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的风也不小,他静静瞧了眼前的乐谙,忽得又是心疼起来。身怀有孕的女子,不该就站在这处吹风的,身子本就羸弱,着了风寒可非是雪上加霜么。
还是他自己太过自私了些,只顾着见她最后一面儿,没有细细为她身子考虑。
这般一想,出口的话又变了。
王儒垂眸,笑道:“时辰不早了,下臣在此向陛下与娘娘告辞......娘娘往后须得珍重自己,您是个有福气之人,定可,定可与陛下长久恩爱,如此日复一日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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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渐行,出了妖王都这处地方,侧过窗子,目光后去,王儒转头瞧妖王都的外墙。城墙是厚是实,亦是牵绊与隔断,如此一生,他便就要过完了。
庸庸碌碌的一辈子,是祖上所求。人间六道年岁已远,见过人心不古,见过兔死狗烹,见过一切穷凶极恶,就是没有见过似她那般美好的。
这就愿意尽力将她守着护着,直到这少得可怜的寿数尽了,再去过下辈子。
这辈子守到这儿了,这就很好。
......
作者有话:嘤嘤嘤2019终于要过去了。这一年辛苦了,明年还要一样可爱哦!
第76章
六月之后, 宫中的气氛早早便换了个样子。
妖后临产的日子愈发的近了, 妖王宫内如临大敌, 时时刻刻也是不敢松懈的。崔姨这会子在膳房忙活,小妖后今日已然不喜青梅子粥那样酸味十足的吃食了,饮食的口味倒是愈发的重了,偏生爱在了辣椒末儿上。
孕中太过辛辣也是对身子十分不好的事儿, 前头几日膳房做的吃食都太过辣味儿了些,妖帝陛下见娘娘吃了一回,私底下便发了好大的脾气。可会崔姨可是特意去膳房盯着饮食的。
这以往是幸雨幸微两位姑娘照看着的。如今幸微择去了给自家娘娘做贴身伺候的,自是抽不开身来盯着膳房这头的情况。
其姐姐幸雨,那日由天界上乙尊神府的暗侍送回来,可真是下坏了众人。
妖类的寿数也是有长有短各不相同的,五衰之象往往是到老年之期, 方才会出现的。幸雨回时,瞧着堪堪老了数十岁不止......
彼时, 阿佑已依照扶修圣旨上的亲公之礼下葬,幸雨这最后一面儿也没能见到。
回时几近疯魔, 后得了妖帝准许回了族内将养。五衰之象到了她那个地步,实际已经没有将养的必要了,左右是早死一刻或是晚死一刻的差别。
她的运气也是极好的。王儒临行前的那一夜,去了山猫一族瞧她。
一贯不喜欢管闲事的人, 偏偏这一次多管了她这一记“闲事”。
再往后,将前头的一切,连同那个刻在骨子上的男子也一并忘了......来回这样辗转, 也算是圆了阿佑临死的夙愿,可安安心心的活这一世了。至于心间的微感,怕是只有幸雨本人才知晓罢。
......
幸微也有带着自家长姐前来拜见旧主,也便是现今的妖后娘娘。可惜,她已是认不得人了,学了良久也只会说那句“娘娘万安”......
万事勉强不来,妖帝倒是许了幸雨一个恩典。若是来日记起了什么,何时想进宫瞧瞧乐谙与孩子,都是允准的。
故人二字,以乐谙的性子是决计放不下的。
*
时过午时,午膳已然热上了三两次。
每每婢子唤她用膳,乐谙都是神情恹恹的,一挥葱白的小手,示意一会儿再说。
尚嬷嬷一旁瞧着,小妖后胡乱拨弄着花草,一手时不时摸摸浑圆的肚子,几个来回露出十分心焦的样子。尚嬷嬷自是不会由着她,便劝了句,“娘娘这是做什么呢?为何不用午膳,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不可再这样任性了~”
乐谙口中嘤咛一声,抬了眸子同尚嬷嬷道:“嬷嬷,我这心里就是莫名的发慌......这可怎么办才好。”
临盆在即,她这心里如坠大石,成日的不安生,隐隐发慌叫人跳脚。
“娘娘别怕,有陛下有老奴们在,娘娘无需担心旁的,放宽心就是了。”
乐谙心中本就闷闷的有气。说起“陛下”,扶修已有三日没有回来同她一起用午膳了,也不知因为忙还是因着别的。她自顾不暇,也懒得多加管着他,这般想起来却是个堵心的了。
女子的气性总是来得狂野又迅烈,哪哪都是难以预料的。乐谙眼神一瞟到身侧的婢子,正道:“去将他给本宫请过来!”
......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便到了。
平日里是不常用术法来回的,这回可是紧着念了诀便来了响秋殿。
只见乐谙素手执了绿叶几片儿,一手撕扯一个,大圆眼儿正盯着他瞧。她面色是没有多差,眼中倒都是漠然,盯着他心间儿发毛。
“咳,咳。谙谙寻朕来,可有什么大事么?”
乐谙眼角的金豆子恍然间落了两滴,小嘴儿可见的往下弯了一个度。扶修一见,脑子只觉一热,只怕莫不是下一刻乐谙就要以如雨之泪,洗刷他这幼弱的心灵了......
再细想一遍自己说的那话,他已知晓哪里不对了。
连忙改口道:“朕不是那个意思,谙谙,朕,朕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不是说谙谙无事不可寻朕......”
每每在她面前解释这些话儿,好似不论多少有理,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这样的事儿多了之后,他也渐渐悟出了一些浅显的道理。
女子不论多大的年岁,永远都是小孩子一般的性子。当见着她眼角有珍珠要掉下,即便有多于万千的道理都不需要去讲了,只管哄着便好。
同女子讲道理,你永远不会赢,且...晚间还有可能上不了榻困觉,如此一做比较,就知孰轻孰重了罢?再行固执,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乐谙默了话,眉间倒是蹙的愈发的紧,似咬牙道:“阿修,你过来。”
他快步过去,方才近了乐谙的身,就见她一手大力扯住了他宽袍衣袖,喘着温气儿道:“疼...肚子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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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午时后起,响秋殿便忙做了一团,真正做了那样久的安排,就是等着妖后临盆的这一日。
午后,妖后的肚子突然发作,幸好那时妖帝陛下与身边之人都在,这才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平常的女子生产,大没有叫人如此忧心的。
这一忧心,不是因着妖帝许诺此生独独一妻,而是多是忧心妖后这胎刚刚发动那时,不多时便出现的大红......
......
那宫医所料不错,妖后的身子即便是后几个月好生将养着,也是虚不受补,与身子底子没有多大的助益。且生产时,大有出事的可能。
一语成谶。
响秋殿外的宫巷已禁了来人过往,殿中更是忙碌。
扶修自娶妻后就成了不顾规矩的样板子,自然不会去守什么男子不可入产房的昏话,一路将乐谙抱来这里便在没有离开过。
女子生产之事扶修算是遇过的。那时,是他的大姨,天界长公主齐嫱生产。
他得了解霄一记传书,赶了过去。也是因此,错过了乐谙第一次来癸水,让她受了不少的苦楚......
他赶到时长公主已进了产房,留着解霄在外头等候,他陪着从入夜等到黎明,后眼见着日出东方彩云环绕。
那日,雁南阁内长公主传出的声音渐为嘶哑,时间拖的一久,失态的人倒是解霄。那时扶修紧闭了双眼儿,妄图使得自己能够平心静气。
不久,却是眼看着解霄堂堂战神,蹲在一处地方,捏紧了双拳,戚戚然流出几行热泪来。
解霄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极其惧怕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在规劝,叫他莫要忧心......
后,解霄回他的话中曾说,他还不懂。
......
抱了乐谙回来的一路,血染了他半边的衣袍。
放她在榻上后,扶修始觉,自己的双手亦是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想,他这时是懂了彼时解霄的感受。
乐谙的小身子躺在榻上,面色是一片的灰白,就这不长的一段路,她已疼得满身是汗。
安排的妥帖可见是件好事,稳婆就在偏殿住着,派人去一唤便来了。三个稳婆皆是花了心思气力去寻来的,各个都是对待此事颇有经验的老手。
饶是这样,三人瞧着乐谙身下那样多的血迹,还是默了默声呆愣了片刻。
扶修床头蹲跪着,握了乐谙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在自己大掌之间,气急道:“愣着做什么!赶紧看看皇后的身子!”
三人急着点头,吩咐着后头的热水等物,掀了乐谙身子下的锦被起来查看。
......
乐谙从不知时间可以过得如此之慢。
腹上的疼已几近将她折磨的昏死过去,只剩下脑中嗡嗡发懵的声响。耳边还有扶修的声音一直唤着......
她似一条渴水的鱼儿,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搁浅在一方浅滩上,却是无人可救她一救。于是口中下意识的叫了扶修的名字,却在那时一双眼儿猛然闭上了......再伸手就是触也触摸不到的暗夜昏玄。
暗夜里独行许久,身子还是疼的,无力的,汗湿的,在路上冷得很。
可幸,没过多长的时间,身子外的暖流一股股的涌进来,将她暖暖的围着、细细的护着......慢慢的,她可重新听到扶修在耳畔唤她的声音了。
腹中下坠的疼更为明显了,稳婆叫唤着一声声的“用力”。她有了力气,也便随着她们的话做着,一阵阵的将力气用上。
“孩子......”这孩子是她与扶修的血脉,随着她自妖界到人界,又从人界辗转到仙界,陪着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她还有愿,想一家三口好好的瞧一瞧外面的风光。
最后一声撕心的低喊发出,乐谙泄了周身的气力,正真的昏睡过去。临睡前,她那双耳朵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以及稳婆的那一句“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湿漉漉的手还有他握着,乐谙这遭睡得心安无比。
*
第一次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扶修也是憨气。
将大半转了药石的灵气,和着自身的修为送到了乐谙体内,他再站直身子的时刻也是摇晃的,缓了许久,才敢去抱孩子。王儒那时便言说过了,禁术此耗甚大,有损寿数......
可那又何妨呢。
怀中的孩子还是闭着一双眼儿,脸上还是皱巴巴的样子,可耐不住在他眼中是天底下最为好看的孩子。
以灵气探了探孩子的真元,是同乐谙一样的族类。
上古神族,腾蛇一脉。
他与乐谙的孩子,日后有腾蛇一脉神族在身后护佑,是任谁也欺负不得的。
“谙谙,朕与你有孩子了......”,出为人父,扶修抱了孩子半蹲在榻前,凑在她耳边轻道。近瞧着,实际夫妻二人的面色都难看的很,一人累的昏睡,一人蹲着泣泪,倒也是十分共苦。
他眼中,这般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往后的日子,该会愈来愈甜才是。
孩子会一日日的长大、长成,许会举着小木剑跑来,唤他一声爹爹,唤他的谙谙一声娘亲。乐谙定是温柔的,揉揉孩子的发,轻声嘱咐他小心着些脚下......
短寿数这事,合该交给上天去安排了。
即便这日子,短的只剩下凡人的一生一世了,那也知足了。
.......
乐谙睁眼,侧目瞧见的是张嫩嘟嘟的脸儿,小红唇小鼻子,紧紧合着的一双眼儿......
身子还是疼的,她略微一动,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些微的动静便将案头的扶修惊了起来,几下眨眼,喜道:“谙谙,你醒了。可饿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谙笑笑,还是侧目去瞧孩子。
虽说她的阿修问的大半的话,都是废话。可,听着他讲话,就是能让人安心,就可让自己觉得现世这般安稳。
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她是这般的有本事,真真替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呢。如此这样想,是极骄傲的。
“阿修,起名字了么?”
名字这事,孕中也曾想过几回。不知男女,还未见过的时候,和现在比起来总是不一样的。
扶修道:“岳父来了,就在宫里。已差人去伺候了。他那日取了孩子名字,名为饶畲,可好?”
饶畲。
饶字顺族谱而取,畲字古有畲种山林,乃为原家田地耕种之法。上乙的意思,便是愿这孩子不论前路为何,永不忘记原处,永不失本心。
是好的名字。
乐谙抱了孩子,闻了闻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轻道:“我们畲儿啊,有名字了...往后一定要快快乐乐的长大,爹爹和娘亲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扶修眼见着,忽得淌下几行泪来,随之侧了身子擦了去。
有她轻语慢哄,想来孩子也会是个温温和和的性子,随她。
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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