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很符合老爷的风格。
老爷平日里便是如此, 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不喜浮华,常常穿一身深色大长褂子, 偶尔才穿一次西装。
个头不高, 人很清瘦,时而还戴一副眼镜。
明明是商人, 看上去却像一位两袖清风、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只是一发起火来便绷不住,喜欢破口大骂罢了……
老爷自己读书不多, 但很尊崇读书人,也支持子墨多读书。
而这子墨吧,别的不行, 读书倒很在行。
读书时那么浪, 想来也没怎么用功。
只是最近问了他一句,他当初考上了,念了一年没念的是哪个大学,叫什么名字,说不定她知道呢?
只听子墨随口一说:“你应该不知道, 叫清华大学。”
宗兰:“……”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老爷看他,尤其是最近正“用功”读书的他,总像是加了一面滤镜,那个慈爱……
当然了,她这名校情结颇深,最后千方百计、费尽心思也圆了这梦,但还是比不上子墨的清华大学的人,看子墨,也像是加了一面滤镜……总是会高看他一眼……
趁车夫收钱,宗兰又赶紧拉住人问了一句:“对了师傅,你说老爷姓白的那家,他们家有太太没有啊?”
车夫道:“有啊。不过听说也是养在外面的女人,也就是个小公馆,听说是个唱戏的,叫什么来着?”
宗兰便焦急地等待。
车夫皱眉闭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一个响指吐出来:“白竹仙!艺名叫白竹仙。是个唱青衣的。”
那不就是了嘛!
小公馆那位叫什么,宗兰倒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姓白,听说也是因为跟老爷一个姓,又很命苦,老爷在戏园子里见了才更加赏识她、垂怜她的,原来是叫白竹仙。
这父子俩吧,其实看着挺不像,也挺不合的。
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拖拖拉拉,一个兢兢业业、一个得过且过,老爷骂起他来,也从不给他留脸面。
但某些方面还真挺像。
比如——都爱拯救苦命的女人。
车夫又念了一句:“那家太太真是漂亮!天气暖和时,早上到那块儿去,还能听到她在院子里吊嗓子,那嗓子,好听着呢!听说当年也是个角儿,只是现在已经不唱了。”
宗兰便若有所思地回了屋。
今天出了一趟门,还算有点意外收获?
先是坐着黄包车,转了大半个春江市,把这春江市的地理摸了个大概。
春江大剧院那一带的繁华区域,大概是春江市的市中心了,剧院后面那一片大概是市里房价最高、有钱人最聚集的地方,而越往西便越偏僻、越荒凉,再往西,便出了春江市,沿着春江一路向西,大概就是她的娘家于家屯儿了。
而这白府离大剧院不算太远,所以也算处在一个好地段。
今天还歪打正着,见了之前子墨屋里的姑娘,还摸到了老爷的小公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买房的事了。
打听了一圈,原来一栋小洋楼也不过一千多块,又亲自到那一带看了一眼,别说,还真挺让人眼馋。
而白家……
宗兰知道白家家底厚,但一直也摸不准到底有多厚。
老爷在外头有一个小公馆,一个小公馆一千多,而那日老爷又说,陈銮禧的爹欠了他八千块未还……
八千块,少说值五六个别墅。
嗯,是个豪门!
回到屋里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灰蒙蒙的。
而子墨仍未归。
宗兰便趁他不在,赶紧拿钥匙打开匣子,数了一下自己有多少钱。
一共是一百多。
虽远远不足,但总觉得吧,那小洋楼离自己也不是很遥远。
如果狠狠地省,大概攒个四五年,就可以拥有一栋小洋楼了,只是开源节流,光节流还不行,还得想办法开源才行。
于是,她又打起了皮货行、绸缎庄的主意……
她有了一个伟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于子墨而言,是只赚不亏的!
老爷有意愿把铺子交给子墨打理,赚了的钱归他,让他自己赚钱养自己的小家,而他却没有意愿接手。
他嫌店中事务琐碎,不想耗在那里。
她便想,要不她先跟子墨说说,把铺子要过来,反正她也没事干,子墨不愿意耗在那里,但她愿意啊!
这白子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放在二十一世纪,谁不想拥有一间自己的店铺呢?
还是白记皮货行、白记绸缎庄,这种店面是买下来的,不用交租子,还有稳定货源,以及积攒了这么多年的信誉和回头客的店铺!老爷也说了,只要不瞎折腾,肯定是包赚不赔的,相当于是想送一台小型印钞机给他们。
而子墨还嫌印钞费事儿,没有伸手要钱舒爽……
到时赚了钱他们两人分成,给他一部分,总该比现在那每月三十五块滋润,剩余的钱,她便攒着买房子。
买了房子,可以同子墨一起搬出去。
虽然归根到底,还是靠了家里才买上的房子,还是白家的房子,但两个人能搬出去,自由度也会比在这宅子里高一些,也算是他们小两口携手走向独立的第一步了。
有了第一桶金,之后再想做点什么也方便些。
…
晚上老爷没回来。
厨房把饭菜端到了屋子里,宗兰便同弟弟妹妹在自己屋里吃了饭,吃完,把弟弟妹妹送回了他们屋里。
之后,便坐在茶桌上等子墨。
等到八点,子墨未归。
宗兰便让佟妈打了水,自己先洗漱了一番,卸下了妆发。
到了九点,仍未归。
宗兰便换下了外衣,只穿睡衣,外面披一件大衣,坐在桌前等。
而一直到了九点半,宗兰已经困得不行,那少爷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
直线也不会走了,是由陈家司机搀进来的,到了屋门口,怕宗兰看了再说什么,便逞能把司机推开,说道:“我自己能走!”说着,便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喊了声,“宗兰!”
喝了酒,那嗓门大的,吓了宗兰一跳。
真是搞不懂这些臭男人,手头上有点钱就去喝酒,也不知有什么好喝的,每天喝的醉醺醺的,这个德行!
子墨一进屋,宗兰便问:“又喝酒了?”
子墨脸喝的红红的,眼皮子都耷拉下来,却说:“没有,就是那个,去銮禧家了,晚上吃饭小喝了一杯。”
还小喝了一杯,没个一斤白酒能喝成这样?
不过她还有事求他,便没多说什么。
只是叫佟妈打了热水,打湿了毛巾,胡乱给他抹了一把脸,脱去他的外套,而后铺了炕,让他躺了进去。
看着横在炕上的他,宗兰只是想——
就这个死人,以后能干嘛使?
啃了这么多年的爹,如今二十一了,自己娶了妻子、马上又要有孩子,还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啃爹……
宗兰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脱下了外套,把佟妈送到门口,让佟妈回去休息,便也关灯上炕躺了下来。
炕那一头,也不知子墨睡没睡下,虽不是谈正经事的好时机,但还是想跟他提一句,她便叫了声:“子墨。”
而回应她的,只是一声震天的鼾声。
什么陋习!
除了打牌喝酒,就没有其他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可做了?
…
第二日,宗兰很早便起了床。
昨天也没睡好,原本心里有事就容易睡不好,旁边那位还在那儿打鼾。
到了七点钟,弟弟妹妹洗漱完过来了。
而那位仍躺在炕上酣睡。
没一会儿,厨房的饭菜端了过来,宗兰便让弟弟妹妹先坐,而后去看了他一眼,见他还睡得死沉,便回来坐下说:“不等他,我们先吃。”说着,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起了馍。
只是本就没胃口,看着炕上那人,更是胸闷气短吃不下,便拿起一碗蛋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蛋羹入口即化,上面又洒了一点小葱花,这才有了胃口,吃下一碗。
吃完饭,宗兰便说:“宗盛、宗惠,一会儿吃完了先回屋。”
“哦。”
于是弟弟妹妹吃完,便回屋去了。
而炕上那人,依旧横在那里,没有一点要醒来的兆头。
佟妈问:“那这桌菜……”
宗兰便说:“先给他留着吧,去厨房拿几个碗碟盖起来。”
“哎。”
宗兰身上也不舒服。
昨天坐在黄包车上跑了大半个春江市,一直在车上坐着,也没怎么受累,但此刻身上却还是像棒打的柠檬——又酸又软。
昨儿夜里也没睡好,疲惫的很,便又铺了炕,躺了下去。
而这一睡,便到了晌午。
醒来时屋子里光线明亮,宗兰醒醒神,起来一看,见子墨已经起来吃了饭,桌上的饭菜也已经撤了下去。
而子墨人正坐在书桌前学习,见宗兰起了,便回过身,阳光灿烂地笑了一下:“早上好啊,睡得好吗?”
宗兰只是轻哼一声,不想搭理他。
下炕喝了一口茶,便穿上大衣,到隔壁屋同弟弟妹妹们待着去了。
只是一出屋子,却见两个小家伙正坐在庭院里发呆、晒太阳,看着有些无聊,宗兰便走过去问:“干什么呢?”
妹妹说:“就……待着。”
宗兰便问:“怡婷呢?怎么不找怡婷去玩儿?”
那日弟弟妹妹一来,怡婷见来了两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小人儿,觉着新鲜,便天天往她屋子里跑,同宗惠、宗盛亲近。
那个小祖宗,倒是没欺负她弟弟妹妹,只是弟弟妹妹有些认生,怡婷又喜欢叭叭叭儿地说话,她说三四句,弟弟妹妹也才回那么一两句,倒把怡婷郁闷得不行。
偶尔,也见她发了一点牢骚和脾气。
不过后来慢慢也亲近了起来。
三个人时常在庭院里玩耍,扔沙包、跳格子、跳皮筋,玩得还挺好,怡婷也比弟弟妹妹不在时要快乐一些。
只是今天是怎么了,吵架了?
只听宗惠说:“今天周一,怡婷去上学了。”
也是,这几日她忙着带弟弟妹妹做衣裳,给弟弟妹妹置办些围巾、手套等物品,置办完了弟弟妹妹的东西,心思又全在黄有仁的审判,以及自己买房子这些事上,也没太关注他们,今天才注意到,怡婷是上学的,而宗盛、宗惠却没学可上。
也不知现在上学要多少钱。
读书是正道,弟弟妹妹也才十二岁,虽错过了七八岁入学,这最合适的年龄,但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自己有些积蓄,如果这学费不是逆了天的贵,非豪门贵族读不起,她还真得让弟弟妹妹去读书才是。
读了书,以后才能自立,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改天得打听打听这上学的事儿。
而正想着,好巧不巧,便见大少奶奶从祠堂回来,远远在那一侧的游廊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大少奶奶也朝她望了一眼,还淡淡对她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宗兰便赶紧抓住机会喊了一声:“姐姐!”
大少奶奶便停住了。
宗兰身孕已有四月,肚子已经圆圆地鼓了出来,行动都有些不大自如了,但还是尽量快步走了上去。
大少奶奶便道:“慢点,不急。”
宗兰这才放慢了脚步,有些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从庭院处的台阶走上游廊,大少奶奶还在上头搭了一把手,扶了她一下,宗兰便开门见山道:“姐姐,我就是想打听一下怡婷上学的事儿,怡婷现在上的是什么学校啊?”
大少奶奶一听,想来是为她弟弟妹妹而问的,便说:“妹妹先到我屋子里来,外头冷,进了屋再说。”
宗兰便再次踏入大少奶奶这略显神秘的房间。
大少奶奶倒了两杯热茶,递给宗兰一杯道:“怡婷的学校是她爷爷选的,是国人跟洋人合办的学校,圣玛利亚女子小学。学校我也去看过,条件很不错,东城区有一个挺大的欧洲式建筑,就是她们学校了,小学、国中、高中都有的。”
宗兰便又问:“那她们在学校都学些什么啊?”
大少奶奶说:“除了国文、数学,这些最基本的,还有英语课,每周一次,有洋人来授课。除此之外还有体育课,听怡婷说,有高尔夫、马术、棒球什么的,也有音乐、艺术方面的课程,芭蕾舞、钢琴、小提琴,也都是他们洋人的玩意儿。也不是每一个都要学,选读其中一两个,怡婷选的就是钢琴跟高尔夫。”
宗兰听明白了。
大概是英式私立女子学校那一类,专门给贵族培养淑女的。
宗兰不必问也知道,这学费绝对不一般,绝不是自己能供得起的,也就怡婷这种有钱人家大小姐能上得起。
但还是好奇问了一句:“那学费一年是?”
大少奶奶道:“学费一年是六十五块。”
果然供不起。
一个人一年六十五块,两个人一年一百三十块……
宗兰小声念了句:“简直贵的吓人。”
大少奶奶便笑了笑,道:“学费是有些贵。怡婷上学的事儿,都是她爷爷亲自安排的,我也没怎么过问。妹妹如果是想送弟弟妹妹上学,也有条件不错的国立小学,实在不行还有私塾,我看弟弟妹妹还小,都挺乖巧,趁小读书也是应该的,跟爹说一声爹也不会阻拦。”
宗兰便问:“那国立小学,学费一般要多少钱?”
大少奶奶说:“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当时怡婷入学前,老爷也打听过了,国立春江小学一个学期大概是一块多,现在过了两年,不知道学费涨了没有。也是挺好的学校,当年二少爷读了两年私塾,后来也转去了春江小学,也是在春江小学毕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