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又非断手断脚的,早可自己摘下来了。叫了他一嘴,岂不就是等的不乐意了嘛。这倒也没什么,由着她来便是了。
扶修双臂由她面前擦过,绕过双耳,摸索这寻到后头的松松布结。轻轻一扯,蒙眼的白色绢布便下来了。
尚嬷嬷真真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绢布打个结都选着最送松快的来。实是怕她被自己欺负了不成?
估摸着就是了。
胸口这便堵了口闷气,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绢布,一股脑藏进宽袖里间儿去了。眼不见为净。
*
乐谙这一睁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山水之境。
斐安亭以白玉石镶嵌而成,外观混白如冰玉,远处瞧着,伴着月色洒洒,自有一副周身晶莹剔透的美感。它为八角凉亭,一路顺有玉石石阶铺过小路,亭顶置一通体玉白展翅之鹤,口衔一幽蓝之色的夜明珠。如此姿态,实为小姑娘家家都极喜爱的那类了。
扶修轻道,“随朕走罢。”后便牵了她类于无骨的小手儿,踏着石阶,往亭中去了。
乐谙后头被他牵着,可瞧见的他的披发后脑,单扫上一眼儿,便真心实意的欢喜。
她的心上人,是个比谪仙还要俊美的男子。那夜羞人的事儿,又从脑中滑过了几个片段。她这眼神忽得偏了一道儿,看向别处,她也是难以忍受自己那日如此轻浮。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得严实。
如此一想,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几步。
下巴磕在他下肩,生疼。
乐谙慌慌的向后退了一步,捂了下巴疼的龇牙。
这人的身子是用那陨铁玄石做的么,这般坚硬。这会子她连着眼泪都快疼的淌出来了......
这也给扶修吓了一遭,忙着去扶她,陇了她的身子,蹙这眉头揉她的头,“怎么如此不小心,想什么呢,还走神儿了。”
乐谙睥了他一眼,嗔怪道:“做什么呢,我撞到的又不是头。”
扶修:“......”
......
乐谙实是想不到,扶修今天将她带来此处,是为了吃着小食儿,赏这半轮弯月。
六张小桌,全然摆满了吃食。皆是她顶喜欢的,果脯蜜饯肉干鸡腿儿。
也就这样犹豫了一瞬,轻提了自个儿一角衣袖,另一只纤纤小手捻了一颗果脯子,快快放进口中,咂巴了几下。
可以。
好吃的。
待她吃得痛快了,扶修陪着在一旁,也露出一排白牙伴着的笑来。
能吃便是福气。当然,乐谙这福气眼见的,是极大的。
啃巴那个大烧鸡腿,嘴角不出意外沾上了油渍,她亦不在意,偷偷舔上了唇边一周。香香的,十分好吃!
扶修笑问:“朕准备的,你可还喜欢?”
乐谙头也不抬,口中含着大口鸡腿肉便道:“喜欢的。”
“那,可吃饱了?”
乐谙点头:“差不多。饱了,嗝~”
......
吃饱喝足,挽了妖帝的硬实臂膀,站于斐安亭外瞧了其下的风光。
不知山河是否是亘古不变的,在此处伫立了多久。她未出世前的无数无数个日夜,它都是在的罢。
“陛下,这处的风景真好啊。”
俯瞰下处的点点灯火,正如俯瞰万千繁星慢慢闪耀。这般,倒也无需可惜今夜月明星稀,见不得星辰之美了。
扶修赞同道:“是啊,此处独好。”
神思飘远,再回来时,她这才觉着有些些的不对之处。
扶修今日是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来此处瞧风景?摆上这一桌一桌的吃食,该不是用来祈福的罢?这可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
“陛下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怪奇怪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扶修放眼望了天,眼珠子几番乱转,难掩的紧张。
“朕,朕今日带你来的地方,是父帝与母后定情之处。你,你可懂朕的意思?”
苍山翠绿,风亭鸳鸯两厢栖息,此处风景独美。乐谙被带来此处,是一头懵懵然,如今他将这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盼着她该明白才是。
乐谙一朝受惊,秀眉一挑,脚下一顿,方始明白他这话语间的意思。于是乎,带着满满羞意,轻道:“你我不是一早便定下的彼此的心意了么?”
他带她来先帝后定情之处,伴这美食美景,玉亭灯火,总不该只是为了定下二人的情分才是。
扶修笑道:“非这单单一件。”
斐安亭往后,顺着白石小道穿过山涧,便是宗沧洞口。
扶修今日的目的,便是在那宗沧洞里。
......
行在这路间,扶修才将明日的安排同她慢慢说了。
“谙谙,明日朕会派人送你去人界一趟,你寻一个自个儿喜欢的地方,好好玩儿上一阵子。”
乐谙一听自然来了疑问,这事未免太过突然了些:“为何?阿修可同我一起去?”
扶修摇头:“朕现下还抽不开身,待朕处理完宫里的事情,马上便去找你。”而后再陪着她玩上一两个月,,带着去吃人界那些个千奇百怪的小食,将风景奇异一处一一玩上一圈儿。
她这便默了声儿,自顾着低头走路,一只小胳膊还扯着他外身宽宽的袍子。
说起出去玩之事,扶修也曾问过她两三回。每每她被问及此事,都是兴高采烈一脸兴奋的模样。自小便在妖王宫长大,她未有亲眼见过外间的世界,对那外头的新奇自然满怀期待。
人活这一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一处地方,直到老死罢。
何况她是灵兽,真身虽是不详,可也是个寿数颇长的。
出去玩玩原是好事,可不知为何这心头涌起的是真真实实的慌乱。
许久,她道:“可谙谙,是想同阿修一起去的。”
“那些个好风景总要有人一起看,才会痛快啊。”
......
临近洞口,扶修便没再给她多余思索的时间,似轻飘飘的来了句,“谙谙放心,正安排的几个贴心的,会同你一道儿去,也替朕好好照顾着你。”
“到时,朕办好了事情,来寻你,可要看到你白白胖胖的。”
吃的圆滚白胖些,做新娘子时,才好看。凡间的老人便是有这样一句话,意为,这脸上手上肉乎乎的女子,往后是福气重的。
乐谙正要开口同他再拉扯几句。
扶修见势立马握了她的手,紧了紧,“嘘,前头便是禁地宗沧洞了。朕带你去拜见朕的父帝与母后。”
宗沧洞口,金灰色的洞门庄严肃穆,外挂不计其数的镇魂铃,守护其间。。乐谙瞧着,慢慢也禁了声。
外间看进去,洞口上书的“万古存气”四字,而里头的烛火是长明不灭的。万万年下来也不见变过。因着此处乃是妖界皇族先祖的世代长眠之地,妖帝胥商与妖后齐婵合葬于洞中。
乐谙轻问:“往后也会是谙谙的父帝与母后么?”
他轻揉了一把乐谙的软发,“自然,朕要娶你的。”
第49章
二人迈了步子进宗沧洞, 其间肃穆庄严之气, 是真真叫人难以不恭敬垂首的。
下处的阴河淌着银蓝色的光华, 路面铺在银蓝色的光华之上,一步一步迈来的动作都在上处。
它得了脚步的极大震动,微微有斜。乐谙一紧张,下意识攥紧了妖帝腰间那方玉带子。
大力的一扯, 倒将扶修扯得回过神来。他方才是走得太快了些,急着带小丫头去见先帝后,全然忘记了宗沧洞的路不同于外界,绵软如锦被,顺滑似绸缎。常人该是不容易走的。
下处的阴河,如若不慎掉落其中,只怕是要伤了身子的。里头的东西, 可算不上善类。
“小心些,慢着来, 不急。朕扶着你。”大手一拉,将身侧的女子堪堪带到了身前, 她半边身子隐在了自己的宽袍大袖之中。
如此,她在前头走,他在后面随着守着,也可心安。
......
胥商与齐婵身殒后, 化作飞灰散于尘世,连尸体也带不回宫里。宗沧洞其间的坟冢,是衣冠放置冢内, 刻上名讳供奉之。
乐谙定睛看过去,第一眼就瞧见鎏金金盏挂式的碑器。它浮在半空中,银漆色的字纹写出先帝后的一路过往。
这便是她家陛下的父母至亲。
往前一数这五六百年的时间,陛下便是如她这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往日,也曾听尚嬷嬷她们说起过几回,都是几句带过。说起陛下的父母,眼见的,大家难免心存伤悲。
能忆怀的与不能忆怀的,都藏于心中的。就如陛下。
她转了身子,顿住脚,任由心间慢慢的怅然与心疼溢出来。妖帝陛下,多少尊崇贵气的位置,他一人自襁褓开始,便在上头了。每每遇上难时寒冬,在那上位,他是身感几多寒凉,一人渡过了多少汹涌難趟之河水。
她本就站在前头,站住了脚,也便让扶修停下了步子。只听她慢慢唤道:“阿修......”
进了这宗沧洞,他就复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沉重的很,“朕在。”
乐谙难得定定的瞧着他,想将那五官都刻印在心间。前头那些扰人的苦痛,往后她定要替阿修一一挡了去。寂寥孤寂也好,丧亲之痛也罢,一一都有她一同背负。
扶修一瞬像是自她眼底看出些什么,微微舒展了眉头,带了些笑轻道:“谙谙莫要多想,朕能走到今日,必然也能走到来日。你只需好生照顾自己,等着朕......等着朕安排好一切。陪着朕,好不好?”
他的愿望竟是这样简单的。她无甚理由,去拒绝的简单。
未有丝毫迟疑,她便应下了。
......
他们离那鎏金金盏挂式的冥碑,终是隔上了一道阴河。
二人在几丈外的蒲团上恭敬跪了,就着里间烛火,二人抬眼望之,行了大礼。
三遭叩拜之礼毕,扶修执了身侧之人绵软小手,恭敬道:“父帝,这位便是儿子为自己寻来的妻子。”同您与母后一样,儿子亦是遵循了心之所向心之所想。
“此后必有万难之事能着我俩,但儿子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如父帝对母后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有相负,甘受万钧雷霆之苦。”
父母于他而言,是个不甚清晰的囫囵模样。父帝应是个严肃狠戾的样子,严教子宽责怠,似指路明灯,后方之倚仗之靠山。对父帝一词,扶修心解,便是有他在就再无须惧怕的人。
而母后又是不同。世人皆道,他母后,天界二公主齐婵,是个顶温婉和静的女子,是个人人见了都会心生暗慕的。
即便曾怨过他这位母后的无情,将刚出生的自己就这般决绝抛下了,现在也是能明白了。
他的母后哪里是无情之人。分明就是个用情至深,难以自拔的。她与父帝胥商成婚以来,吃尽了情爱的香甜果子,一瞬的比之在天界还要娇宠。再一朝腹中有子,原是极其开心之事,往后的天伦之乐就在眼前了。哪知后头的乐极生悲仿似成了定论呢。
“母后,阿修来了。”手掌将乐谙的小手包在其中,他以拇指摩挲了她的手背,后道:“母后啊,您瞧瞧孩儿的妻子......”
乐谙心性单纯,虽是偶尔娇气了些,贪吃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他的母后,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儿媳。
只是可惜,他没有见过娘亲,转了口中的体己话,张了张口竟也说不出来了。
提起母亲,为人子的难免泪湿眼眶。扶修亦是一贯清冷的性子,即便这泪迷了满眼,也是流不出来的。
乐谙有觉,也作不知。妖帝做惯了在上头冷脸肃然的模样,早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道尽。今日他可言之此处,已是不容易了。
这便勾了大大一个笑脸,柔声唤道:“母,母后。谙谙给母后问安......”
“阿修性子冷,有些事儿谙谙心中自是清楚,母后也清楚,对么......”
知子莫若母,此事慰人。
*
夜半回宫,乐谙倒是不觉着疲累。
只是妖帝今日兴致颇高,一声一声的催着。卷紧了自个儿的常服宽袍宽袖子,催着小丫头跳上自己的背。
她本也害羞,摆手道了几次“不要”,可也耐不住男人扯了她小臂一只“亲亲”“谙谙”的唤她。
于是乎,红着脸跳上了扶修的背。男子的背是宽厚实在的,一步一步实实在在的走着,当真可让人一颗难安悸动的心,都慢慢平复。
这一会儿,她早便忘记了扶修前头所言的,明日启程前往人界游玩一次。果真是满心满眼的浸在这男人的宽背温怀之中了。
走出一程,恰至宗沧洞其下的山脚,扶修背着背上的人儿,慢了脚步。
“谙谙今日可觉着还缺了些什么?”
这一问,便叫乐谙注意起周遭的之物来。定好的吃食有了,伴了一轮半隐藏于云间的明月,还有那白玉色的斐安亭,其后意义深重的宗沧洞。一切有条有理,该有的好似都有了,想想是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
她笑道:“缺了什么?谙谙觉着什么都没缺啊。”
扶修也陪着笑,“再想想。抬眼儿看看罢......”
此夜月明星稀,乃天地自然之定律,许是美好之物都是不可兼得的罢。
她道:“这天穹之上,少了些东西。”有星有月,许看着便就更加圆满了。
这遭答话总算贴合了扶修的心思。他亦抬眼瞧了天穹,咧开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这天上是有些昏暗,生气不足缺些颜色......
扶修口中默默念了几句口诀,抿了嘴,敛去笑意,做定定道:“谙谙啊,你且看着,朕为你预备的好东西。”
......
为了今夜这会子天上飘着的这些个孔明灯,他算是做足了功夫。
前头置红烛灯纸竹条若干,放于亭中。照着凡间巧匠所书的那般试了几回,摸透了其中妙处,始才制出了第一盏孔明灯。
数十盏孔明灯飘飘晃晃升去上空,其情致风雅也似凡间文人所言,以灯寄情之所系,留余纸笼竹条之间,烛火会燃,灯具可升,愿比翼之情,天下亦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