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乐谙才道:“我同爹爹说好了,明日便派人送你回家。路上会有人好好照顾你,你无需担心旁的事,那些个事儿我都已做了安排。”
幸雨这一遭眼睛才算闪出些光亮来,未过多时,竟笑声来了。
人如破竹,一朝断了崩着的那根绳儿,也居然会觉着解脱是件好事......
想起阿佑最后贴耳同她说的那话,什么今生缘分不深,什么往后好生幸福,她全是做不到的。好在,她没有应下过那话。
不久便能相遇,想着其实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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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府外柳枝抽芽时,妖界的事总算是了了。庭院除新,婢子们各自忙活,乐谙此刻一袭宽袍着了,廊下站了些时刻,定神细细瞧着院子的各色花木。
庭院的布局种类繁多,神君府这处的庭院自有其特点风华在其中。仔细瞧瞧,神思几度婉转,又想起妖王宫响秋殿的后院来。
那处的秋千架,她每每荡着都无比的开怀;往日修习术法的地方,那大块的白玉石头,坐上去总是冰冰凉凉的;远些地方的池塘,里头还有从天界长公主那儿偷来的几尾有灵识的鱼......
还有尚嬷嬷、鲁嬷嬷和崔姨......
嘴上不说,心里实际想念的很。
等待的日子,从始至今当真难熬。除去日复一日的光阴流转日升日落外,再能感受到时间缓缓而去的便是自己这日渐变大的肚子了。
近六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几日前上乙送来的新的衣衫衣裙,皆是按着她之后的身子定做的。幸雨一走,她身边缺了可说体己话儿的人,如此待了些时候倒也寡言了。除了偶尔同腹中的小家伙说说它的爹爹,念念自己的心意外,也无有旁的话了。
想想有时夜半腿抽筋的突然,腰疼的紧,翻身也是不易,也就是自个儿咬咬牙忍忍强撑过去。离了扶修,离了样样将她事无巨细安排好的男人,她也是只得自个儿看顾着自个儿。
许是真的离开了他,自己才算是长大了些罢。
可这长大有什么好呢。不过是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强撑,学会了面对别离,学会了难言的可言的,都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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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谙未觉的,神君府侧边檐上趴着的大男人,已然静静的瞧了她良久。
自她慢步从阁中出来,扶着腰身走至庭院,婢子们同她见礼。看她微微笑了应下,又与婢子们道,叫她们无需理会自己,只管自顾忙着就好。
这是妖帝头一回爬别家的檐墙,爬得情难自已,呆看着往日那个娇娃娃,看到心肝肝儿都在疼。
这娇娃娃在妖王宫时,去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几个嬷嬷婢子拥着紧着照顾着,生怕她累着......向来娇气的一个人,如今怎的孤零零站在廊下吹风。
她小时候双腿不良于行,一贯不喜就站着。每每在千机殿站久了,再见着他回来,就是贴着过来嘤嘤的道着委屈。那时他满心便化作了棉花,软软的暖暖的,又间杂这心疼,最后也就只想拥着她好生哄着......
如今瞧着乐谙在那处站着,近半个时辰了。
这心似拧成了麻花般,绞痛的厉害。
鼻尖一酸,生怕就要滚下难见的泪来,这便以手捂着一吸鼻子。
“......”
*
檐上那动静不大,可也分是落在谁的耳中。
那声音于出神的乐谙而言是略不去的,这便微微侧目,水眸一眯,问道:“檐上何人?”
乐谙许久不出声,一出声自然也便引得众人侧目往那头檐上看去。
乐谙的视线也顺着那处追寻着去。入眼是一袭紫金袍服,她登时便是一愣。仔细着瞧,那人的身形模样,连着发髻上的发冠都是她所熟悉的......
檐上的人未动,如此与她两两相望,她实际有些瞧不清楚他的模样,有些东西漫过了眼眶子,默默得哑了她的嗓。
过了时刻,乐谙忽得出声道:“你们,你们都先下去罢,无事就不要进来了。”
婢子们正手忙脚乱的欲去知会外间侍卫前来拿人,提着裙角倒是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得了乐谙这道令。
婢子忧心,上前便劝说道:“少主,这......这怕是不妥。”
她笑,又言:“无甚不妥的,我不会有事,下去罢。”
这世上,着实是没有人比他来寻自己更为妥帖的事儿了。
“......”
......
人都散尽了,周遭也起了风,将乐谙外间披着的宽袍吹得敞开,露出显眼的肚子来。
天地仿若只有二人时,她才将憋着这样久的泪全然一股脑的洒了下来,戚戚然伸出了双臂,娇泣道:“阿修......”
这一声唤,使得扶修脑中那根弦儿轰然便断了,眼前炸开的白光里全是往日她窝在自己怀里头的娇气样儿。
他不需瞧第二眼也知,小丫头是受了大委屈。
......
足下一点,展了身子顷刻间便去到了她身边。
二人离得近了,扶修抬手便想将面前的娇人儿往怀里拥,不过下一刻一眼便注意到了她的肚子。乐谙的肚子,离了外袍的遮挡已然完全遮不住了......
扶修怔了许久,神思未回,抬起的手也就这样抬了许久。
她等得急了,自己拭了泪,哑着嗓子冲他道:“阿修......抱抱......”
作者有话:哎呀,这两只终于见面了。
累死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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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回神撞上她憋得红红的水眸子, 扶修大手一贴她的腰肢, 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若不是在此处神君府中, 他是要将心心念念的人儿好好的藏起来的。
小人儿这会子嗅到了扶修身上熟悉的香,生生牵引出似半辈子一般长的想念来,随后亦全然不顾的将脸埋进了他胸膛之中,接着便是嚎啕的泣泪。
风起的愈发的大, 吹的二人的发丝缠在一起,绵绵绕绕的。
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任由她在怀里往朝服上抹泪。以她的性子,能哭成这般模样定是心头压下了不知多少的事儿,这段时日怕是从未对旁人吐露过罢。
一手执了自个儿的袍服,向前扯了扯,遮了她大半的身子。
这般低头就可见她的发顶的时候, 他算是求到了。
“哭罢,朕就在这里陪你。”
......
冰遇热则融, 土遇水则化,万事皆是一物与一物的相融与相克。
乐谙与遇上扶修便引出隐起许久的小性子来, 怎样都不觉着舒服,哭到噎嗝,来了气性抡起小粉拳砸了他数十下才算罢休。
扶修甘心由着。乐谙口中所言便诚然皆是些幽怨的气话,一噎一噎的同他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样久了, 你都不忧心我的么?明明,明明那时说的那样好听,你倒是早些来啊......”
也不是不知他的担忧, 只是这阵子憋闷的太久,总得有一处地方由着她任着她发泄。
被自个儿的泪噎了一会子,乐谙微微缓过了神,想起还有一件极大的事没有同他说起。
恍惚的,她抚了自己的腹部,嘤嘤道:“对了......孩子,我有了孩子......”
孩子近六个月了,还没见过爹爹。
牵了他温热的大掌,轻轻放在腹上。乐谙此刻乱做一团的心化解了十足十,在她这里,无有什么可重过腹中这个孩子的。
“阿修......五个多月了。往后,他的爹爹会一直在的是不是?”
心口钝痛,即刻的他便应着,又似与腹中的孩子做保证般道:“是。爹爹往后会一直陪着你的娘亲,陪着你......”
“谙谙,朕欠你良多。想想不止是亏欠了你一个后位,往后朕会一点点的去偿还,你可愿意......嫁给朕为后?”
“朕愿以妖界顶顶尊贵的那个位子,附上后半生为聘,向神君求娶你。”
*
她等这几句话已不知多少时候了......
只知从小到大自己便就喜欢了他,许这一开始不是男女之情,只关乎自个儿的无助与依赖,怕失了扶修失去了安稳。
可其后呢,何时慢慢变为男女之情的,她记不得了。只知听到旁的女子来寻他,她心里头便是有千分万分的不爽快;他那时拒绝了自己的心意,她就身处烈狱般无助的紧。
也知晓,彼时是个半瘫的自己,得了他多少用心的照拂。
她从小过得放肆,哪一样不是得了他的纵容。
可徒手去摘响秋殿外红磷花的人,整个妖界也唯有她一人罢。
抹了泪,她启了樱唇,转到嘴边的话正要说出口,余光瞥见了一人却是让她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而后讷讷道:“爹,爹爹。”
......
上乙踱步而来,将岳父的架势做了个十足十。长袍一甩,置出了断岳万丈伞,直冲着扶修而去。
自恐伤及乐谙,扶修几步连着退出百步之外,拉开莫大的距离来。
好在上乙并非存心为难,目的似乎只在将他逼到远处而已。
不久,收了断岳万丈伞起来,严肃道:“竖子!没有规矩的么。私闯本君的府邸,这便是你们妖界的规矩么。私自到人府上,拜帖也没有,本君上次同你说的那些话一股脑儿的全忘到人界去了?”
扶修作了一辑,恭敬道:“这倒不是妖界的规矩,是朕......是我未曾思虑周全,给神君也给贵府上添麻烦了。”
上乙瞥了一眼。
他倒是有心,虽是急了还是懂得些尊主长辈的礼貌。没有一口一个‘朕’的惹人厌烦。
不过这些个尊敬,也是他这做女婿的应该做的不是?
“那你今日来,是预备做何?”上乙责问。单单一人来就够了么,聘礼呢说亲的呢?堂堂一界之主,倒还学会攀人家府邸屋檐了。
说出去有这样一个女婿,他这千万年的老脸是要还是不要了!
......
上乙语气中对着妖帝颇有苛责之意,这便引得乐谙不愿了。黛眉浅浅的蹙起,还是以手扶了扶腰腹,嗔怪着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嘛。”
平白无故的,非得同她的阿修过不去。
上乙也气,伸手一点乐谙额间。怎的连着女儿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半点儿也不知晓做父亲的心呐。
“你这丫头就不能顺着些爹爹的话么,当真同你娘亲是一模一样的......”
这恍然之间的言语一出口,倒让两人都呆愣了一瞬。有关乐谙娘亲的事儿,他一直瞒下未有说出口过,好在乐谙这丫头也似忘却了一般,再没问过。此刻自己不经意提起了她,难忍的竟然有些慌张惊心。
乐谙是他多年后失而复得之宝,是愿舍弃了自己也好好护着的女儿。
自己前头做的那些错事,虽说有一半的无奈在其中,自己也不得掌控。但实实在在的是辜负了她的娘亲,让她一个凡间女子在天界这样凄凉的地方空空的耗尽了半生......
原还有机会在一世以内寻其魂忆与转世再续前缘,他这蠢货堪堪错过。
他如今最怕的事情,便是同乐谙父女离心。
......
澄净之瞳最能看清世事,亦可看透人心。透过些人面儿上的神色,大抵就可知晓一些往日的故事了罢。
几月下来,即便神君府的口风再严实,也难一点点碎嘴都没有。她难得的动了脑子,从一字一句中拼凑出了个完整的往事。
也不知晓其中被人添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料儿,反正拼凑出来的,不是个特别好的故事。
既不是个好的故事,又为何不将它忘却了去,去则已去,时光难倒流,人总该向前看的。闲时问问爹爹与娘亲的欢喜往事,会比起这些不好的故事要来的强。
想来,自己的娘亲也是更愿意见到后者的场面。
乐谙盯着上乙瞧了一会子,忽得真觉外间风大,吹得自己脑子昏沉。偏生还扯了一笑,故自笑着:“爹爹总是如此,老拿我同娘亲比对。哪个不知娘亲在爹爹心中的位置呢,谙谙哪能比得上的。”
“胡说呢!你与你娘亲在爹爹心中都是顶顶重要的。”
同扶修对视一眼,乐谙笑意莞尔,“那爹爹你看,他是来娶我的啊。谙谙现在只想嫁给他.....我不可再等了。.”
上乙闻言,视线自然的落于她的肚子上。确是不可再等了,在等下去乐谙不必出阁,他就可等着做外公了。
这人间姻缘,也是玄妙。
“罢了。”
郁结之气一朝吐出,他反倒觉得心中畅快,手指着扶修便严道:“此番本君不许你们的事是不成了。你小子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往后得学着些规矩。”
“你的年纪不大,以后该学的还很多。不管之后有多大的事儿发生,都不要想着牺牲本君的女儿去交换......你现下的光景,还是不懂得做父亲的感受,往后等谙儿生产,孩子长大了你就懂了。”
为父者,愿为儿女做尽天下的万般难事。更有甚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万恶之事。
“你原就是二公主之子,天帝的外孙,现又是妖界的主君,旁人瞧着总会觉得风光无限矜贵的很,可你也得清楚的知晓。”
“在本君这里,你也就是个抢人女儿的强盗!”
......
乍闻自家父亲口吐昏言,震惊之外,哪有不觉鼻酸的道理。
上乙抑抑压在喉间的颤颤之音,她听得无比真切,虽不是由他从小带大的,可他确确实实予了自己十全十美的父女之情。有了这个父亲之始,她便不是那个除去扶修之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的人。
亦有家,有父,有靠山。受了委屈的时候,也可趴在自己爹爹的怀里哭上一场;受了欺负,可回来告诉爹爹,自有人为自己出头。
上乙散了那股子强撑着劲儿,慢想起今日来寻乐谙的大事。
手伸进宽袍之中,取一龙纹苾锦出来,他摩挲了几回,万难的扯了个不大像的笑,道:“谙谙啊,这是爹爹送予你的新婚之礼。”
这几日,日日去天帝师弟那头商量的事儿,终是有了个好的结果。
天帝欠了腾蛇一脉许多,又有他这个师兄在前头的恩情拌着,在许诺的位分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乐谙。
“五界昌平,天资有诏。腾蛇一脉位为上古神脉,嫡女有回,朕深知不易。其应承嫡系之脉,为神女之位,赐号神元紫懿琼音神女,辟开紫懿琼音神女府,位与天界公主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