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在后面往里走,廉王靠进太子耳边低语道:“大哥,你发觉没?两年多没见,皇叔气势又强悍了许多,他刚刚看我那一眼,我到现在还心肝儿发颤呢。到底是武将,杀过人见过血的就是不一样。”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淡淡道:“想要这样的气势还不简单?你也杀人如麻即可。”
廉王作势打个寒颤:“还是算了吧,本王更爱纸上春秋,再左拥右抱一番岂不快哉,何必拿起冷硬钢铁去打打杀杀,那些东西锋利得很,说不得一不小心就伤到了自己。”
太子淡淡冷笑,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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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姜家时,姜丛凤情绪好了许多,毕竟经历过连翻打击,只不过又失望一回罢了。
虽北边传来姜家父子因贪功冒进而战死的消息,但毕竟朝廷还未发下明旨,因此姜家大门的匾额还是那块已悬挂了好几代人的黄花梨木的镇国将军府的牌匾。她站在门下仰头看着那副饱经风霜的匾额,伤痛难言。
守门小厮忙上前见礼:“小的见过姑奶奶!”
看了眼清冷的大门里外,姜丛凤哑声问道:“家里的丧事还未布置起来吗?为何既没见人上门吊唁,也不曾看见迎客的管事?”
“二夫人说,朝廷既无明示,两位将军遗体也未回京,只能暂缓丧事。”
“二婶?二房还在?你们少夫人呢?”
小厮缩着肩:“回姑奶奶,听到消息的那日少夫人就病了,一直未曾见好,这两日小少爷身上也有些不好,二夫人便一直在这边主持大局。”
“嫂嫂和鸿儿都病了?”姜丛凤一惊,也顾不得悲痛,忙抬脚往里去,青虹让偃月看着他们收拾箱笼自己忙跟了上去。
一路往里走,遇到的下人要么惊讶张皇,要么犹疑见礼,也有人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姜丛凤越往里走脸色越难看,姜家大房乃武将世家,向来赏罚分明、纪律严明,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畏缩模样。
待进了嫂嫂张氏所在的院子,首先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姜丛凤四处一看,偏房角落里正生着炉子在熬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守在那里,嫂嫂身边的四个丫鬟以及心腹刘嬷嬷却一个也不见。难道真是见父兄没了,以为姜家要倒了,一个个竟敢玩忽职守了?
姜丛凤顿时怒火中烧,一指那丫头:“去问问她这院子里的人呢?还有,煎药怎不在厨房里,摆在这院子像怎么回事?”青虹忙让人去了,姜丛凤则抬脚进了张氏的正房。
进去一看,门窗俱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也没点灯,十分昏暗,空气闭塞加上药味长时间熏着,味道古怪又难闻,姜丛凤很难相信这是她清雅温柔又爱干净的嫂嫂的房间。
“嫂嫂?”姜丛凤走进里间,青虹跟在后面忙去开了窗,屋内顿时亮堂许多,然后姜丛凤就看见虚弱的张氏惨白着脸躺在床上,看见她时红了眼睛,挣扎着向她伸手。
姜丛凤一惊:“嫂嫂?你怎么病得这样重了?”忙上前握住张氏的手,两人三天前才一起出城踏青游玩,那时一个温柔一个明艳,俱都鲜活得不得了,如今却一个成了下堂妇一个重病在床,当真是世事无常。
“阿凤,快去看看鸿儿!”张氏紧紧抓住她的手,满面焦急。
“嫂嫂,鸿儿怎么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丫鬟呢?刘嬷嬷呢?”姜丛凤一边询问一边让人去看看侄儿。
张氏挣扎着想要坐起,然而她身体实在虚弱,没有力气,只能含泪道:“公公和夫君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二叔二婶已经接过了管家权,二婶让我卧床休息,又把鸿儿淑儿接去二房养着,说怕我过了病气给他们。”
她话说得急,偏声音虚弱又嘶哑,青虹端来水,张氏喝了几口,顺了气,又说道:“那时我伤心太过,实在没精力管事,便也答应了。可昨儿个鸿儿与二房几个孩子玩耍的时候,不知怎么掉进了湖里,当时是绿儿翠儿照看着他们兄妹,最后也是绿儿下湖里将鸿儿捞上来。”
“我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忙让人请来大夫,大夫说鸿儿只受了些寒,好好养着倒也没有大碍。然就这个时候,二婶突然上门,说绿儿翠儿两个玩忽职守,没看好鸿儿害他落了水,不听我的阻拦,硬将她们拖走了!”
“我担心他们兄妹没人照顾,又叫阳春白雪去看着,可自昨晚到现在,我一面都未见到他们!阿凤,他们兄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淑儿一定会来请安的。”张氏红着眼急道。
姜丛凤忙安抚:“嫂嫂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看了,但你自己情况亦不容乐观,大夫是怎么说的?刘嬷嬷呢?”
张氏惨淡一笑:“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下人人心涣散,不过才几天,好似就个个使不动了。早上还有人送来两碗清粥小菜,但从中午到现在,这院子竟被遗忘了似的。刘嬷嬷气他们不尽心,亲自去厨房要吃的了。”
姜丛凤大怒,却不好在重病的嫂嫂面前撒气,便只好忍着气道:“嫂嫂安心,往后有我在,我看谁敢放肆!”
“你又能呆几日,到底是我往日太软和了,关键时刻就担不起事。”
姜丛凤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嫂嫂,我已经与屈文霍和离了,今日归家,我连嫁妆也带回来了,往后便与嫂嫂你们一处。虽我们姜家如今都是妇孺,但只要有鸿儿在,我姜家门楣迟早会立起来,嫂嫂大可安心养病。”
张氏顿时忘了言语,震惊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握紧她的手流下泪来,痛哭失声:“这都是你哥哥造的孽,他为什么就不好好活着!为什么就不能为我们孤儿寡母想一想!他怎么就敢这么撒手走了!我的天啊——”
听着嫂嫂的话,想到不久前在大街上的‘误会’,姜丛凤又心痛如绞,却强忍眼泪,默默陪着嫂嫂宣泄。
过了一会儿姜丛凤安慰到:“嫂子,快别哭了,往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我支撑,我们不能再软弱了。”
“你说的对!”张氏大哭一场心情舒畅了许多,接过青虹递来的帕子擦了脸,姜丛凤正要吩咐人去厨房把刘嬷嬷叫回来,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姜丛凤皱眉,青虹正要去看,却见突然呼啦啦挤进来十几人,为首的正是姜家二房夫人汪氏、姜丛凤的二婶,她后面跟着三个儿媳妇,以及十来个丫鬟婆子。
汪氏四十出头,中等身材,样貌白胖,看见姜丛凤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哟,真是阿凤回来啦?刚刚听见下人禀报说你回来了,还带了十几车行礼,你二叔还不相信呢,这是打算呆几天啊?”
姜丛凤坐着不动,冷笑道:“我回自己家,自然是想呆几天就几天。倒是二叔二审这几日照料我嫂嫂一家想必十分辛苦!”
汪氏自顾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淡淡道:“没办法,到底是一家人,如今大哥和丛硕没了,虽说他们死的不甚光荣,谁叫你二叔心软,看不得你嫂子孤儿寡母没人顶事,只好我们这些老骨头动一动,操操心。”
姜丛凤低头一笑:“虽说二叔二婶是好意,但想必您二老也的确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否则不过在二房理事两日,竟叫这满府下人人心涣散,叫我嫂嫂重病卧床连口饭都没得吃,叫我侄儿好端端的竟掉进了湖里!”她无视二房几个女人青白交加的脸色,冷淡道:“如今我既回来了,二婶还是回去二房享享清福,颐养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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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亲人·下
“哼,简直不识好歹!”汪氏青着一张脸站起来,猛地一甩手中帕子,怒道:“我二房不计前嫌帮了你们,没得到一声好不说反倒嫌这嫌那,果然是粗鲁武夫,不知礼数!”
汪氏大儿媳蔡氏见婆婆气到了忙上前安抚:“婆婆何必与一个被夫家撵回来的可怜人计较,”轻蔑地看了眼姜丛凤,嘲讽道:“成亲十三年没为丈夫诞下一丝香火不说,还不让人家纳妾生子,真不知怎么有脸在我们面前嚣张。”
二儿媳郑氏商户出身,生的膀大腰圆,往日里最看不惯姜丛凤的艳丽和张氏的楚楚可怜,见此也阴阳怪气说道:“就是,一个被丈夫抛弃,一个死了丈夫,我看你们姑嫂正是老话里说的灾星,说不定就是你们克死了大伯和大哥!还有鸿儿好端端掉进湖里,我看你们大房这点独苗苗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克死!”
“郑氏!”汪氏脸色一变立时呵斥儿媳,虽然姜家两房因前尘往事多年隔阂,但毕竟不是死仇,又怎能做出当面咒人死的恶毒事。
姜丛凤已是怒极,正要起身打回去,却突然听见身后青虹一声惊呼,转头看去,只见张氏脸色惨白双眸充血,顿时大惊,忙要去扶却听‘哇’地一声,张氏张嘴吐出一口黑血,人跟了白眼一翻就倒下去了。
“嫂嫂!”姜丛凤大惊失色,忙接住她,又一叠声喊青虹:“快去请大夫!”
青虹答应一声就跑,偏偏到门口时有个丫鬟似眼瞎了一般杵在那儿不动,还朝青虹甩了个轻蔑的眼神。青虹顿时神色一冷,一掌狠狠推过去,那丫鬟惊叫一声顿时倒地。
姜丛凤霎时怒发冲冠,放下张氏一把抽出墙上长剑,几步走到那丫鬟面前,神情阴沉刺骨:“既然你眼瞎,那这双眼睛不要也罢!”说罢狠狠一剑划去。
“啊!!!”那丫鬟瞬间双目剧痛,发出瘆人的惨叫,疼得满地乱滚。
众人见此都吓了一跳,纷纷惊叫出声,拥挤着朝后躲去。
姜丛凤血红着一双眼看向汪氏婆媳,郑氏因心中嫉恨原本被婆婆喝住心中正不满,这会儿见姜丛凤如见罗刹,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哪里还敢说一个字。
汪氏几乎瘫软在椅子上,惨白着脸劝道:“阿、阿凤,你冷静些,那丫鬟犯错,你,你罚也罚了,赶紧把剑放下,伤了其他人可不好。”
“错的只有丫鬟?”姜丛凤阴阴冷笑。
汪氏神色微变,郑氏更是一下软倒在地吓得险些失禁,姜丛凤恨她将张氏气吐血,染血剑尖一指,恨声道:“若我嫂嫂有个万一,你看我会不会放过你!现在都给我滚!!”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飘进鼻端,郑氏吓得涕泗横流,忙忙求饶:“我,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姜丛凤懒得看她恶心的样子,对汪氏道:“二婶请回吧,往后这府里有我在,就不需要再麻烦各位了。还有,那丫鬟是二房的,烦请二婶把人带走吧,免得脏了我的地!”
汪氏松了一口气,忙让两个婆子架着已经疼晕过去的丫鬟和吓得脚软的郑氏走了。
没过多久青虹就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看过之后说道:“夫人这是突然受了刺激,大悲大恸之下肝阳上亢,本也没有大碍,不过夫人忧思多虑,夜晚休息不好,难免郁结。不过,这口郁气突然被这淤血给带了出来,反而因祸得福了。老夫开几贴舒缓安神的药,再劝着夫人放开心情,过几日也就能好了。”
姜丛凤忙道谢,接过大夫的药方让青虹亲自去抓药,又对大夫道:“府里还有个孩子昨日落水了,劳烦您一并给看看。”
大夫收拾药箱答应着,姜丛凤让人守着这里,她亲自带着大夫去看侄儿。走到门外时,那大夫看了眼偏房角落的药罐,沉凝片刻,道:“还请夫人恕在下多嘴一句。”
姜丛凤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忙道:“还请您知无不言,感激不尽!”
“不敢。”大夫抱拳一礼,说道:“若府上还想让那位夫人晚上睡个好觉,这药就停了吧。”
“大夫,您的意思是……”姜丛凤脸色大变。
大夫走过去打开药罐闻了闻,又挑出些药渣看了看,末了道:“这也是安神的方子,药倒是没错,而且都是好药,只不过再好的药用错了量、用错了地方,那也是害人的东西。这里面用了过量的灵芝、人参、何首乌,病人服用后会精神亢奋,气血在短时间内过剩,这也是导致夫人夜晚难以入眠的重要原因。不过夫人那口淤血能吐出来也有这些药的作用在,这倒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姜丛凤忙深深一礼:“多谢大夫言无不尽,您放心,今日您这番话出不了这院子。”上门诊治的大夫是最忌讳多嘴多舌的,但这位大夫医德高尚,能告诉她实情已实在难得。
大夫微笑点头,跟着姜丛凤又去看了姜尹鸿。
到鸿儿院子的时候,门口有个眉眼平整面容坚毅的侍女正大马金刀坐着,正是她之前让来看着鸿儿的侍女平安。平安见到她忙上前见礼,正要说话见有大夫在,又停住话头,带着两人先进了室内,里面张氏的大丫鬟阳春正守着,见她带了大夫来忙行礼道谢,眼眶发红。
姜丛凤看一眼侄儿,见他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小脸因发烧有些绯红,呼吸粗重,忙让大夫诊治。大夫把了脉,又看了这两日的药方,发现里面同样被加了过量的白曼陀罗。
大夫道:“这味药倒是对症,对被惊扰到的病人来说有安神助眠之功效,但若过量服用,则可能造成昏睡不醒、健忘或者不安、乃至产生幻觉。好在服用时间不长,此后更换了老夫的药方,倒也并无大碍。”
姜丛凤此时又惊又怒,却只能按捺,再三感谢了大夫,封了个大红封让人恭敬送出去。
姜丛凤将阳春叫上前,问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淑儿呢?嫂子不是说让你和白雪来看着他们兄妹,白雪人呢?”
阳春忙道:“请姑奶奶放心,这两日奴婢和白雪寸步不离的守着少爷和小姐,因那日小姐亲眼见着少爷落水,受了惊,这两日一直没休息好,又一直和奴婢们一起守着少爷,之前见到您叫了平安姐姐来,小姐这才安心,被白雪带去休息了。”
“原来是这样,”姜丛凤松了口气,“嫂子一直惦记着他们兄妹,没事就好。”
阳春突然跪下,哭求道:“姑奶奶,求您救救翠儿绿儿吧,少爷落水的时候她们两个根本没在跟前儿,她们那时被二房的丫鬟绊住了,还是小姐哭叫让她们发觉不妥才挣脱了赶过去救起少爷。可二夫人欺我们一家子妇孺没法反抗,不顾夫人的阻拦硬生生将她们拖走了,一力将少爷落水的罪责扣到她们头上,到时怕是会打死她们也说不定,姑奶奶,求求您了,求您救救她们吧!”
姜丛凤阻止她磕头,冷声道:“放心吧,这里面事情多着呢,她们急急给人定罪谁知道是为了掩盖什么,想借机生事,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正好这时刘嬷嬷被找回来了,姜丛凤让她找出仆从的花名册,然后将所有下人都叫到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