解霄话音一落,那头已经拿下了巫真。封印五识,拴上捆仙绳,绑的十分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