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应,他便笑了,又亲了亲她,便不再耽搁,起身将房间里大概收拾下,再唤来老太医。
老太医看过后脸色却并不轻松:“毒解了,但救得有些迟了,这春毒实在歹毒,毒发后未能及时解毒,体内脏腑便会被一步步摧残,尤其心脉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所以王妃才会吐了好些血。光这,就要休养好些时日。”
姜丛凤已经昏睡了过去,英亲王面无表情的听完老太医的话,道:“还有呢?”
“好在王妃的底子好,虽有些严重,慢慢调养也能恢复到原来的七八成,只是……”说着顿了片刻,还是诚实道:“于王妃的寿数上恐怕有些妨碍。”
英亲王脸色一变:“有妨碍?”
“王爷,这就好比一棵树,平日里砍了它的枝丫顶多留下一个伤疤,但它仍可蓬勃生长;可若伤了它的主干……,人的心脏就好比那树的主干,如今,也只能尽力修补了。”
昏暗的灯光下,英亲王的神色难以捉摸,半晌他道:“尽你最大的努力去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必须把对王妃的影响降到最低。”
“是,老臣必当尽力!”
老太医走后,他独自一人坐了半晌。
想着自己这一生,想着幼时遭受的一切,想着一步步爬出深渊的少年,想着青年的尸山血海、九死一生……他这一生从未平顺过。现在想来,他也从未主动选择过自己的人生,因为总会有些恶意的或者无奈的力量推着他做出选择,万幸的是,即使一路荆棘,他也几乎站到了顶端。
人生而立,他终于自己选择了一位妻子,她并不优秀,那些所谓世家主母要具备的合格特质她几乎一样没有,她的想法直白、甚至有些憨傻,可就是这样的她仿若一束明亮的光照进了他混杂的人生里,叫他放松,叫他再也离不开。
人生多艰难啊,他好不容易捡到了一个宝贝,可为什么总是有人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呢?甚至给她下这种恶毒的春毒?
为什么下的是春毒?不是鸠毒也不是□□?不过是因为,有人知道他‘不行’罢了。
有人见不得他好,有人想折磨他,有人想看他痛苦——你看,总有人逼着他做出选择。
他望着昏暗的虚空,虚空的尽头仿佛是能将人吞噬的深渊,勾唇一笑,他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会怕再入地狱?
起身回到室内,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没有散去,姜丛凤睡着了眉头也皱着,喘气也粗重,往日丰盈粉嫩的唇瓣此时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一片惨白。
温柔抚摸她的脸颊,怜惜地亲了亲她的眉眼、鼻头,还有那苍白的唇,然后靠近她耳边轻声呢喃:“我的宝,无论生死,你都要陪着本王才行。放心,你遭得罪,一定不会白受。”
姜丛凤似是感觉到他的靠近,脸下意识在他掌心蹭了蹭,英亲王心头发软,轻轻拍着她的背:“乖,本王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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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虹被他喊来:“本王与王妃分开后,都发生了什么?”
“与您分开后,我们并未耽搁,直接往王府走,半路上王妃就喊热,叫奴婢给她买了一碗冰饮吃,但回到府里下马车时,王妃整个人就烧红了,就有些站不稳,奴婢立时叫了太医,又赶紧搀着王妃回梧桐苑,但刚到门口,王妃突然就喷出一口血来……人跟着就倒了下去……”
后来姜丛凤吐了几次血,人也昏昏沉沉的,那满床的鲜红和血腥味儿把她们所有人都吓坏了,青虹向来沉稳的人也被吓哭了。
“看来,不是在路上出的问题。”
“奴婢等人是一直守着王妃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笑了笑:“将王妃白天穿的外裳拿去给太医看看,尤其是被皇孙泼过茶水的地方。”
青虹眼皮跳了跳,忙恭敬应下:“是。”
她再回来时,屈鸣鸣和管长乐也跟了进来。
他对屈鸣鸣道:“你母亲刚睡熟,要去看看她吗?”
屈鸣鸣摇摇头:“娘没事就好,让她歇着吧,明日醒了再来看也是一样的,她的身体如何了?”
英亲王沉默片刻:“你娘,伤的有些重,需要调养些时日。”
“有些重?多重?”
“她寿数上有些妨碍。”
话落,室内静了一瞬,青虹捂住了嘴,眼睛红了。屈鸣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人却很安静,管长乐担忧地看着她,好半晌,她才点点头,平静道:“小女知道了,害她的人可查出来了?”
“有些眉目了,一起听一听吧。”青虹上前,声音还有些颤抖:“回王爷,太医看了,说那茶水没问题,就是普通的绿茶。”
英亲王没说话,垂眸回想着还有什么被遗忘的地方,边问:“你仔细想想,今日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任何细节都可以提出来。”
青虹便在脑海里将今日从出门到回来,细细过了一遍,她突然道:“王爷,奴婢隐约记得,今日给太子妃上香时,丫鬟递给王妃的香的味道比平时要浓郁许多,但因为当时奴婢不好上前,只隐约闻到了一些,倒不一定准确。”
这时屈鸣鸣道:“下毒的方法无外乎气味、药水、药粉、药丸等手段,娘除了不曾入口过什么药丸,气味、水都沾了,这里面怎么可能没有联系。”说着眸色愈发冷清:“王爷,问问太医吧,茶水和什么东西融合会变成害人的毒药。”
英亲王也正想到此处,便让青虹又走了一趟。
他看着屈鸣鸣冷漠的面色,想了想开口道:“鸣鸣,本王之所以告诉你实话,是因为你聪明,若不告诉你恐怕你想尽办法也要知道,若换做你母亲,她是一定不会让你知道的,但你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你母亲的事自有本王为她做主,你别想太多。”
屈鸣鸣笑了:“王爷放心,小女不会多想,也不会多事。”
哪知英亲王神色严肃道:“你不用骗本王,你母亲被昌平打了一巴掌你就记在心里,后来又与她们搅起争端,害得长乐脸上重伤,至今那疤痕还留着;还有上回为了替你母亲打抱不平又不惜激怒本王。你胆子实在不小,为母报仇也没错,但如今局势十分复杂,你们几个孩子若是随意卷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若你因此受到伤害,到时叫你母亲怎么办?你可是她的命根子!”
脸上虚浮的笑退下,屈鸣鸣没说话,英亲王又道:“本王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是本王的女儿,本王对你的期望和对长乐是一样的,有些事大人来做就好,你不如听话些,多陪你母亲说说话,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屈鸣鸣终于道:“多谢王爷,小女知道了。”见她并无敷衍,英亲王终于点头。这孩子心思机敏,但报复心强,见她还听得进去劝告,倒放心了些。
然而一旁管长乐的脸色却并不轻松。
第51章 提亲
这时沈长戈扶着老太医匆匆而来, 青虹跟在身后,老太医道:“王爷, 您提醒得对,老臣想起来了,有一味春……”
眼睛扫到还有孩子在场,忙改口道:“有一味药, 用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蛇床子、僵蚕等研成粉末后, 须辅以茶酒吞服方能见效,原本也只是一般的……药,但在里面加入药性不相克的毒药后, 就成了烈性的……毒药。”
“若不是吞服粉末, 而是闻之燃烧的气味或者烟雾呢?”
老太医沉吟片刻:“做些调整,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好, 本王知道了,辛苦您了, 尽快出一个调理方案吧。”
老太医摆手:“何谈辛苦,幸亏您想到此处,如此一来老臣便能更准确的对症下药, 王妃调理的效果自然更好。”
老太医走后, 英亲王道:“后面的事你们都不用管了,本王自会处理。明日起,本王会对外宣称王妃重病,需要静养,上门探望的都请回去。你们也都安分些, 都管住自己的嘴巴,约束好府里的下人。若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是,王爷。”
出了梧桐苑,管长乐打量屈鸣鸣的神色,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屈鸣鸣却答非所问:“哥哥,我娘病了,想必太子妃出殡她是出席不了的,若我代替她去,应该可以吧?”
管长乐已经绝了要阻止她的心思:“刚刚父王的话,你都忘记了?”
“呵,”屈鸣鸣轻笑:“难不成到现在哥哥还以为我屈鸣鸣会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
“可那是太子府上,稍有不慎,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她脸上又浮现那种夸张的咧嘴笑:“哥哥,妹妹还有两月才满十三,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不信你看,皇孙在太子妃的葬礼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我娘茶水,有人说什么吗?我娘还大度的不去计较。我又不会杀人放火,谁又会跟我一个女孩子计较?”
夏日的夜风也带着些闷热,头顶是繁星洒下的朦胧光辉,耳边是她的胆大妄言,这么个让他操碎了心的小丫头片子,他应该觉得苦恼甚至烦躁,可没有,因为她在他面前从不隐瞒,从不装腔作势。有人对你坦诚相待,再燥热的夏风吹进他心里也化作了沁人心脾的柔软。
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就温软下来:“你做什么都行,但只有一条,不能瞒着我,一定得有我在旁边看着。”
眼里的冷就因为这话话染上了温度,她转头看他,只看到他还有些单薄的肩头,却不知为何依旧感受到了大树般的沉稳力量,她又笑了,眼里染上了星辉,说:“好啊,听哥哥的。”
姜丛凤称病的消息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与她不同路的,像长公主之流自然拍手称快;也有隐隐知道些太子和英亲王之间龃龉的人,不免联想到此前两位皇孙的所为,所以这一出是不是英亲王的回击?毕竟英亲王妃称病,太子妃出殡时她自然不会出面了,这也算是不给太子府上面子。
好些高瞻远瞩的老大人们想的更远,不免暗暗警惕京中局势。
太子府上,刚得到消息太子的脸就黑了,小曹公公小心翼翼上前:“爷您息怒,想必是奴婢的师傅人老了记差了,不过至少英亲王妃重伤,您也算出了口气不是?”
“出了口气?上回本宫为了出口气,太子妃没了,你觉着管宗麟能想不到这回又是怎么回事?你觉着他会无动于衷吗?”说着拿起桌上的笔筒就狠狠砸了出去,小曹公公不敢躲,却顺势往下一跪,那青玉兽面纹笔筒刚好从他头顶飞过,砸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曹公公忙道:“爷息怒啊,您身体要紧,太医正说了您不能激动,您若生气,只告诉奴婢怎么罚,奴婢自去领罚便是,可千万别因此伤了您自个儿的身体!”
没砸到人,太子原本更气,听到这番话后那气便生生压了下去,他冷哼一声,重重坐回太师椅上:“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吧?若没法好好解决此事,你便当真领罚去吧!”
低垂的面色一冷,嘴里却谄媚道:“爷,其实您不用担心,虽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一来英亲王妃确实重伤,您想到此心里是不是也能舒服些?二来这事不像上回在长公主被抓了现行,这回既没证据也没证人,英亲王又能拿您如何?这第三,过几日太子妃出殡后,您就要闭府休养三月,三月一过,这事也消散的差不多了,难道英亲王还能一直抓着不放不成?”
太子脸上怒色又消散了些,却还是有些不安:“管宗麟行事霸道得很,谁知三个月后他会不会还记着此事!”
小曹公公暗暗撇了撇嘴:“爷,您与英亲王本就水火不容,若到时他当真紧抓不放,可又拿不出证人证据来,您正好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哭诉一番,英亲王又如何能讨到好呢?”
太子想了片刻,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冷声道:“最好如此!行了,滚下去吧,现在本宫看见你就头疼。”
“哎,是,奴婢这就滚,您若有吩咐叫一声奴婢,奴婢又立马滚回来了。”小曹公公谄媚的边笑边倒退着爬了出去,太子见他如此滑稽模样倒露了三分笑。
出了书房,小曹公公脸上的谄媚之色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神色凝重又不解:姜王妃没死?她的毒解了?谁解的?难道英亲王没有不举?那主子这消息是假的?
而在另一个地方,他的主子也百思不得其解:“竟然还活着?如此说来,他好了?这怎么可能呢……”
而得知消息后最先上门探望的,是贤王世子。
他带了好些贵重药材,见到英亲王后打量他的脸色,见还算平静,忙松了口气,道:“皇婶怎会突然病了?太医怎么说的?”
英亲王摇头:“没什么大事,劳你担心了。”
见他不愿说,贤王世子也不好多问,只道:“没事就好,原想带童氏一起来看看皇婶,然她这两日也有些不好,倒不敢叫她们见面,免得相互过了病气。”
“你们的心意本王都了解,叫你媳妇好生养着便是。”
府上不方便待客,贤王世子也没多呆,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之后,姜家、廉王府、富安侯府等人家也陆续上门。都是英亲王亲自接待,但也只说了几句话就端茶送客,并未多留,倒也叫其他人明确了英亲王的态度,因而后面的都是递上帖子送上礼品就走了,也算知机。
廉王从英亲王府出去后,笑嘻嘻的模样上了马车就变得有些恍惚。他把于先生叫进车里,压低了声音说道:“先生可知,皇叔竟然和本王说,上回在醉仙楼的茶好喝,说等皇婶身体好了带着她再去,还问本王可欢迎!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于先生捻着颔下一撮山羊胡沉吟一瞬:“英亲王主动亲近您……看来王妃是当真受伤了,而造成王妃重伤的,很可能就是那位,英亲王此番应该是真的被激怒了。”
廉王眼睛睁大了些:“你是说……”
于先生颔首:“应该就是王爷心中所想,不过属下劝您还是以平常心相待便好,毕竟英亲王可只说想与您喝杯茶而已。”
“先生说的是。”廉王端坐着,虽来极力保持镇定,眼里激动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于先生好笑摇头:“这的确是个好的开头,王爷高兴也是人之常情,您想笑便笑吧。”于是廉王裂开嘴无声大笑了好一阵。